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狹邪小說的歷史由來

肖榕桔

（四川師范大學，四川 成都 610068）

清代狹邪小說的歷史由來

肖榕桔

（四川師范大學，四川 成都 610068）

“狹邪”，原指彎彎曲曲的小巷，由于古時妓女的居住地大都是狹窄又曲折的小巷，后來專門用“狹邪”代指妓女的處所。魯迅先生最早在著作《中國小說史略》中為其命名，從而自成一類小說派別。近年來，隨著狹邪小說研究的興盛，狹邪小說興起的成因也成為學界所探討的熱門話題。本文以母題文學為視角，從小說內(nèi)容、情節(jié)模式等方面探討清代狹邪小說的歷史因緣。

狹邪小說 清代 歷史由來

“狹邪”一詞最早見于北周庾信衛(wèi)《王贈桑落酒奉答》一詩：“愁人坐狹邪，喜得送流霞。”后發(fā)展到清代指代描寫梨園優(yōu)伶的一派小說，被魯迅先生以“狹邪小說冠名”。從1884年第一部狹邪小說《風月夢》的發(fā)行，到清朝末年1910年為止，共刊印狹邪小說40余部，成為中國章回體小說的一派大宗，呈現(xiàn)了與俠義小說、譴責小說三足鼎立的盛世局面。作為前承明代人情小說，后啟民初鴛蝴小說的重要轉(zhuǎn)折點，狹邪小說的流源、演變值得探討。

一、人物形象內(nèi)容之由：蔭《紅樓》之澤

關于狹邪小說的起源，魯迅先生認為其是繼承了明清世情、人情小說的余緒。他以一個文學家的眼光站在史學家的高度，綜合了清代狹邪小說的興起發(fā)源、藝術特色、人物內(nèi)容的塑造，對晚清狹邪小說作了概括：“《紅樓夢》方板行，續(xù)作及翻案者即奮起，各竭智巧，使之團圓，久之，乃漸興盡，蓋至道光末而始不甚作此等書。然其余波則所被尚廣遠，惟常人之家，人數(shù)鮮少，事故無多，縱有波瀾，亦不適于《紅樓夢》筆意，故遂一變，即由敘男女雜沓之狹邪以發(fā)泄之。”①“雖意度有高下，文筆有妍媸，而皆摹繪柔情，敷陳艷跡，精神所在，實無不同，特以談釵黛而生厭，因改求佳人于倡優(yōu)，知大觀園者已多，乃別辟情場于北里。”②由此可見，魯迅先生對狹邪小說的評價不高，認為其是續(xù)《紅樓夢》的熱度，表現(xiàn)人情，但為求創(chuàng)新，故另辟蹊徑，專論“百里”、“勾欄”等齷齪之事。

誠然，《紅樓夢》對狹邪小說的影響不可不謂之深遠。事實上，隨著清代《紅樓夢》的盛行和出版行業(yè)的發(fā)展，《紅樓夢》可謂直接間接、明顯或晦澀地影響著同時代的文士作家。成書于光緒四年（1878年），俞達所著《青樓夢》，以書名都比照《紅樓夢》，以此為書中主人公注入自己的身世色彩，描寫自己的理想、追求。小說主人公也效仿賈寶玉和林黛玉，皆是金童玉女轉(zhuǎn)世人間。再說魏安仁所著《花月痕》，在開篇第一回就述說作品人物精神的獨特：乾坤清氣間，留一二情種，上既不能策名于朝，下又不獲食力于家，徒抱一往情深之致，奔走天涯。所聞之事，皆非其心所愿聞而又不能不聞，所見之人，皆非其心所愿見而又不能不見，惡乎用其情③。這典型模仿自《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再說《品花寶鑒》，書中所描述的人物形象，都可以在《紅樓夢》中找到影子。梅子玉風流倜儻，身世顯貴不遜賈寶玉，雖出身顯赫卻不是紈绔子弟，和伶人交往未存半分輕薄之意，他將杜琴言視為知己，愛其才貌、品行。杜琴言和梅子玉坎坷的同性戀情悲劇，實質(zhì)上和賈寶玉、林黛玉如出一轍，只是佳人變作了男兒身。

可以說，狹邪小說在一定程度上都自覺不自覺地接受了《紅樓夢》的啟發(fā)，《紅樓夢》的橫空出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對古典小說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后紅樓夢》、《續(xù)紅樓夢》等書接連出現(xiàn)，不難看出清朝乾道咸時期《紅》學熱。

二、情節(jié)模式之由：才子佳人小說模式的舊瓶裝新酒

1.才子佳人小說模式

在狹邪小說的內(nèi)容上，魯迅先生也認為，特別是前期的狹邪小說，寫作模式還未跳脫出傳統(tǒng)的才子佳人模式。他在雜文《論睜了眼看》一文中直言：“中國人向來不敢正視人生，只好瞞和騙，由此也生出瞞和騙的藝術來，由這文藝，更令中國人更深地陷入瞞和騙的大澤中，甚至于已經(jīng)自己不覺得了。”④可見魯迅把狹邪小說簡單歸結為佳人換成妓女，才子換成恩客這種舊瓶裝新酒的方式。

