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文學《麥田里的守望者》主人公的人物形象塑造分析

張欲曉　張譯丹

摘 要：《麥田里的守望者》是美國作家塞林格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在美國社會和文學界產生過巨大影響，被譽為“現代經典”。這部小說以細膩而深刻的筆觸，細致入微地刻畫了主人公霍爾頓復雜又矛盾的心態，霍爾頓的孤獨、彷徨、無奈以及對傳統價值觀的蔑視，不僅僅是其個人的感受，它反映的更是二戰后美國青年一代的人生困惑，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關鍵詞：《麥田里的守望者》；美國青年；人生困惑；性格解析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美國青年普遍產生了對人類文明的幻滅感。戰爭的殺傷力和毀滅性越來越超過人類的控制能力。50年代的冷戰和麥卡錫主義破壞了人類互相理解，相互信賴的基本生存環境，人們感受到一種無以復加的恐懼和孤獨。青少年的成長也擺脫不了這種時代病的影響，形成了所謂“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1]“垮掉的一代”并不像他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樣完全頹廢。相反，他們懷有積極的社會參與意識和文學理想，他們把重鑄美國社會和文化看作自己的責任，向所有的傳統價值觀和學院派文學藝術館發起了一場抗爭，《麥田里的守望者》就是這種抗爭的典型代表。

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1919- ）是20世紀50年代青少年成長小說的經典作家。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1951）成為一個時代的代表作，被廣泛用于50年代以后的各種文學選本和文學課堂。單行本的總銷售量已超過千萬冊，有好幾種不同版本。小說主人公霍爾頓是一個出生美國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的16歲少年。他的成長困惑是：周圍的世界，從家庭到學校和社會，處處都是虛偽和假象，唯一受到他尊重的老師后來又被他懷疑是一個同性戀者。霍爾頓對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好好讀書，將來掙錢買卡迪拉克”[2]不感興趣。因此，在這個繁華的世界上，霍爾頓找不到自己的歸依和寄托，他感到無限的孤獨。但霍爾頓不是一個自甘墮落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作一個麥田的守望者，保護那些在懸崖邊上玩耍的孩子。他希望通過承擔自己的社會責任來實現人生價值，他渴望成長為一名具有責任感的人。

《麥田里的守望者》著力刻畫了在理想幻滅、精神崩潰邊緣彷徨的青年一代的心理困境。許多像霍爾頓那樣的中產階級子弟懷疑物質至上的生活是否真有意義，不愿意把自己納入“上大學——坐辦公室——掙大錢”[2]的成功者軌道，但強大的社會勢力逼迫他們去迎合社會潮流。他們不得不放棄學生時代的浪漫主義去接受單調沉悶的生活節奏，盡管家庭和社會能夠為他們提供較好的物質生活，但他們仍然感到精神壓抑、前途渺茫。他們在進行著對社會反抗與抵制，但采取的是逃避現實的消極做法。正因為如此，史學家把美國的五十年代稱為“懦怯的五十年代”。有的青年采取否定一切的無政府主義態度，有的以越軌生活表示對現實社會秩序和風尚的叛棄，也有的企圖在東方哲學和宗教中尋找人生答案。

《麥田里守望者》沒有一個傳統概念上的故事情節，只是羅列了許多甚至無足輕重的小事及主人公頭腦中隨時產生的各種想法，讀起來有點像流水賬。實際上小說內容外松內緊，其內在聯系非常緊湊，所有細節自始至終都圍繞著一個人物，都與他所處的環境，他的心理矛盾和痛苦環環相扣。小說主題是精神存亡的抉擇問題。莎士比亞悲劇《哈姆萊特》最著名的片段是主人公躊躇于懸崖邊上，面對同樣痛苦的抉擇，倒出心中凄切：活著，還是死去。哈姆萊特遭受生活棒擊，苦苦思索人生，欲以一念之差決定自己的生死存亡。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塞林格的小說重現了悲劇的這一幕。懸崖邊的彷徨者是個很有代表性的美國中產階級子弟，所不同的是，懸崖是小說的象征，生存與死亡是精神意義上的選擇，而不是肉體的超脫或留存。

