何 頓
(長沙市文聯 創作室,湖南 長沙 41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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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愛無言,小說有情
——《來生再見》創作談
何頓
(長沙市文聯 創作室,湖南 長沙 410005)
《來生再見》的創作源于我文革期間與國民黨老兵的接觸,從他們那里我知道了不少被當時正史遮蔽的國民黨軍隊的抗戰歷史;創作《來生再見》是為了正視歷史、還原歷史,以文學的形式,再現那段一度被歷史刻意遺忘的抗戰歷史,緬懷先烈們的英雄事跡。
《來生再見》;愛;抗日戰爭;長沙會戰;國民黨軍隊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圣經》上說的。
大愛無言亦無痕。作家就應該具備這種境界。“愛”是人類思想史上最具淵源的概念,也是最閃光的情感。許多名家大師都對“愛”的內涵進行過思考和探究。比如英國詩人雪萊說,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愛。德國作家席勒說,愛能使偉大的靈魂變得更偉大。大愛是一個作家應具有的精神。我們今天的很多人,都被理想欺騙過,不屑于談理想,似乎理想是個怪胎,連碰都不愿碰,只關心自己,只想著自己。但身為作家,精神上應該有一個高度,要關注社會不公,要關注弱者。關注他們,是作家在精神和情感上的一種自覺。我們一談到精神,好像就在忽悠人。這年月有些搞怪,甚至正義和神圣的東西都被人惡搞或利用,因而不少人在價值取向上十分迷茫,也就沒有人尊重歷史,沒有人相信崇高,仿佛一切都是假的、編造的。我們是處在一個沒有信任、懷疑一切的時代,導致這種困惑的原因很多,追究起來這是物質和精神淪喪的結果,這是不反思歷史的結果。身處這個時代的作家,我們要用自己的觀察和筆來批判這個時代的弊端。這是我的淺薄意識,也是我努力的方向。
我為什么會寫《來生再見》?我童年時候父親是湖南第一師范學校校長,我就生活在那所學校的大院里,接觸和相識的都是教職工子弟。如果父親在文革中沒被打倒,即使我長大后成了作家,也許我這輩子也不會寫國軍抗戰。為什么這么說?假如我沒見過他們,我對他們就不會有感覺,也就沒有寫作沖動。1966年年中,父親正要調動,調令都到了學校,只等人來接替我父親的工作了,可是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一切停擺了。翌年,父親被打成了“當權派、走資派和叛徒”。父親在湘南游擊隊從事革命活動時曾被捕過,這個故事我寫在《來生再見》里了,這里不贅述。父親被打倒后,全家人的生活境遇跌到了谷底。1968年,我們家被一師的造反派驅逐出來,趕到了街道上居住。就是在那條街上,我前后認識了一些國軍老兵,他們當時還活著,也就是50多歲,活得很壓抑。不過那時候我還小,心不在他們身上,感覺不到他們有多壓抑,只知道他們屬于街道上監管的對象。我第一次聽說長沙會戰,就是他們告訴我的。那時候我還不相信,因為當時的中小學生課本上并沒有長沙會戰,只有淞滬會戰、南京大屠殺和平型關大捷以及地道戰、地雷戰。
后來長大了,見到的東西多了,才曉得湖南抗戰打得很慘烈。湖南從1939年9月長沙第一次會戰到1945年4至6月,先后打了六次會戰。所謂會戰,在抗日戰爭年代,就是日軍調動10萬軍隊,國軍動用20萬軍隊的戰役,就叫會戰。30萬人你死我活地拼殺,那場面一定很壯觀,自然也很恐怖。長沙打了四次會戰;1943年還打過一次常德會戰。中日軍隊最后一次會戰也是在湖南打的,史稱湘西會戰,日軍要打過雪峰山,攻占芷江機場,但日軍沒有得逞,被國軍殲滅4萬多,大敗而逃。現在,我們湖南的中小學生課本上是不是提了這些會戰,我不清楚。我們政府,時常聲色俱厲地譴責日本某省修改教科書,蓄意歪曲歷史,企圖淡化侵華戰爭和隱蔽南京大屠殺。就南京大屠殺,日本的一些教科書把日軍“殺害了眾多俘虜和居民”修改為“波及俘虜和居民”;另有教科書刪除了“日軍的暴行遭到譴責”這樣的文字。可是我們自己是怎么做的呢?不是也在抹殺國軍的功績么?難道那些在抗戰中陣亡的國軍將士不是中國人?在指責別國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反思我們自己做了些什么?列寧說,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正視歷史、還原歷史,是我們這代人必須做的。不然,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就真的不知道了。
《來生再見》的前生是《抵抗者》,它是寫常德會戰和衡陽保衛戰,書出版后,總覺得不滿意。十年后,我決定重寫《抵抗者》。1996至1998年的那段時間,我寫了本以江永知青為題材的長篇小說《眺望人生》,他們大多是家庭出身不好的子女,全是1964年“貫徹階級路線”時下鄉到江永的。寫完《眺望人生》,我在想下一部小說寫什么時,我童年和少年見到過的國軍老兵,忽然一個個跳到我腦海里了。他們提著一桶桶水踽踽獨行,或只身坐在門口納涼,搖著蒲扇,平淡著臉色。他們家徒四壁,生活困窘,在文革期間,屬于“地富反壞右”分子,每逢五一勞動節或十一國慶節,都要自帶小板凳去街道上指定的地方讀報學習或接受居委會主任批評教育。當我長大后,就覺得社會待他們薄情,他們雖然是國民黨官兵,然而在抗戰中卻是為中華民族的存亡而浴血奮戰的中國軍人。這種思想一旦誕生,就在我腦海里生了根,并且在不斷地瘋長,好像雨后春筍,一天一個樣。那時候,國軍抗戰還是個禁區,幾乎沒作家涉獵這類題材。我也猶豫過,但有一個思想在我腦海里盤旋,仿佛是只鷹,一雙鷹眼黑亮亮地盯著我,驅趕我朝前走。1998年我動筆寫《抵抗者》,1999年底竣稿,當時只寫了17萬多字。重寫《抵抗者》時,我就想大膽展開寫,把歷史和人物寫活、寫透,結果加了20萬字,寫成了《來生再見》。
