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楓寒

[一]公園的長椅上,少年和少女分坐兩端,抱著各自的書本,安靜地翻閱著。一只淺黃色的拉布拉多犬懶懶地趴在他們面前的空地上,任憑樹上飄下的銀杏葉落在它身前,積成一地美麗的黃。
“狗狗的壽命只有主人的七分之一。陪伴你的每一刻,它們都在燃燒自己七倍的生命,請珍惜它們在你身邊的每一天……”少女正讀著一個感動的故事,眼圈微微泛紅。
“藍、綠、黃三系色錐細胞中缺失綠系色錐細胞,那么,視覺中相應缺失的顏色種類應為……”少年拿著鉛筆,在紙上涂寫著。
“旺汪網汪汪!”拉布拉多犬突然起身,沖少年和少女叫了起來。
“到時間了?”少年從計算中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天色,“周楠,我們該回去了,鬧鐘響了?!?/p>
“曾禮你太過分了!不許你把平次當成鬧鐘!”少女眼眶微濕地摟住正搖尾巴的拉布拉多犬,抬起頭沖少年喊道。
“這個神圣的使命不是你賦予平次的嗎?你還教會了它諾基亞手機的經典鈴聲‘旺汪網汪汪?!痹Y滿臉的無辜。
“哼!我不管,以后我要對平次好,要珍惜平次在身邊的每一天!”少女認真地說道。
“這臺詞好熟悉啊,是哪部韓劇男主角的口頭禪來著?”曾禮撓撓頭。
“曾禮你閉嘴!”周楠憤憤地拖著平次往東邊走去,“平次我們回去,別理他!”
“嗚嗚……”平次用哀怨的眼神看著曾禮,四腳抓地,不情愿地叫著。
“周楠你走錯方向了!今天公園東門修紅綠燈封路,要從南門繞行!”曾禮站在原地沒動,笑嘻嘻地沖周楠的背影喊著。
“要你管!我愿意多走一圈,可以減肥!”周楠惱羞成怒地雙手叉腰,沖曾禮大喊。平次趁機擺脫了周楠,朝公園南門飛奔而去。
“那你慢慢減肥吧!我和平次回去了!”曾禮朝周楠揮了揮手。
“你們!”周楠憤怒地跺了跺腳,還是掉轉方向,跟了上去。
[二]公園的南門通往老城區,之前常年封閉,很少有人通過。兩人一犬的組合沿著公園的小路,穿過銹跡斑斑的柵欄門,來到了公園南門的路口。由于修路的原因,這個路口智能交通信號燈的箭頭及行人標志都失效了,只有一個臨時擺放的單孔老式紅綠燈正亮著綠燈。
走在最前面的平次突然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路口的信號燈,遲疑著不敢前行。
“平次!你怎么了?你沒事吧!受傷了?生病了?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要好好活下去!”周楠沖上去摟住平次。
“周楠你今天怎么了?”曾禮搖頭苦笑,“平次很健康啊,它最少還有五六年壽命呢。”
“什么?只有五六年壽命了?”周楠的眼角又泛起了淚花,“平次,你一定要加油,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周楠,如果在你三十歲很健康的時候,有人邊哭邊抱著你說,你一定要加油,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會怎么看他?”曾禮笑道。
“當然是送他去精神病院??!有這么詛咒別人的嗎?”
“我覺得平次好慘啊。在它的世界里,它今年三十歲,身體健康,風華正茂,突然有人莫名其妙地對它說‘你一定要加油,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它還不能把那人送進精神病院……”說完,曾禮故意嘆了一口氣。
“那你說說,平次這是怎么了?”周楠一邊撫摸著平次,一邊氣鼓鼓地瞪著曾禮。
“平次只是不認識這種老款的紅綠燈而已?!?/p>
“不可能,我教過平次的,紅色箭頭停,人形標志行……”周楠看著馬路對面那個古董單孔信號燈,聲音不自覺地小了許多,“不管怎么說,紅燈停綠燈行,平次肯定是知道的!”
