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盡瘁 死而未已——周總理秘書紀東將軍訪談

記者/楊 晨 攝影/宋志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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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盡瘁 死而未已——周總理秘書紀東將軍訪談

記者/楊 晨 攝影/宋志嬌

紀東，1943年11月10日生，河南商丘市夏邑縣紀莊村人。1961年從西安市應征入伍，1964年入黨，先后任中央警衛(wèi)團戰(zhàn)士、班長、區(qū)隊長、指導員，并多次立功受獎。1968 年8月奉調(diào)擔任周恩來總理秘書直至1976年1月周總理逝世。1976年11月，轉(zhuǎn)業(yè)到國務院辦公廳秘書局，先后擔任會議、文電、信息處長；根據(jù)工作需要，1984年重新入伍，出任國務院辦公廳警衛(wèi)處長。1987年5月調(diào)武警總部任作戰(zhàn)勤務部長、辦公室主任。1994年任武警指揮學院副院長1996年授少將警銜。2002年5月退休后，擔任周恩來鄧穎超研究中心顧問，周恩來思想生平研究會副會長。就在周總理逝世40周年之際，本刊邀請紀東將軍來到我社，與本刊編輯部全體同志座談，令我們內(nèi)心深受啟迪。

最后一次見總理

“你們來了！我累了，問家里同志好！”這是周總理對他生前的秘書錢嘉東和紀東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這位陪伴太陽和月亮最多的人第一次說道自己“累”了。“過去總理的工作那么繁忙都沒有說過累，我和錢秘書兩個青壯年人，一個白班一個夜班，熬總理一個老年人都熬不過。老人家從白色恐怖年代、戰(zhàn)爭年代的風風雨雨中一路走來，有經(jīng)過歷史錘煉出來的意志、體魄和精神，但畢竟周總理也是血肉之軀，今天，他終于說自己累了，讓人聽上去有一種蠟炬成灰淚始干的感覺。盡管總理當時病得非常重，但還是吃力地把右手從被子里伸出來與我們握手，總理平時就是這樣以禮待人，非常周到，在如此病重的生命最后時刻依然不失對人的平等與尊重，讓我們十分感慨。”與周總理生前最后一次見面的場景令紀東永生難忘。

“1975年12月31日中午12時，彌留之際的周總理清醒過來，隨即把我們秘書叫過去，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次見面竟成為了一場訣別。當我們悄悄地、慢慢地、依依不舍地離開他的病房時，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滿臉的淚水?！闭f到這里，已經(jīng)年過七旬的紀東將軍已是淚流滿面。

力排四人幫干擾舉行隆重悼念活動

1976年1月8日上午9點57分，周總理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周恩來雖死猶榮，令“四人幫”極為忌恨。在“四人幫”的控制下，周恩來逝世后的6天里，新華社只發(fā)了兩條有關消息。在周恩來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所有的人都神情悲痛。而江青不但不行脫帽禮，反而故作姿態(tài)，左顧右盼，東張西望。全國億萬民眾從電視機中看到江青的“表演”后，都極為憤怒。在舉國哀悼的日子里，“四人幫”下令“五不準”：不準群眾戴黑紗，不準送花圈，不準設靈堂，不準開追悼會，不準掛周恩來遺像。

紀東說，當時四人幫為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詆毀周總理對中國和世界人民的貢獻，對總理悼念的規(guī)格、群眾悼念儀式，四人幫都進行刁難。但在毛主席的同意支持下，以及鄧小平、李先念、葉劍英等中央領導人的精心安排下和相關單位同志的認真準備下，黨中央、國務院為周恩來逝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活動。

送別總理走完最后一程

紀東回憶：當我們到達醫(yī)院向總理的遺體告別時，病房已經(jīng)清理完畢，總理安臥在病床上，我們深深地向總理的遺體三鞠躬。當天上午，總理的遺體移至北京醫(yī)院整容，準備供人們瞻仰。停放總理遺體的房間雖小，卻阻擋不住源源不斷的人流。懷念周總理的人群從全國各地趕來，匯聚到北京醫(yī)院門口。1月的北京，天寒地凍，有的群眾為見總理最后一面，等了一天又一天，排了一次又一次隊，當他們?nèi)缭敢詢敃r，淚水已經(jīng)流干了。

周總理追悼會現(xiàn)場

1月11日下午4時30分，總理的遺體火化。凜冽的北風，擋不住為總理送殯的人群。送靈車的隊伍擠滿了長安街兩側(cè)，人們肅立著，目送靈車開過。當總理的遺體停放在八寶山靈堂時，在那里等候的人們，簇擁著撲向靈柩，淚飛如雨，呼號悲慟，似乎要把總理重新喚醒，挽留在人間。

鄧大姐哭訴著來到總理的棺木前：“恩來啊，我們永別了！讓我們再看你一眼吧！你有許多話要說但沒說，我也有許多話要說但沒說，以后我們還要跟著毛主席干革命，你就放心地去吧！”

在場所有人都希望多留總理哪怕是一瞬，誰都想多看總理哪怕是一眼，但總理總要離去，總要離去。鄧大姐這位偉大的女性，與總理相知相愛、生死與共幾十年的戰(zhàn)友、妻子，這時強忍著悲痛，率先離開了靈柩。這時前來悼念的人們情緒更加失控，哭喊聲更大了。那種熾烈、那種悲愴，至今還讓紀東不由得潸然淚下。