我曾經對好幾家媒體說,那個年代,假如有作家寫他們,我也不會寫。抗日戰爭從1931年到1945年,打了14年,正面交鋒8年,可是中國沒有一部值得稱道的抗戰小說立足于世界二戰小說之林。這是一個巨大的遺憾和缺失,讓中國作家蒙羞。當然,這有歷史原因,左的年代植根于民眾腦袋里的宣傳,國民黨是拒不抗日的,蔣介石是從峨眉山上下來摘桃子的。我們小時候就是受的這種教育,小學課本和中學課本上都是這么表述的。這是無視歷史。好在胡錦濤總書記在2005年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時說,正面戰場是國民黨軍隊打的。要知道,當年活著的國民黨老兵,聽到國家主席、總書記肯定他們抗戰,不知有多高興,不少老兵都流了淚。我相信,這也是廣大中國老百姓的思想,盡管今天的中國,很多事情的道德底線都被一些貪婪的損人利己者一再突破,而且公正和美德被執懷疑態度的人稀釋或調侃得令人置疑。如今是互聯網時代,至少有7億中國人不但是公民而且是敢于發表意見的網民,任何虛假的宣傳都會被人戳破、唾棄。所以,尊重歷史才是最佳選擇。我有理由相信,在我們這個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國度里,絕大多數中國人是崇尚正直、寬容、公平和公正的。
我寫《來生再見》《湖南騾子》和《黃埔四期》,可以說是一種公心,為對得起那些在“1.28”松滬抗戰、忻口會戰、松滬會戰、蘭封會戰、武漢會戰、長沙一、二、三、四次會戰、桂南會戰、中條山會戰和豫中會戰以及常德會戰和衡陽保衛戰中陣亡的先烈們,他們是為國捐軀,而不是為錢財而亡,應該書寫也值得書寫。上一輩作家,盡管他們活著時可能是抗戰歷史的見證人,但由于政治原因,他們舍棄了這類題材。因此,這是我必須做的。二是為了文學,為填補缺失。這話很大,未免自不量力。我想說的是,當我們的子孫后代里有人想看看抗戰小說,了解一下祖先于二戰中有何作為,卻只能看到干巴巴的文獻記載,而看不到有血有肉的文學作品,他們會怎么想?他們會不會埋怨我們沒給他們留下點東西?這是私心,寫一部大文學作品的私心。這個私心又與信心相伴。愛爾蘭劇作家蕭伯納說:有信心的人,可以化渺小為偉大,化平庸為神奇。法國19世紀作家維克多·雨果說: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胸懷。我們這代作家,生于上世紀中葉,過過苦日子,見過文化大革命的風風雨雨,親歷了30多年的改革開放,有點兒承上啟下,面對歷史,就應該有比天空更寬闊的胸懷。我因機緣知道了上輩人在抗日戰爭中浴血奮戰的那些事,知道了而不寫就有些寢食不安,也許這就叫大愛吧。
責任編輯:黃聲波
Silent Love, Affectionate Novel——On the Creation of See You Next Life
HE Dun
(Workshop of Creation, Changsha Federation of Literature and Art Circles, Changsha, 410005 China)
The creation ofSeeYouNextLifeoriginates from my contact and communication with the Kuommingtang veterans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from whom I learned much about the anti-Japanese War history of Kuomintang army covered by the official history at that time. The purpose of creatingSeeYouNextLifeis to face up to history and restore the anti-Japanese War history, which was once deliberately forgotten, in the form of literature, and cherish the memory of our revolutionary martyrs for their heroic deeds.
SeeYouNextLife; love; the Anti-Japanese War; Battle of Changsha; Kuomintang army
10.3969/j.issn.1674-117X.2016.04.001
2016-05-01
何頓(1958-),男,湖南郴州人,湖南省長沙市文聯創作室專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I207.42
A
1674-117X(2016)04-0001-03
湖南作家作品研究·何頓《來生再見》專輯主持人:湖南師范大學唐偉博士
[主持人語]較之于文學創作,近20年的湖南文學批評,實在是乏善可陳。這并不是說將近20年的湖南文學批評沒出成果,而是說其沿襲的美學觀念、藝術旨趣以及價值立場,可能仍是蘇俄教科書式的文學遺產,這在“歐風美雨”肆虐的中國當代文學批評格局中,注定很難有一席之地。當然,這并不是說,“歐風美雨”一定就比“蘇俄范式”先進,也不是說我們在批評理論的積累和準備上遠遠落后于國內同仁,而是說,湖南文學批評確實到了應該反思的時候。比如將原本具有整體意義的文學批評,機械地肢解為語言、人物、主題、藝術特色等文學各有機元素單位的“合并同類項”——就批評的實踐效果而言,此類批評操作模式,無論是對作家、作品本身還是從“理論聯系實際”的角度上說,都很難稱得上言之有物、行之有效。本組稿件以何頓的《來生再見》為例,試圖重新發現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這位極具“地方意義”和“文學產能”的湖南作家。就文學的語言感覺來說,何頓或許算不上是才子型的才華橫溢——這或許也是他備受湖南文學批評界冷落的原因?但回顧文學史,但凡經得住時間檢驗的文學經典,又有哪部是逞才使氣之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