“問題是,狗的眼睛缺少綠系色錐細胞,是紅綠色盲。它們能分辨紅綠燈不是靠顏色,而是看顏色的深淺、圖形或燈的位置。”
說完,曾禮低聲在平次的耳邊說了幾句,平次嗚嗚地點了點頭。當路口的綠燈再次亮起時,平次立刻飛奔到了馬路對面。
“原來是這樣??!”周楠松了口氣,看向平次,卻發現平次突然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緊接著朝北面飛奔而去。
“平次,你去哪???”周楠和曾禮趕緊追上,這才發現平次奔去的方向隱隱有警笛聲在響……
[三]一直跑到公園北門的廣場上,平次才停了下來。這里是附近社區居民跳廣場舞的地方,空氣中響徹著“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的歌聲,上百位市民正穿著統一的黃色馬甲,隨著歌曲舞動。
一輛五成新的面包車歪歪斜斜地停在廣場北側的非機動車道上,兩輛紅藍警燈正閃爍著的警車,一前一后將其堵在中間,幾位全副武裝的交通警察在車旁忙碌著什么。
平次似乎被吸引住了,它跑到警車的不遠處坐了下來,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隊長,交通肇事的嫌疑人剛剛棄車,鉆進跳廣場舞的人堆里了,怎么辦?”警車邊上,交通警察們正低聲交談著。
“路口的監控拍到嫌疑人了嗎?”隊長低聲問道。
“拍到了,不過看不清楚長相,只知道大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性,上身穿黃色馬甲?!?/p>
“車牌號查得怎么樣了?”隊長回過身,問車里正在電腦上查詢的同事。
“是套牌車,就連車子的發動機都是已銷毀的編號?!避嚿系娜颂匠鲱^來,“肇事嫌疑人好像早有準備,車上也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p>
“這家伙確實很狡猾,居然混進了穿黃馬甲的人堆里!”隊長皺了皺眉頭,“沒辦法,只能對符合特征的在場人員進行挨個排查了!”
[四]很快,廣場舞的音樂聲停了下來,好奇的市民們紛紛聚攏在周圍。曾禮、周楠和平次站在最內圈,默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各位市民,請你們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在幾位警察的勸說下,不一會,二十幾位五十來歲,身穿黃色馬甲的男性,就被警察從廣場舞的隊伍中請了出來,站成三排。
“你們相互認識嗎?剛才有沒有注意到有陌生人混進來?”隊長挨個詢問。
“我們雖然都住同一個社區,但相互之間并不認識。”一個市民回答,“平時跳舞時大家都是陸陸續續來的,也注意不到誰是別有用心地混進來?!?/p>
“你們不是有統一的服裝嗎?”隊長皺了皺眉頭,“怎么相互之間都不認識?”
“這個黃色的馬甲是上次鬧水災的時候,社區居委會統一發的,不光我們社區,附近幾個縣也發放了同樣款式的馬甲,只是生產批次不同?!笔忻窕卮?。
“這樣啊?”隊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招招手,幾位警察會意地聚攏到一個角落,七嘴八舌地商量著。過了好一會,隊長仍然緊皺著眉頭,顯然沒什么好辦法。
排著隊的幾位市民見他們許久沒有動靜,就開始輕微地扭動身體,自顧自地繼續剛才的廣場舞學習。
“嫌疑人與普通市民的區別到底在哪呢?”隊長一邊踱著步一邊沉吟著,當他看到那幾位正在研習舞姿的市民時,眼睛一亮:“對啊,這是一個區別的好辦法!”
“你們平時都跳哪些曲子?”隊長快步走到隊伍前,高聲問道。
“《最炫民族風》《套馬桿》《傷不起》《小蘋果》……”大家紛紛搶答。
“很好,那就從第一首開始,音樂起!繼續跳舞!”隊長說完,轉身對其他警察說,“都給我盯好了,哪一個跟不上節拍的,就領出來帶走!”