王國維在《宋元戲曲考》里有一句經(jīng)典論句：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任何一種事物的發(fā)生發(fā)展都是有他獨特的社會歷史條件，在時空的歷時、共時狹邪小說從古至清發(fā)展到高潮是有其長時間的歷史文學中自身積淀下來的內(nèi)涵。

2.才子佳人模式小說的歷時發(fā)展

妓女小說可以說是一個源遠流長的小說題材。但時代在變化，時代的人文、歷史特色也相應反映在各個歷史時期的文學作品中。

妓女題材的傳奇小說在唐代多表現(xiàn)為對“情”的追求。唐傳奇小說秉承了唐人的浪漫因子，不管是大團圓結局，譬如《李娃傳》，還是悲劇的展現(xiàn)，如《霍小玉傳》、《李師師外傳》都把妓女對“情”的追求、執(zhí)著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可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其氣節(jié)、品行當是妓女典范。唐傳奇中塑造的妓女，如霍小玉、李師師之流，雖然出身卑微，卻皆是至情至性的女性。

傳奇小說包括妓女題材的小說發(fā)展到了宋代，因受程朱理學的影響，多表現(xiàn)為對“理”的克制。秦醇所作《譚意歌傳》開始把妓女題材的發(fā)展推向了新的階段，用明代學者胡應麟曾試圖加以說明，他說：“唐人以前，紀敘多虛，而藻繪可觀；宋人以后，論次多實，而彩艷殊乏。蓋唐以前出文人才士之手，而宋以后率俚儒野老之談故也。”宋代小說開始不那么“傳奇式”的展現(xiàn)妓女題材，所以在《譚意歌傳》中我們看到了妓女開始有了從良的愿望，并且開始對“禮”有了追求。作品里意歌不愿倚門賣笑，一心追求從良，與茶官張正字兩情相悅后便決定以身相許，后因其低賤身份不容張母所納，獨自撫養(yǎng)孩子，以至張氏正妻死后才得以重續(xù)良緣，但其要求張生以媒妁之禮待之。這時候的妓女形象，比之唐代的熱烈奔放，多了一份內(nèi)斂、克制。

妓女題材小說再發(fā)展至明代，妓女形象又開拓了一個新層面。由廣為人知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和《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故事中都可以看出此時的妓女較之前代妓女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進步：人的意識的覺醒。杜十娘千萬珠寶早已衣食無憂，可她寧愿攜千萬珠寶自盡也要保存自己最后的人格，不容負心漢所玷污的真摯情感；辛瑤琴美色與才氣并重，多的是男性爭相追逐，但是她寧愿下嫁貌和財皆不驚人的賣油郎，只為求得一份真摯的愛情和平淡穩(wěn)定的生活。

三、結論

每一個時代有獨有的社會文化背景和價值取向，而文學作為社會變遷記載的一種形式抑或是載體，是文人不堪社會現(xiàn)實口誅筆伐的工具，它真正秉承“源于生活”的創(chuàng)作模式，所以妓女小說題材發(fā)展至清代，又因為其特有的社會歷史背景，發(fā)展至頂峰，冠之以“狹邪小說”之名。

馬克思把文學比喻成一種活動，把對文學的創(chuàng)造和對文學的欣賞看做是人的生活活動，而這種活動的特點即為“自覺”。也就是說，文學是一種合規(guī)律、合目的自覺的創(chuàng)作的一種活動。正如黑爾格在《美學》中說道：“人有一種沖動，要在直接呈現(xiàn)于他面前的外在事物之中實現(xiàn)他自己，而且要在這實踐過程中認識他自己。人通過改變外在事物來達到這個目的，在這些外在事物上面刻下他內(nèi)心生活的烙印，而且發(fā)現(xiàn)他自己的性格在這些外在事物中復現(xiàn)了。”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浩瀚歷史中發(fā)展下來幾經(jīng)變革的狹邪小說，當是一種客觀存在，有其承載的一定的社會話語權。當然，于今天而言，不論把狹邪小說當成一種文學小說流派，還是管窺其中所蘊含的社會變化，它都有獨特的存在價值和研究價值。

注釋：

①②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91.

③魏安仁.花月痕.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1.

④魯迅.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第一卷：225.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3］魏安仁.花月痕［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4］陳森.品花寶鑒［M］.北京：中華書局，2005.

［5］黑格爾.朱光潛，譯.美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第二版.

［6］王國維.宋元戲曲考［M］.北京：中華書局，2010.

［7］侯運華.晚清狹邪小說新論［D］.河南大學博士論文，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