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 婷
(閩江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福建 福州 3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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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評論】
論田山花袋《棉被》的多元錯位
祁 婷
(閩江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福建 福州 350000)
田山花袋《棉被》脫離了傳統(tǒng)的、簡單的、機械的二元矛盾與對立,在小說中呈現(xiàn)出了多元錯位。“錯位”既有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的錯位,也有人物之間感知和行為邏輯的錯位。這些微妙的“錯位”處在一種交互的、有機的結構中,使小說更具有藝術感染力。
田山花袋;《棉被》;多元錯位
《棉被》是日本作家田山花袋的中篇小說。它是日本“私小說”的代表作之一,遵循自然主義寫法,著力細致的心理刻畫,在內(nèi)容上有著大膽的欲望暴露。這是學界對《棉被》研究的重要方向與基本共識。目前,較少人從文本細讀上對《棉被》進行分析。本文將以孫紹振小說解讀的理論核心——“錯位”為出發(fā)點,對《棉被》進行細讀,討論在《棉被》中展現(xiàn)的多元錯位,拓展日本私小說的內(nèi)涵。
孫紹振在《美的結構》中提出了真善美的三維“錯位”關系,“科學的認識價值、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之間的關系是復雜的”,三者“既不是同位關系,也不是異位關系,而是一種錯位結構,它們之間卻有一部分是互相交叉的”[1]。《棉被》中主要表現(xiàn)了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的錯位,即道德與美的錯位。從社會層面上看,竹中時雄有著體面的工作,道德上理應成為楷模。但事實上,竹中時雄在教師的外表下有著強烈的欲望。這種欲望雖非不道德,但在內(nèi)外環(huán)境的共同作用下被盡力壓抑著。在此基礎上呈現(xiàn)的“錯位”具有強烈的審美價值。
首先,竹中時雄的欲望是確實存在的。弗洛伊德認為人生來就在潛意識層充滿了種種欲望,其中最強烈的是性欲望,這些欲望永遠得不到滿足,于是產(chǎn)生了苦惱的壓抑,而悲劇就是排遣這些苦悶的一條出路。書中提到的豪普特曼《孤獨的人》的尤哈涅斯,屠格涅夫筆下的浮士德、羅亭,都是悲劇人物,一方面這些人物與竹中時雄的悲哀形象相互映襯,另一方面能看到竹中時雄常閱讀這些書來排遣欲望被壓抑的煩悶。作為竹中時雄戀慕對象的芳子也有欲望。書中也把《孤獨的人》的安娜,屠格涅夫《前夜》的葉蓮娜和芳子相比照,芳子欣賞她們,自比她們,被那種敢愛敢恨的性格與悲慘的末路所打動,最后自己也因?qū)矍榈膹娏矣蔀橐粋€悲哀的女子。
其次,竹中時雄的欲望沒有確定的方向,是普遍向外發(fā)散的。在特定的情境下,芳子成為竹中時雄欲望的方向。竹中時雄人到中年心里仍有浪漫情懷,家庭生活滿足不了他追求新鮮生命的需求。一旦有鮮亮活潑的色彩闖入便觸發(fā)他僵固的內(nèi)心,與其說他喜歡芳子,不如說喜歡她身上的氣息。竹中時雄曾渴望與一位女老師戀愛,就在那時認識了年輕美麗、崇拜尊敬自己的芳子,并成為她的老師,有權保護和教導他。竹中時雄很快忘記那位女老師。書中提到,“三十四五歲,實際上這個階段誰都會感到煩悶,在這個年齡段常有跟下賤女人鬼混的事情,說到底也是聊以慰藉這種寂寞”[2]。竹中時雄過去喜歡他的妻子,后來喜歡芳子,還會喜歡上其他女人,他的年齡逐漸增大,而喜歡的女子都擁有年輕的年齡、新鮮的容貌、激情的生命,都因他無法排遣人生寂寞。
最后,竹中時雄的欲望以“棉被”為意象,為隔擋。他的肉欲始終被掩蓋在理智的軀體下和棉被之下,不能昭示出來。“棉被”是一個意象,被放置在結尾處,承載著整個文本的內(nèi)在精神和象征意義。“棉被”沒有時刻出現(xiàn),只在最后竹中時雄把自己的臉貼到棉被上。字數(shù)雖少卻包含重要的戲份,起畫龍點睛的作用。竹中時雄一直壓抑自己,對芳子的渴望與愛戀始終未被他人發(fā)現(xiàn),最后把臉埋入棉被中,正是對這種情欲表現(xiàn)和發(fā)泄的契機。棉被遮住了人的肉體,也直接接觸人的肉體,所以棉被既造成了欲得而不可得的神秘感,也成為這種欲望的轉嫁體。因此,棉被是一個隔斷,隔開了被里與被外的空間,棉被外的人把對棉被里的人的肉欲轉到了對棉被的親昵上。棉被也是一個幌子,曖昧、隱晦而間接,普通的被子底下是赤裸裸的肉欲,見不得人所以蓋起來。他有三次行為超出平常的理智,泄露了他內(nèi)心隱忍的秘密,前兩次是喝醉酒,第三次是走到芳子曾住過的房間。把臉埋入棉被中,看似平常,實則是最為克制的一種行為表現(xiàn)。芳子已經(jīng)離開,竹中時雄感情趨于平靜,但也更加絕望。棉被為什么不干凈,一角明顯臟污了?茹志鵑《百合花》里的愛情有“里外全新的新花被子”。《棉被》里的愛情是“不純潔”的,竹中時雄作為一個中年已婚男子,青春不再,生活無聊,欲望強烈,極力隱忍,很難產(chǎn)生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肉體戀愛始終存在于精神中,難以實現(xiàn),這種在精神上渴望肉體的“臟污”戀愛是痛苦的、寂寥的、殘忍的。
