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思科
1937延安處決紅軍罪犯黃克功
文/肖思科
編者按:1937年10月,革命圣地延安發生了“黃克功事件”,紅軍著名將領黃克功,因與戀人劉茜產生矛盾,竟然開槍將劉茜槍殺。這個事件震動了整個延安城。為嚴肅黨紀軍紀,經公審,黃克功被處以極刑。在公審大會上,陜甘寧高等法院刑庭審判長雷經天宣讀了毛澤東的一封信,那封信中的一句話,至今對所有中共黨員都還是一個警醒,這句話是:共產黨與紅軍,對于自己的黨員與紅軍成員不能不執行比較一般平民更加嚴格的紀律。
1937年的延安,發生了一起“黃克功事件”,它轟動一時,國內外報刊把它當成“桃色新聞”發表,并加以渲染。但對今天的年輕人卻很陌生了。
據查,紅一、二、四方面軍在陜北會師時,黃克功已是一位身經百戰的旅長。他在少年時代就參加紅軍,經歷了井岡山的斗爭和二萬五千里長征,這一段經歷在當時的延安是很顯赫的。26歲的紅軍將領,據見過他的人講,不僅年輕、漂亮,身材修長,笑起來也很有感染力。
黃克功是從江西南康入伍的,到達延安后調到抗大任隊長。“七七”事變后,大批進步青年、愛國學生,投奔延安參加革命,給山坳里帶來寧馨的空氣,也增添了沸騰的血液。
劉茜當時才十五六歲。她的容貌清秀。她被分到抗日軍政大學四隊學習。隊長就是黃克功。
那時延安年輕人很多,而且多數尚未結婚。他(她)們離開世俗的眼光,有的離開舊式婚約的羈絆,進入一種自由、平等和輕松的新文化氛圍,情感自然像從解凍的疏松的巖層中向外涌動……而先到延安的紅軍將士中,經過了緊張的戰爭生活,死里逃生的搏斗,在安定輕松的氣息中突然覺醒了一種來自生命源頭的欲望。
當時,延安的空氣是恬淡的、明凈的,也是喧嘩、躁動的。但有一個潛在的矛盾。在這些年輕人中間,它像一種先天的缺陷左右著他(她)們——男女青年的比例是18:1。
也因此,給女青年們創造了一個選擇的機會。
劉茜選擇了黃克功。
她的選擇很簡單。當時有一條“軍規”明文規定:軍官結婚必須要夠“二五八團”,即25歲、8年黨齡、團職干部。
這三條黃克功都夠,是基礎。不過對她有吸引力的是黃克功的經歷。當時,延安的女青年們有空就會拉著長征過來的人們講故事,她們把長征過來的人看成是傳奇式的英雄。劉茜很早就說過要走“長征路線”解決自己的事情。黃克功長征中傳奇的經歷,戰功赫赫,職位也高。
據說,是劉茜向黃克功先以一封信拋出繡球的。
又據說,劉茜是從黃克功的眼神中感覺到這個機會的。這在當時的延安不奇怪。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誰都沒有偷偷摸摸,很快就公開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被他們忽略的差異在悄悄地發生作用。這差異還不完全是年齡上的差異。劉茜與黃克功相差10歲左右,這似乎不是根本問題。關鍵可能在于一個是過去嬌生慣養的女孩子,一個是槍林彈雨中沖鋒陷陣多年的“老紅軍”。當愛情、婚姻和家庭的溪水遇到這兩條不同的河道時,就按各自不同的選擇分道而去了。
關于劉茜把心扉向黃克功打開、繼而關閉并轉向另一個人的細節還是不得而知,幾乎所有知道這件事的老人們,都把這段模糊過去。有人分析可能與黃克功追得太猛抓得太緊有關系。人們說,愛情需要距離;也有人猜測與黃克功的某些生活習慣譬如不刷牙漱口有關系。這件事,對一個酷愛衛生的女孩子來說是重要的,而屢說屢不見效是令人惱火的;至于黃克功平時愛掛在嘴邊的口頭禪“老子們當年”之類,也引起她的反感。
還有就是劉茜后來遇到的那一個人。他的確比黃克功有魅力……總之,這都是推論。推論含有憑空想象的成分。反正,劉茜與黃克功要掰了。已調到陜北公學的劉茜,給黃克功捎來一封信,構成黃克功去找她的契機。
1937年10月5日晚飯后,延河邊刮著寒風,河灘上揚起片片沙塵。
黃克功將心愛的白郎寧手槍裝進口袋,掖了掖棉襖走出窯洞。正巧,抗大訓練部的干部黃志勇(開國中將)飯后在閑溜達,黃克功便拉著他向陜北公學走去。黃志勇沒注意到黃克功走得很急,目光很僵滯。就在公學門前的河邊,黃克功遇到劉茜等一群學員。學員們見到隊長,很客氣。
“隊長好!”“隊長好!”