患有失望、孤獨、恐懼和厭世綜合癥的小說主人公霍爾頓，是戰后美國青年精神狀態集中化、典型化、具體化、藝術化的再現。霍爾頓出身律師家庭，父母能為他提供寬綽的物質生活和走向未來的機會。人生之路對他似乎平坦寬敞，但他卻偏偏感到前程暗淡。雖然物質成功無法賦予生活以精神意義，這一點霍爾頓或許意識模糊，但他強烈感覺到未來生活殘缺不全。霍爾頓代表了處于思想混亂和精神壓抑狀態的美國青年。他開始察覺個人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的關系，并開始與家庭、學校和社會離心離德。出路有兩條：一是學會在現行社會環境中隨遇而安；二是確立新的價值標準，自行其道。霍爾頓不愿意繼續過渾渾噩噩的日子，無法與對他構成威脅的社會妥協，決心棄而遠之；但他既無足夠的自覺意識，又缺乏勇氣膽略，無法發現人生新路。否定后便束手無策，身陷泥潭，不知所投，自拔不得來歸，像是登上懸崖，斷了后路卻無前徑。人生何去何從，只剩下絕望的困惑與反思。

霍爾頓的出走是對現實的反叛。他認為不必為“求學問，出人頭地，以便將來可以買輛混賬的凱迪拉克（高級轎車）” [2]這個目標奮斗，以荒疏學業作為一種消極抵制。學校作為攀登成功之塔的梯子，整體上遭到霍爾頓的否定。雖然霍爾頓感到學校環境令人窒息，但他的反叛意識是抽象、籠統和混亂的。這表現在他對讀書與買汽車因果關系的推理上，也表現在他本人熱衷談論女人、酒和性的事實上。他看不慣世上現行的一切，但理不出精神失意“一百萬個原因”中的主次。因此反叛主要地只是一種愿望，產生與前途無所寄托的受挫感和失落感造成的逆反心理，表現為模糊而又強烈的憤世嫉俗情緒。

霍爾頓出走的三天，又是絕望中的奔波求索。他所求甚多，比較現實地希望找到同情和理解，也浪漫地追求想象中的英雄主義。但他真正追獵的是潛意識中的自我價值。他覺得自己被世界淹沒，難以發現。“每次穿過馬路之后，你總有一種像是失蹤了的感覺”；“我覺得自己不會永遠往下走，誰也再見不到我了”。[3]這是城市社會個人價值喪失感，這種預感是一種危險的死亡信號。霍爾頓不愿被社會消化分解，拼命追尋自我的蹤跡，最后在存亡與消失僅為一念之差的懸崖上發現了自己。

十六歲的霍爾頓盲目地尋找人生“大問號”的答案，必然力不從心，四面碰壁。病急亂投醫，救治不成，加深了精神痛苦。《麥田里的守望者》并不直接追溯霍爾頓精神危機的起因，而是把焦點集中在危機達到高潮的三天之內。三天里，霍爾頓寓言般地踏上天路歷程，在現代世界里求訪“先知”。他先遇酒吧女郎，但她除了喝酒與賣笑什么也不懂；他約來女同學薩麗，但她太樂于接受通行的準則，兩人沒有共同的語言；他找到在大學深造的舊友卡爾，卡爾勸他去精神病醫院作一次檢查。最后，霍爾頓登門造訪他最敬重的博學多才的安多里尼先生，安多里尼賜以箴言：“一個不成熟男子的標志是他愿意為某種事業英勇地死去，一個成熟男子的標志是他愿意為某種事業卑賤地活著。”[3]他找的人一個比一個有學問，但最后誰也無法給予他答案和指點。

霍爾頓的心理困境，總體上產生于社會與個人的矛盾，而具體地產生于他這個兒童與成年更替的年齡。從年齡上講，霍爾頓處在一個關鍵的過渡時期，這是個從未成年人步入成年人的生理心理激變階段。作為社會的人，他的角色、地位正進行著令人不安的演變和波動。此時，內心的心理壓力甚至強于來自外部的社會壓力。他得不到師長的指點和父母的關懷，孤身一人告別童年的“快樂園”，步入陌生的、在他心目中是敵對的成年人世界。

