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俊逸別具一格（評論）

楊曉敏，河南獲嘉縣人，河南省作協副主席，鄭州市文聯百花園雜志社原總編輯，《小小說選刊》《百花園》《小小說出版》原主編。

熟悉中國當代文壇的人都知道，“西北大學作家群”中出現過數位閃亮的星，在各文體領域各領風騷的還大有人在：如詩歌方面的牛漢、雷抒雁等，散文方面的穆濤、楊聞宇等，小說方面的賈平凹、遲子建、王剛、方英文等。“西北大學作家群”曾被視為中國當代文壇上一道亮麗的風景，多年來依然創作勢頭不減，引人無限向往與遐思。評論家們將這種既具文化底蘊又富有朝氣與創新精神的創作現象，稱為“西北大學作家群現象”。

與賈平凹等才子型作家相較，其師出同門的方英文毫不遜色，同樣也是一位才思敏捷的才子作家，迄今已出版《方英文小說精選》《方英文散文精選》，長篇小說《落紅》《后花園》，小小說集《梅塘夜話》等各種著作集十幾部五百余萬字。其文字以“平民思想、人道情懷。風格博雅溫情，幽默俊逸；語言簡樸奇崛，文脈搖曳多姿”而深受廣大讀者朋友喜愛。

方英文以長中短篇小說寫作而步入文壇，后又愛上散文創作，小小說寫作于他純屬業余，但正如他自己所言，“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作家，是什么體裁都可以寫的，只是存在著單項杰出的問題。”方英文卻不是單項杰出，他寫什么都能得心應手。其小小說更是幽默俊逸自成一格，量不高質卻在，在當代小小說創作領域也屬“客串”高手。

《送別》是我尤為鐘愛的一篇小小說。一對年輕的戀人在車站依依惜別，卻因為一道長坡、一輛車況不好的公共汽車而讓那次送別變得讓人啼笑皆非。一次送別，卻經歷了四次送別的場景與心路歷程，而每一次又都與前次不同，尤其是來送別的“未婚妻”，其言行、內心、情感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第一次分別，“我”伸出手與她握手言別，未婚妻卻頗不能接受那樣的方式：面對我伸出的手，她還是抬起她的手——卻不是和我握，而是擦她的眼淚。她擦拭的時候，眼睛并沒有淚。當手挪開時，我看見兩顆淚珠翻出她的眼眶。抬手欲握又終究不好意思而改為拭淚動作，拭淚而無淚，手挪開淚方出。此處細節描寫尤妙，將一位年輕未婚的鄉下姑娘在與戀人分別之際的深情與羞澀幾筆勾出。而這樣的精妙刻畫比比皆是：

“我的未婚妻則靜靜佇立那兒，雙手撫弄著垂在她胸前的又黑又粗的辮子。”

“只有我的未婚妻還如一株小白楊般貞節地站在原地不動。”

“而我的未婚妻的身子，曲成一個月牙形，也用雙手奮力推著，看上去像是拿腦袋往前頂，要頂走一個瘟神似的。”

同樣精湛的細節描寫，“未婚妻”的感情卻在其間悄然發生著變化：由最初的依依不舍到局促不安再到意興闌珊，而這種變化又在悄然推動著情節的發展，直到最后二人以分手而告終。

在小小說千把字的篇幅中，要做到疏密相間，將故事寫得搖曳生姿，把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這類于國畫技法中的工筆畫，要求構思精巧而筆法疏密有致，閑筆不閑字字都要落到點子上，這對作家實是一種考驗。在這篇小小說中，方英文如一位沉靜冷峻的雕刻大師，腕力游動，技法超群，不枝不蔓，從從容容就雕出一件上等藝術佳品來。這篇以第一人稱寫成的小小說，作家用一種冷靜又從容的敘述，在千把字的篇幅里精雕細描，將兩個年輕人的愛情命運濃縮于一次短短的送別過程中。生動形象的細節刻畫，細膩含蓄的心理描寫，似是意料之外又合乎情理的無言結局，無處不顯示出作家寫作技巧的嫻熟及其對人性人情的深刻洞察。而作家略帶幽默自嘲的語言，白描比喻對比擬人等諸多寫作手法與修辭手法的自如運用，讓通篇作品都變得靈動婉妙，讀來真是讓人忍俊不禁、愛不釋手。

幽默是一種智慧，它遠比逗人發笑更有深度。幽默的產生當然更非文字中的炫技呈巧，它來自一個作家對生活深刻的理解與洞察，來自作家對生活的熱情與愛。困境中多一點樂觀，嚴肅中多一點風趣，尷尬時多一點自嘲，清醒里多一點糊涂，在各種人生際遇中，幽默就像一劑寶貴的潤滑劑，可以助你把許多不可能化為可能。在方英文的此類作品中，他時而作為一個親歷者“我”自我解嘲般給讀者講述一段“自己的故事”，時而又如一位相聲大師冷靜從容地講述一段別人的故事。無論是哪一種，他的幽默都有一份共同的底子，那就是對人類萬物的大愛與悲憫之心。他借幽默的文字外殼表達的卻是嚴肅的內容與主題。《太陽語》里他把這樣的愛給了一位殘疾兒童，用一種溫暖的“太陽語”向這位孩子表示一種由衷的愛與敬。《太陽語》入選陜西省中考閱讀試題。

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在文學創作中，無論是他的小說還是散文，方英文這種略帶自嘲式的幽默俊逸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陳忠實尤其欣賞他的語言，稱之為“方英文式的語言”。語言是方英文尤擅的獨門武器，出手之處，“莊諧雜出，葷素并陳”，時讓人捧腹，時讓人沉思。然而一篇優秀作品的橫空出世，顯然不能僅靠語言來支撐。數年讀書閱世創作，方英文于文學創作亦有他獨到的體會的：

“小說家需要具備六只眼睛：兩只眼睛緊盯地面，為的是保證每一個細節的真實可信；另兩只眼睛則要懸在高空，類似航拍，以便準確知道每一個細節在整體作品中是否有意義；還要有兩只眼睛，它們起著內窺鏡的作用，從而洞悉人物與事物的心靈世界。

“偉大的小說只為人類之道與愛憐，而歌吟。深切的悲憫心，是杰出小說的一大元素。”

有這樣的感悟與體會，才會有這樣的努力與追求，其筆下也才會出現一個如此色彩斑斕的文字世界。

如今身為陜西作家協會副主席的方英文，又身兼某報刊主編，近年又迷戀于書法藝術，“有空玩筆墨，無聊寫文章”，吟詩作畫，游山歷水，才子向來都是會玩的玩家，這也勢必會占據他的文學創作時間。有如此俊逸之才，悲憫情懷，不為讀者多多奉獻精品佳作，實是讀者心中一憾。期待方英文更多精品佳構！

責任編輯 盧悅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