孫紹振提到,“美的價值完全局限在科學和道德規(guī)范之中,一點超越性都沒有,那只能產(chǎn)生高大全的絕對精神。美之所以為美,就在于它不但超越于真而且超越于善”[3]。竹中時雄的欲望是對人性真實的描寫,從絕對的道德判斷層面上講毫無趣味,而從審美層面出發(fā),展現(xiàn)竹中時雄內(nèi)心的欲望以及欲望未得到滿足或?qū)崿F(xiàn)的痛苦,則有了更深的意味。這種道德與審美的錯位,使文本更有藝術表現(xiàn)力與感染力。
孫紹振提到,“在小說中,即使關系十分密切的人物,如果要有自己的生命,有深度,則他們的感知必須相異”,“小說人物的生命,正在于:同一情境下,感知錯位和行為邏輯錯位”。[4]書中多處呈現(xiàn)出“錯位”,書中的四個主要人物——竹中時雄,他的妻子,他的學生芳子、田中秀夫,形成四角,兩兩一對形成錯位關系。
第一,竹中時雄與他的妻子的錯位。竹中時雄的妻子一心撲在家庭生活上,竹中也認為她很溫順,但仍不滿足。竹中時雄曾熱烈癡情地追求過他的妻子,而三年后,妻子一成不變的臉龐,單調(diào)瑣碎無聊的生活,令他厭倦,倆人的生命節(jié)奏無法合拍,背道而馳。兩者錯位的核心在于:心理狀態(tài)與情感需求的差異,竹中時雄的妻子不能滿足他的情感需求。第二,竹中時雄與芳子的錯位。從表面上看,兩人一個年齡大,一個年齡小;一個是長輩,一個是晚輩;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一個枯萎,一個茂盛。而正是這表層的因素造成了兩人深層次的差距,即心理差距。竹中時雄作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有家庭的老師,對自己的感情顯然更加謹慎,不敢坦白對芳子的愛,內(nèi)心極度痛苦。芳子年輕熱情,更加大膽和坦白,不能愛老師而沖動地轉向愛同齡人。兩者錯位的核心在于:前者情欲的歸屬是向內(nèi)的壓抑,后者情欲的歸屬是向外的投射。第三,竹中時雄的妻子與芳子的錯位。他年老的妻子和年輕的芳子站在同一衡量標準時,其差距就顯現(xiàn)出來,這是舊式女性與新式女性的對比。已婚中年女子的容貌和活力比不過未婚年輕女子,舊式女性的新鮮感和刺激感比不過新式女子。但從本質(zhì)上,兩人是一樣的,芳子就是過去的妻子,妻子就是以后的芳子。第四,竹中時雄與田中秀夫的錯位。前者成熟穩(wěn)重,后者幼稚沖動,更大的差異是,一個瞻前顧后,一個不計后果。從時間順序上看,竹中時雄也曾當過田中秀夫,田中秀夫也會成為竹中時雄。第三、四組錯位的核心相同,都在于時間軸上的倒置,是隱含在文本背后的錯位關系。相比較而言,第一、二組的錯位更為核心、更為直接,推動了整個小說的發(fā)生。
這四組多元“錯位”不是傳統(tǒng)的、簡單、機械的對立與矛盾,“人物之間的情感關系非常復雜,往往既不在顯性正反對立,也不在相互分離之中,而在一種微妙的‘錯位’的心理建構之中。人物的生命系于互相被感知的過程中,這是一種橫向的心理結構”[5],竹中時雄、他的妻子、他的學生芳子、田中秀夫四個人的感情關系雖然緊密,卻并非心心相印,而是拉開了距離,處在交互的、有機的結構中,是“深入到人物內(nèi)心的自我感知自我折磨”,更是“聚焦在人物的相互感知上”。[6]
在《棉被》中,除了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的錯位、人物之間感知和行為邏輯的錯位,還存在人物與“氛圍”之間的錯位,即人物內(nèi)心與外在環(huán)境呈現(xiàn)的錯位,包括外界小事與內(nèi)心巨大反應;外在身份與內(nèi)在欲望;外在社會的認可、肯定與內(nèi)在心靈的沉淪、痛苦等諸多錯位。甚至,在人物自身也呈現(xiàn)出了“錯位”,包括竹中時雄表面風平浪靜與內(nèi)心波濤洶涌,竹中時雄新舊觀念,竹中時雄作為保護人和破壞人等錯位。這些錯位之間互相交叉,也各自獨立。在《棉被》所呈現(xiàn)的錯位中,裹挾著日本文學的物哀傳統(tǒng)。從個人情欲的失落、苦痛、錯位上升到人存在的失落、沉痛與錯位,使小說呈現(xiàn)了“復義性”結構。
[1]孫紹振.美的結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48-49.
[2][日]田山花袋.棉被[M].周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10.
[3]孫紹振.美的結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49.
[4]孫紹振.審美價值結構與情感邏輯[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271.
[5][6]孫彥君.“錯位”范疇——孫紹振小說解讀的理論核心[J].福建論壇,2008,(7):98-100.
【責任編輯:周 丹】
2016-09-10
祁婷(1988-),女,河南商丘人,助教,主要從事中外文學與文化關系、寫作研究。
I313;I207.42
A
1673-7725(2016)11-006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