“廣場舞跳不好居然會被警察抓?”市民們忍不住竊竊私語,“以后不能偷懶了,一定要好好練習!”
十首神曲過后,警察們面面相覷:“隊長,好像沒有不對的!”
“這年頭,廣場舞的普及范圍已經大到這種程度了嗎?”隊長無語地撓撓頭。
[五]“叔叔,要不,讓平次來試試吧!”在一旁圍觀了很久的曾禮,突然從周楠手里把平次解放出來,對隊長說道。
“平次?”警察們回過頭,見他指的是腳邊的一只淺黃色的拉布拉多犬。
“胡鬧!”一位警察不由地喝斥一句,“這只狗又不是警犬!”
隊長低下頭,打量了平次很久,才抬起頭朝曾禮笑了笑:“好吧?!?/p>
曾禮興奮地搓了搓手,低聲在平次耳邊說了幾句,平次嗚嗚地叫了兩聲。曾禮想了想,又繼續說。經過一番交流,平次終于會意地點了點頭,仔細地打量面前的隊伍。
“咦?不用聞氣味?”一位警察懷疑地看著平次,“我覺得,不是經過訓練的專業警犬是做不了這事的!”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又看了一遍面前的隊伍,平次突然大聲叫起來。
“第三排,第六個!”曾禮聽著平次的叫聲,平靜地說。
“隊長?”警察們看向隊長,可還沒等隊長發話,站在那的人突然往人群里跑。這下不用等隊長命令了,大家一擁而上逮住了他。
“符合監控特征!”
“身上有汽油味!找到了,好家伙,身上這本駕照居然也是偽造的!全套造假啊!”
“就是他了,這家伙明顯有預謀,肯定不止交通肇事這么簡單!帶回去好好詢問!”隊長朝平次和曾禮揮了揮手,跟著同事一起押著犯人上了車,呼嘯而去。
[六]“太神奇了!喂,曾禮,平次是怎么找出犯人的?”警車剛走,周楠就迫不及待地把平次摟在懷里,興奮地問曾禮。
“看出來的啊?!痹Y摸摸平次的腦袋,“犯人身上的黃馬甲和別的居民不是同一批次,黃色的種類不一樣?!?/p>
“怎么會?我覺得都一樣?。∧愫鲇莆业陌??”周楠不信,“對了,你剛才不是還說,狗是色盲,看不清紅綠燈的顏色嗎?”
“狗是紅綠色盲,但不是完全色盲。我們人類眼中的紅色在狗看來是灰色,綠色在狗看來是白色,但人類和狗都能看到黃色和藍色。而且,在狗的視野里,黃色和藍色比人類多出很多層次,我們看到的相同黃色,在它們看來卻有著不一樣的深淺度。不過,今天平次的表現讓我也有些好奇了……平次成為流浪狗以前,到底有過什么樣的經歷呢?”
說完,曾禮看著警車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七]審訊室外的衛生間里。
疲憊的警察隊長用冷水狠狠地沖洗自己的臉,好一會才抬起頭??纯寸R子里憔悴的自己,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當個交警,也能遇到運輸毒品的案子……”就在辦公桌一角的玻璃板下,壓著一張發黃的舊照片,上面是四張洋溢著青春的笑臉??粗菑埮f照片,隊長不由地伸出手指,隔著玻璃撫摸著最右邊笑得最開心的那張臉。
“不知不覺,離開緝毒隊都有三年了。才三年,我們三個就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只有你,你倒是永遠年輕……”他的眼眶略微發紅,“自從你走后,你養的那只壞狗就失蹤了,我的烤魚片再也沒有丟過……對了,今天我看到一只拉布拉多犬,和你養的壞狗真像……”
而此時,科學社實驗室里,曾禮正對著柜子里被扯破的包裝袋怒不可遏:“平次!你又偷吃我的烤魚片!我和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