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旻昱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蓖鯂S在詞中寫道。
我埋頭寫作業(yè),表姐臥在沙發(fā)上嘆了一口氣:“我坐在這里看著你,滿眼都是我十七歲時候的樣子?!蔽移财沧欤骸爸劣趩??你才二十二歲?!彼α诵Γ律嘲l(fā),勾住我的肩膀:“今天晚上你去嗎?”我聳肩:“為什么不呢?”她垂下頭:“那他呢?他會來嗎?他還會彈貝斯嗎?”我看著表姐,原來三年前的齊耳短發(fā)如今快及腰了,便堅定地道:“會來的,一定會!”
我坐在酒吧的舞臺上,看著他們?nèi)齻€人忙來忙去,鏡子是主唱,東萌是吉他手,表姐是鼓手,本來還應(yīng)該有一個人,但他離開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他彈貝斯時的樣子,我們喊他樹哥。鏡子抬著鼓架走上舞臺,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遞給他一瓶汽水。“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他看著我無奈地笑,“我媽叫我去考公務(wù)員。”他舉杯,與我碰杯致意,二氧化碳經(jīng)食道從口腔跑出我們的身體,而我們把苦澀咽下去。
我想起,北島在詩中說:“那時我們有夢,關(guān)于文學(xué),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像極了我們茫然的現(xiàn)在。
東萌站在梯子上,在舞臺上拉開橫幅,橫幅上寫的是莎翁的詩句:“你的長度永不凋零。”表姐站在地上扶著梯子,問東萌,卻又好像在問自己:“他還沒來嗎?”東萌沒說話,只是用手撫平了橫幅的折皺,鏡子靠在墻角說:“不急,再等等,還有一個小時呢?!?/p>
我環(huán)顧舞臺的布置,與三年前那場沒能進(jìn)行的小演唱會別無二致。說到底,流年輾轉(zhuǎn),只因年少。
“我所知的,并非我這一生所能盡言,只為時光輕換記憶敗壞,如星辰的隕落,如萬物的自然生滅?!毕饺莸脑娫诙享懫?。
三年前,那個最好的夏日,一切準(zhǔn)備就緒,但樹哥遲遲沒來,遲了一整場。找不到貝斯手就無法開唱,我就陪他們一起等,其間鏡子揚言等他來,先暴打一頓,再盜他QQ黑他電腦。直到繁星滿天,我們等到一條短信,說他家出了大變故,沒法再待在這里,要回川地的老家,沒法趕來了。
我們總是趕不上生活的變化,于是埋怨世事不近人情。后來聽說他一個人挑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fù)?dān),原來總有一次苦難能讓人瞬間成長。其實,我想問他:“你有沒有賣掉你曾經(jīng)視如生命的貝斯?”
“不可渡之河,乃由淚水匯聚,于心頭桴渡?!弊骷阴U爾吉·原野如是說。
八點整的鐘聲響起,樹哥還沒來。鏡子拍著東萌的肩膀說:“該開始了。”表姐說好,可她的眼中分明有淚。又是30℃的天氣,PH值為7,濕度是65%,一切都足夠完美,可惜你沒來,可惜你還沒來。
表姐他們在臺上唱:“忘掉種過的花,重新出發(fā),海角與天涯。”他們唱:“嘿,青春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他們唱:“如果有一天,我就要離去?!蹦欠路鹗⒋蟮牧餍怯?,奪目的煙火,夏日的蟬鳴。他們的汗滴落在地,他們的笑掛在嘴角。
“我們要有最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yuǎn)的夢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遠(yuǎn)馬亡?!逼咻滥暝谠娭袠?gòu)想。
喧囂中,我回過頭,視線掃到門口,我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他。樹哥看到我,吸了口煙,疾步走了出去,我扭頭沖舞臺大喊:“表姐,是樹哥!”就飛奔著沖了出去。我伸手?jǐn)r住了他,定定地看著他,是那樣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人啊!“你遲到了,遲到了三年,遲到就算了,為什么不進(jìn)去,哪怕打個招呼!”我劈頭蓋臉地發(fā)問,他苦笑:“能再見到你們就夠了?!闭f完推開我橫擋著的手,我用余光看見表姐他們沖了出來。
我用盡力氣大吼:“為什么不留下來?”“可以留下來,但青春留不住啊?!彼臒燁^明滅著。表姐他們停下了腳步。
他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踩滅,然后漸行漸遠(yuǎn)。我們看著他的身影就這樣隱入夜幕。
指導(dǎo)教師 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