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枕草子》看平安文學中的美意識

吳迪

《枕草子》這部作品是日本平安時代偉大的女性作家清少納言的曠世杰作，是她根據自己在宮中的生活經歷而寫就的，從中不僅可以體會到作者非凡的文學素養與聰明才智，還能充分感悟其高深的漢學造詣和獨特的審美意識，與《徒然草》和《方丈記》并稱為日本古代文學史上的三大隨筆，并對后兩者的創作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枕草子》約由三百段構成，分為類聚章段、隨想章段和日記章段。從內容來看，文章的內容正如其名《枕草子》一樣，放置于枕邊的草子， 在她的筆下看不到宮廷斗爭的黑暗傾軋，亦不見沒有對命運沉浮的哀嘆，無關政治，無關權力，無關命運，只是以欣賞的心態將身邊的一切用明快的文字一一陳述， 宮女的打鬧，女官間的戲謔，衣服的顏色質地，甚至是一朵小花，樹上小鳥，在她的筆下都顯得熠熠生輝， 她用筆簡潔卻包容萬物，真實地再現了平安時代宮中細微的紋理，全篇以洗練而又輕快的語言對人物、自然、人事闡述了自己的感想。尤其被后人所津津樂道的卻是《枕草子》中所體現的美意識。而這種美意識簡單來說可以用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來概括，即“趣”。本文試從“趣”這一角度來分析《枕草子》中體現的審美意識。

“趣”從語言構成的角度來看，大體有兩種含義。一為平安時期動詞“おく”的語干接情感接辭“あし”而合成，表示“希望招至自己身邊并贊美”，含有輕快活潑的感情。另一含義則為“愚蠢，”傳遞令人厭惡的情緒。

在《枕草子》中，表達第一種含義的“趣”比比皆是，如第三十九段中，作者列舉了鸚鵡、山雉、仙鶴、鴛鴦、夜鶯、杜鵑等種種鳥類，論述了它們的種種特征。“鳥類之中，鸚鵡雖屬異國所產，卻是挺惹人憐愛的。”“據說山雉思戀友伴而啼叫時，舉鏡讓它照看，便會心安。其心純摯可感。若是雌雄隔山谷而眠，則真個令人心疼。”“鶴長得帥氣，尤其聲聞於天，最為佳妙。”“鴛鴦，最富人情味，夜間，雌雄伴侶還會互相啄落羽毛上的霜呢。”顯而易見，清少納言是懷著熱愛生活的心，以贊美之情和肯定的筆觸描繪了種種鳥類，對自然的喜愛欣賞之情躍然紙上。這一意義上的“趣”多數為描寫自然風景、花鳥魚蟲時使用。

其次，另一含義則出現在第二十六段《嫌惡之物》中。“愚蠢的客人”，“沒有誠意的到訪者”，“引人不快的蚊子”，“多管閑事的男人”，“愚蠢的下人”等等日常生活中令人感到愚蠢可笑的人事，作者都一一列舉，并以幽默的筆觸將諸般人事諷刺的淋漓盡致。

此外，清少納言對于日常生活中易被忽視的事物，或是尋常見慣的情景，通常從新的角度發現其中之“趣”。例如，在漢詩中被大加贊賞的黃鸝在清少納言看來，卻是在皇宮里一聲不鳴，到了尋常百姓家卻叫的甚歡，而且一直從夏天叫到秋天，聲音都變得沙啞了，以至于被身份卑賤的人戲稱為“蟲食”。

總之，清少納言不僅對周圍事物觀察細致，更以獨特的視角闡述了自身的感受，筆觸細膩，令人讀來深可玩味。

清少納言與紫式部被稱為平安朝女流文學的雙壁，二者在各自的作品《枕草子》和《源氏物語》中分別建構了兩種不同的美意識，即“趣”與“物哀”。并且這兩種美意識作為日本文學中美意識的核心，從古至今對于日本文學的創作和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因此在與“物哀”的比較中能夠更好地理解“趣”的內涵。

對于“趣”的理解就不得不結合清少納言的人生經歷來進行分析。清是姓，少納言是她在宮中的職位。她 生于世代文官家庭。自幼熟讀漢文典籍。在平安朝這種外戚專權的時代，掌權者常通過將女兒培養為皇后來保證自己的權力。 因此，在平安時代，女人的教養顯得格外重要，清少納言也不例外，她出生在文學世家，家學淵源，自幼深受古典文化熏陶，文學素養極高。她一生經歷坎坷，第一次婚姻是在她年僅15歲時，但由于與丈夫性格不合，婚姻僅僅維持了不到10年。離婚后不久，父親也撒手人寰。爾后進宮侍奉皇后定子，定子雖深得一條天皇的寵愛，但是隨著其父藤原道隆的去世，其地位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巨大的影響，二十四歲時因產后虛弱而死。十分賞識自己的定子的去世對于清少納言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從此她退出宮中，此后，她嫁給了和自己年齡差距有如父女的攝津守藤原棟世。婚后不久，藤原棟世就去世了，而歷盡塵世滄桑的清少納言也隨即削發為尼。命運的曲折讓清少納言看透了事態顏凉，嘗盡了人生百態，反而可以以一顆平淡的心態去看待一切。隱居的生活更加讓她把注意力投向美麗的自然和有趣的生活當中。因此可以認為清少納言的人生經歷是“趣”這一美意識的產生重要因素之一。

從清少納言的性格上分析，清少納言的《枕草子》中很難發現那個年代女性作者作品中常常出現的壓抑，苦悶的影子， 與之相對她的作品中到處散發纖細又強烈、鮮艷而明朗的知性之美， 似乎作者很享受這種光彩奪目，明朗歡快的美的生活。這或許可以理解為她對那個時代的一種反抗，與平安文學中流行的“物哀”不同，她用獨特的語調，灑脫的筆致，敏銳地把握自己宮廷生活中的見聞和體驗，并對此進行了生動的描寫，最終創作出自己獨特的美學理念——“趣”。筆者認為這應該與她灑脫爽朗又有些許孤傲的性格有很大關系。

可以看出，清少納言并沒有將這種美意識“趣”上升到理論高度進行理性的論述，也并未直接陳述自己的美學觀點、理念、精神等，而是借助世間的具體物象將自我體會到的“趣”的意識完美地呈現出來而流傳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