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堇堯
呼嘯的寒風終于在年末抵達了瓦利爾小鎮,一夜之間氣溫驟降,天空像是結了層巨大的冰罩,連太陽也爬不上去。
第二天,空氣格外清冽,冷風打著旋兒,卷盡了巷子里的塵土與樹葉,也把人們卷進了悠長古巷里的一家火鍋店。這是一間四十年前的磚瓦房,墻上卻連一片青苔也不見,煙囪吐出一團團白霧。屋里熱火朝天,人聲鼎沸,像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

相比之下,右手邊裝飾豪華的花店卻生意冷清,門口零零落落地散著破敗的花枝。偌大的花店只有兩個人,一名金發的年輕人在忙著修理花枝,花店的主人、四十多歲的商人道格拉正躺在床上看報。突然,他坐起來,肥胖的身軀發出尖銳興奮的聲音,稀疏的紅胡子下一張臘腸嘴彎成夸張的弧度,露出一嘴煙熏的牙:“瞧瞧!我當初說什么來著,杰西那小子不會得意久的!”高高抬起頭,似乎并不在意生意的冷清。他貪婪而愉悅地打量起自己的花店,像是在巡視自己的俘虜。
“先生,您是在說您的好友杰西先生嗎?他怎么了?”年輕人轉過頭看向柜臺內側,語氣充滿驚奇。
道格拉疊起報紙小心地將其塞在枕頭下面,鼻子里哼道:“你說杰西?哼,他背著我把店里一盆稀有的花樹,你也大概聽過,十八學士,有價無市的!他竟然送給了隔壁的那個老女人,嗬,幾百萬元的花!他出名了,電視臺來采訪他。那女人答應嫁給他,他是靠那盆花出名的!想起那家伙當時得意的樣子,真是讓人受不了。可是,誰想到呢,那棵十八學士竟然被查出是走私品!”說到這里,道格拉臉上的橫肉塊塊飽綻,神色更加得意,“我和這事兒可沒關系,這花店名義上是他的!而且那家伙不久前失蹤過一段時間,我自然是一直待在這里!不管怎樣,杰西的罪名肯定坐實了。”
年輕人靜靜地聽著,面色平靜,并認真地為最后一棵花樹澆上水。
“真是個能干的小子。”道格拉小聲嘀咕道。要知道當初雇用這個年輕人,就是沖著低廉的傭金。雖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但如今看來,倒是老天都在眷顧他。道格拉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戴上眼鏡,伸長了粗短的脖子得意地從門邊的第一棵花樹,一棵一棵地仔細地打量過去。過一會兒,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將頭偏向年輕人,肥厚的嘴唇蠕動起來:“角落里有棵花樹,開得很盛,正趕上時節,你去幫我修理一下。小心點。”
年輕人平靜地提起水壺,不急不慢地向角落里一棵不起眼的花樹走去。這花樹很神秘,往常被蒙上了厚實的黑布。放下水壺,年輕人從衣兜里掏出一雙干凈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分開了繁密的枝葉。樹形異常優美,葉質橢圓飽滿,摸上去有如牛皮一樣粗糙,有光澤,還有刀刻似的羽狀紋絡。里面結花密集,剛分開一簇枝丫,三朵并生的白花從密葉中率先擠出來。花是重瓣的,又由一百多片花瓣組成六角塔形的花冠,層次、排列分明有序。更令人驚奇的是,一株花枝上竟同時開出了或白或紅或白底紅條不同顏色花朵。年輕人也比平日更加細致地修剪起來,像是面對一件稀世珍寶。
門外急促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道格拉……”穿著黑蕾絲禮服的女人邊喊邊沖進來,眼角牽連在眉梢上,臉上帶著醺醺醉意。禮服穿得寬松,往下能看見大片肌膚。而年輕人頭也沒回,依舊專注在眼前的花上。“道格拉,那盆十八學士?”露絲盡力壓低聲音,眉頭緊蹙,眼袋上厚厚的粉底不住地抖落。“行了,行了。”道格拉毫不理會來者臉上的焦,不耐煩地沖露絲揮揮手,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格外篤定地說道:“事情已經定下來。瞧著吧,露絲!很快這店就是我們的!”女人聽后松了口氣,一面掏出鏡子補妝,滿意地扭著腰踏出了花店。
就在這時,一伙身穿藍色制服的人闖了進來,是瓦利爾鎮上的警察,道格拉立刻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走下床迎上去,滿臉訕笑。有人卻先他一步——年輕人大步上前,手上緊捏著一個透明封袋,里面裝著一簇三朵并生的白花。
往日靦腆的年輕人此刻面色冷峻,脖子不知何時套上了嚴謹的藍色工作牌。“我想我們可以確定了,這就是走私的那批茶樹。”接著又斜覷一眼身后,頓了頓,“至于證據……”
顧不上思考,道格拉轉身急切地想要沖回去,卻被攔住了,抬頭望見依舊是年輕人那副平靜的面容。“先生,通過不正當手段得到的東西總不會得意久的。”耳朵里嗡嗡作響,道格拉感到天旋地轉,耷拉著肥胖的腦袋,直至被戴上鐐銬也沒有反應。
兩個警察扭著他緩緩向門外走去。天,他看到了什么!警察身后站著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老友杰西和剛剛離開的火鍋店老板娘露絲,他們正得意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