劉茜沒吭聲,冷冷地望著他。
“大家好。”黃克功隨即又招呼劉茜:“咱們走走好嗎?”
陜北公學的女學員走了。黃志勇也借故走了。河灘上只剩下黃克功同劉茜兩個人。天漸漸暗下來,遠處傳來羊倌的趕羊聲,但不見人影。灰蒙蒙的天氣,寒風一陣比一陣急……
“砰!”一陣風卷起。
“砰!”又一陣風掠去。
槍聲在風中很沉悶,沒人注意到。第二天一早,人們在河灘上發現了劉茜的尸體。肋下一槍,頭部一槍,面部模糊,全是血。
那一夜,黃克功回來很晚。細心的警衛員發現首長幾乎是徹夜輾轉。早上擦武器時,槍有射擊過的痕跡。找出首長晚上換下的衣服,也發現有血跡。此外,更使他生疑的是,有位陜北公學的女學員來問黃克功知不知劉茜昨晚在哪里?他假裝不知,但神色很緊張。早晨天一亮,還發現他站在一道高墻上向河邊張望……當警衛員接到保安處的通報后,便向校部作了匯報。
領導找黃克功談話,他已恢復了理智,并如實坦白了犯罪經過。
黃克功那天晚上同劉茜在河灘上面對面站立了一陣后,便開始對劉茜另有所愛進行責備。在他看來,自己身經百戰從沒有失敗過,哪能在這場愛的戰役中失敗。他不服輸。他責備她,要她回心轉意,甚至罵她。
也許這一招換成戰場上的對手也就投降了。但他面對的是他從沒遇到過的對手。她不但沒有悔意,反而聲稱他們之間不存在婚約,雙方都有權找對象。況且自己并不是有了心上人才與他分手。
“要不是愛上別人就宣布咱倆結婚。”
黃克功看劉茜那灰布帽下的眸子,帶著嘲弄、揶揄、輕視的目光。他拔出了槍,拉住她的一只胳膊:“你答應不答應?”
他試圖使她在槍口下改變主意,沒想到她那眸子里的光更鋒利、更仇恨和冰涼了。這使他感到了絕望。他呼吸短促,心胸悶堵,瞳孔也變得模糊。
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黃克功的臉上。他顫抖了一下。劉茜捂住肋間。但她用那冷淡的目光還在抽打他……
他把槍口對準了她的腦門,槍響了。他看見劉茜的身體飄著一個“S”形,疼痛又心悸的眸子從他臉上無力地挪開。
從河灘上歸來,黃克功篡改了劉茜的來信日期。然而當他坦白這一切時,一場噩夢才清醒過來。抗大副校長羅瑞卿,望著面前沒有表情的青年戰將,心情很沉重。羅瑞卿多么喜歡這個在戰場上以一當十、以一當百的年輕人啊。他可是在革命戰爭中生存下來,為數不多的精英啊!他很痛苦地拿起了給毛澤東的電話……
高等法院將黃克功收監。
20世紀30年代,這種駭人聽聞的案件,在當時的延安是絕無僅有的。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先探詢事件的細節,后揣測如何處理。經黨中央同意,量刑輕重的問題,先交延安各單位圍繞案件組織討論。本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這個殺人者卻是一個屢建戰功、身居高位的勇將。在法律的天平上,人們又在一頭注入許多感情的東西。
據說,當時有一個外國記者代表團,正在延安訪問。案件處理是否得當,在國內外都將產生影響。
外國記者拭目以待。
國民黨特務在煽動造謠說:共產黨高級將領為找老婆要掉頭,倒不如過來給你們弄個三房四妾的……
但人民卻等待著公正。
——黃克功自恃有功、無視法紀,殺人必須償命。老人們嘴里這樣堅定地說,淚在眼里打著轉。
——黃克功剛剛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征,是紅軍的重要干部,民族解放戰爭正需要這樣的人去沖鋒陷陣,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吧。青年同志,尤其是剛剛到延安來的知識分子這樣說。
兩種意見。但在各自的感情位置上,都作了巨大的讓步。
終于,黃克功案件交給了人民公審。
當時,中央黨校的金鐵群和吉漢杰作為代表出席和目睹了這一公審大會的始末。
那是案發后的第五天早晨。設在陜北公學里的公審大會會場悄悄地搭起來了。十幾張桌子一字擺開,鋪著白布。來自各學校、部隊和機關的萬余人按指定地點靜靜地坐著。延河水輕緩地在流淌。
金鐵群和吉漢杰是后到會場的。他倆都看見在不遠的延河對岸,毛澤東和張聞天朝這里張望著。直到審判大會快要開始時,毛澤東才背著雙手,低著頭走開……