霍爾頓簡單化地將世界一分為二。兒童世界是快樂園，成人世界是死亡谷；兒童是天使，成年人是魔鬼。這種幾乎蠻橫的絕對化和極端化，符合青少年沖動型心理特征，因此不必追究其科學性如何。“那些成年人要是睡著了嘴巴張得挺大，那簡直難看極了，可是孩子就不一樣。孩子張大了嘴巴，看上去仍然不錯。他們甚至可以把口水流到枕頭，可他們那樣兒看上去仍然不錯。”[3]霍爾頓的判斷主要出自非理性的強烈感覺愛憎，甚至可以愛屋及烏。盡管如此，他對成年人世界的否定就是對現實社會的批判，這一點毫無疑問。

在霍爾頓看來，孩子們無憂無慮，生活在一個清白無辜的世界里。在他自敘中艾里，菲苾及每個孩子都得到贊揚。他總希望別人稱呼他“孩子”，唯有的快樂也僅存于對孩提時期的回憶之中。而成年人則代表了世間的偽善和墮落，生活在爾虞我詐，渾濁不堪的偽君子世界。整部小說中，成年人世界成員沒有一個堂堂正正：母親只知道疼愛他，但不理解他；父親打著主持公正的法律旗號謀取私利；哥哥雖有創作才能，但卻寫低級劇本賺錢，出賣自己；他只對祖母有好感，可惜她老糊涂了，每年至少四次給他寄錢過生日。走出家庭，他遇見的是拉皮條的男人和賣弄風情的女人；牧師裝出神圣的腔調，令人作嘔；校長“像娼婦一樣巴結人”。就連他尊敬的兩位老師也不可避免的帶著成年人的污點：斯賓塞先生待人心善但極度無能，安多里尼先生學識淵博但只會高談闊論，而且霍爾頓疑心他是個同性戀者。

霍爾頓反復流露出失意青少年特有的自殺欲念。他試圖從現實社會中逃亡，但學校、家庭、旅館、紐約、西部哪兒也不是安全港。對處于精神危機的霍爾頓來說，死亡是解脫，也是永恒。有人斥責他厭惡一切，他反駁說他喜歡艾里。弟弟艾里已經死了，是個屬于過去，屬于記憶中的人，他不再受到偽君子世界的威脅，遠比“那些活人要好一千倍。”[3] 霍爾頓也賞識一個叫詹姆斯的跳樓自殺的學生，自己受到拉皮條男人毆打后，也“真想從窗子跳下去”。他喜歡看博物館陳列的木乃伊，也常臆想自己心窩中了子彈，腦子長瘤。向往死亡的自殺欲念，在另一層意義上是對活人世界的抗議。葬送自我，豈不成只存軀殼的行尸走肉？而揚棄塵世，卻能保存兒童時代的無辜和清白。

《麥田里的守望者》用第一人稱以青少年口吻刻畫主人公的內向性格，心理描寫細致入微，可以說開當代美國文學中心理現實主義的先河。從表面上看，霍爾頓不求上進，又抽煙喝酒亂搞女人，簡直是個糟糕透頂的“壞孩子”。如果只看這些表面的不良傾向，就無法真正理解像霍爾頓這樣的孩子。但有多少當家長的成年人，卻往往用簡單，粗暴，主觀的態度和思想方法去對待青少年，從而造成兩代人的隔閡，起不到真正幫助和教育青少年的作用。塞林格以犀利的洞察力解剖孩子的復雜心理，透過現象反映本質，栩栩如生地描繪了霍爾頓精神世界的各個方面，揭示出青春變化期青少年的特點，無怪乎在西方社會里能引起廣大青少年的巨大反響，同時也引起成年人的注意，把該書當作理解年輕一代的鑰匙。

作為作者的代言人，霍爾頓的經歷和思想體現了作家本人對人生及人類生存現狀的嚴肅思考。霍爾頓的苦惱是青年成長過程中的苦惱，他的苦惱既有他那個時代、那個社會的特殊性，又具有某種超越具體時代、具體社會的廣泛性和普通性。因此，《麥田里的守望者》中關于青年成長過程中所遇到的困境的思索，對于我們當今社會仍然富有啟發意義。

參考文獻：

[1]Jonathan Baum Bach， The Landscape of Night-mares： Studies in the Contemporary American Novel，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65.

[2]Bloom Harold， J.D. Salinger： Modern Critical Views， New York： Chelsea House， 1987.

[3]塞林格.麥田里的守望者[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