陜甘寧高等法院刑庭的法官、陪審員、起訴人、證人、辯護人和法警進入了會場。刑庭審判長雷經天等人,各就各位。宣布開庭后,起訴人與證人先向大會陳述了黃克功事件的全部細節。隨后,各單位代表發表了對這一事件的分析、要求,以及結論性的群眾意見,然后等著法庭審判。
突然,坐在后面的一些勤雜人員站了起來,伸長脖子向著臺前張望:黃克功被帶了上來。
兩名法警很魁梧,但他在他們中間個頭差不多高。黑色的制服褲、白色的襯衣,人很精干也很馴服。當法官讓他發表個人申訴時,他只坦白交代了他的犯罪經過,并作了扼要的檢討。他唯一申訴的就是一句話:“她破壞婚約是污辱革命軍人。”聲音不高,但整個會場卻聽得清清楚楚。
審判長特意問他:“在哪些戰斗中受過傷、掛過彩?”人群中又是一陣小的騷動。人們從他敞開的襯衣里,看到他從臂部到腿部傷疤連著傷疤,猶如打結的老樹皮。他歷數了許多戰斗的地名。最后,他用真誠的目光望著審判長,請求讓他講述最后一個愿望:
“……死刑如果是必須執行的話,我希望我能死在與敵人作戰的戰場上,不死在自己的法場上……如果允許,給我一挺機關槍,由執法隊督陣,我要死在同敵人的拼殺中。如果不合刑律,那就算了。”
黃克功的聲音越來越低,但那低沉的聲音充滿感染力。人們沉浸在這一段真摯的話語里,默不作聲。
休庭片刻后重新開庭,審判長莊嚴地、一字一頓地宣布了黃克功死刑、并立即執行的判決時,黃克功就像等待出征的時刻到了,他拉了拉襯衣角,平靜地將會場看了一眼,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舉起一只胳膊高喊:
“中華民族解放萬歲!”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中國共產黨萬歲!”
左邊的那位法警下意識地拉下了他的胳膊。他低聲說:“為什么不讓喊口號呢?”隨后,他再次向天空望了一眼,便跟著行刑隊,穿過坐在東北側的人群,向刑場走去。
就在黃克功走到會場邊時,只見一匹快馬在會場外停下,一位工作人員翻身下馬,徑直向雷經天走去。雷經天起來接過那位工作人員遞過來的一件東西。主席臺上先傳出聲音:
“信。毛主席的信。”
那聲音很小,但會場掉一根針也能聽到。很快,“毛主席的信”像風一般傳遍會場。黃克功在會場邊也聽到了。他自己停住了腳步,法警們也沒推他走。他眼睛沒離開雷經天拆信的手,他比任何人都關心這封信。原來,他在審判前,專門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請毛主席定奪。毛澤東會在信中寫什么呢?
大會主持人招手把黃克功送回原來的位置上,因為信中建議要當著黃克功本人的面,向公審大會宣讀。這樣,公審大會會場上傳來雷經天宣讀那封信的低沉聲音——
雷經天同志:
你的及黃克功的信均收閱。黃克功過去斗爭歷史是光榮的,今天處以極刑,我及黨中央的同志都是為之惋惜的。但他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以一個共產黨員紅軍干部而有如此卑鄙的,殘忍的,失掉黨的立場的,失掉革命立場的,失掉人的立場的行為,如為赦免,便無以教育黨,無以教育紅軍,無以教育革命者,并無以教育做一個普通的人。因此中央與軍委便不得不根據他的罪惡行為,根據黨與紅軍的紀律,處他以極刑。正因為黃克功不同于一個普通人,正因為他是一個多年的共產黨員,是一個多年的紅軍,所以不能不這樣辦。共產黨與紅軍,對于自己的黨員與紅軍成員不能不執行比較一般平民更加嚴格的紀律。當此國家危急革命緊張之時,黃克功卑鄙無恥殘忍自私至如此程度,他之處死,是他的自己行為決定的。一切共產黨員,一切紅軍指戰員,一切革命分子,都要以黃克功為前車之鑒。請你在公審會上,當著黃克功及到會群眾,除宣布法庭判決外,并宣布我這封信。對劉茜同志之家屬,應給以安慰與撫恤。
毛澤東
1937年10月l0日
隨著雷經天的聲音停止,大家再將目光轉向黃克功時,他才如夢一般醒來,高高地揚起頭,然后又高呼那三句口號。這一次法警沒有阻攔他。他連呼了三遍。呼罷,跟著行刑隊重新走出會場。人們默默地望著他走過,看見他眼里掛滿淚花……
摘編自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知情者說 歷史關鍵人物留給后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