接過我們遞過的紙巾，紀將軍擦干了滿面的淚水。喝了口茶穩(wěn)定下情緒繼續(xù)說，當時負責現(xiàn)場指揮的是國務院管理局副局長高富有，他從延安時期就一直擔負保衛(wèi)毛主席、黨中央的任務，進城后也一直為中央領導同志服務。他流著淚幾乎是哀求大家，“請同志們節(jié)哀，請你們支持一下我的工作！”并用帶著哭腔的聲音下達了將總理遺體送入火化爐的命令！

參加吊唁的群眾盡管情緒激動，但不失組織紀律性。聽到高富有的“命令”后，立即由悲號轉(zhuǎn)為寂靜，簇擁轉(zhuǎn)為肅立，閃開一條道，讓總理順利走完了“最后一程”。

鄧大姐：總理的骨灰不能流失一點

紀將軍回憶，遵照鄧大姐此前講的“你們幾個要看著總理的遺體火化，骨灰要撿拾干凈，不能流失一點，要安全完整”的囑托，張樹迎、錢嘉東、高振普、趙茂峰和醫(yī)生、護士張佐良、許奉生、張心莉還有我，始終沒有離開火化爐一步。大家不時輪流地通過爐上的觀察孔察看爐內(nèi)的情形——總理的遺體點燃了，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從衣物到身體熔化了，從有形化為無形……火焰漸漸減弱，慢慢熄滅了，隱隱露出了一塊塊白色的骨灰。

火化結束后，高振普、張樹迎和喬金旺用新做的取灰工具，一點不漏地把骨灰全部清掃出來。隨后，火葬場的工人們含著淚把總理的骨灰交給“西花廳”。許奉生、張心莉這兩位為總理服務多年的護士，小心翼翼地把總理的骨灰放進親手縫制的紗布袋里，放在西花廳黨支部為總理選定的骨灰盒內(nèi)。

深夜，總理的靈車回來的路上，依然看到長安街兩旁站滿了人，他們迎著刺骨的寒風、延續(xù)著哀痛，在等總理回來。

總理的骨灰由西花廳黨支部書記張樹迎捧在胸前，高振普捧著裝著沒有熔盡的遺物的骨灰瓶，我們跟在后面，把總理的骨灰安放在勞動人民文化宮內(nèi)。從1月12日到14日，供人們吊唁。

豬養(yǎng)殖中，要堅持預防為主、治療為輔的原則。采取科學的預防措施，疫苗免疫必不可少，還要加強飼養(yǎng)管理，降低疾病的發(fā)生率。

1月14日晚7時，鄧大姐在秘書趙煒、護士劉心蓮攙扶下，親自把骨灰盒安放在人民大會堂臺灣廳，以慰總理生前對臺灣同胞的思念和對祖國統(tǒng)一的宏圖遺愿。1月15日下午，周總理的追悼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鄧小平代表中共中央、國務院致悼詞。他語帶悲聲，大廳的人們哭聲連片，有的甚至昏厥過去。人們?yōu)槭タ偫矶瘋瑸椤八娜藥汀钡牟倍鴳嵟?。人們也知道，正義與邪惡在進行輸死搏斗，鄧小平副總理的政治處境已經(jīng)十分的險惡。

追悼會后，鄧大姐帶著治喪委員會的兩位同志和總理的警衛(wèi)張樹迎、高振普和趙煒等捧著骨灰盒離開了人民大會堂，奔向機場。

鄧大姐為總理辦成了最后一件事

三天前，鄧穎超就把高振普和張樹迎、趙煒叫到她的辦公室說：“恩來同志不保留骨灰的請求，毛主席、黨中央已批準了。今天叫你們來，就是要研究一下把骨灰撒在什么地方，并由小張和小高你們倆去執(zhí)行撒骨灰的任務。”高振普和張樹迎一聽就急了，覺得任務太重，怕承擔不了，他們說由他們?nèi)ト鲋芸偫淼墓腔遥缓虾踔袊膫鹘y(tǒng)，總理是有侄子侄女的，他們是周家的后代，應該由他們?nèi)?zhí)行。其實從內(nèi)心說，他們并不愿意把周總理的骨灰撒掉，更不愿意自己親手去撒，這樣做，感情上實在承受不了。但鄧穎超克制住悲痛對他們說：“接到中央批準的消息，我感到高興，高興的是恩來總擔心我不能替他辦成這件事，今天可以辦成了。我很想親自去撒，但目前條件不允許我去做，再說天氣太冷，年歲也大了，出動目標也大。恩來同志是黨的人，你們倆是支部委員會的成員，我們靠基層支部。我相信，你們會很好地完成這一工作。這也是你們?yōu)槎鱽磙k的最后一件事?！彼€說：“你們要認清，撒骨灰也是一場革命。由土葬到火化是一場革命，從保留骨灰到不保留骨灰又是一場革命。我死后骨灰也不保留，也請黨支部負責。這是我和恩來同志的一次革命?。∧銈円欢ㄒ宄卣J識這一點?！?/p>

起初，鄧穎超讓高振普他們?nèi)艘黄鹑フ乙徽遥茨膫€地方可以撒骨灰，最好撒在有水的地方。

1976年的北京似乎特別寒冷，尤其是在數(shù)九的天氣里，到處都是冰封大地，骨灰撒在哪里啊？他們?nèi)蓑?qū)車在北京附近察看了玉泉山、八一湖和京密引水渠幾處地方，都覺得不理想，因為大部分河段都結了冰，只有一小段地方有點水流，如果骨灰撒下去就會在不遠的地方聚集起來，再說就這樣把骨灰隨隨便便地一撒也對不起周總理、鄧大姐和全國人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點，他們?nèi)水敃r的心情別提多難受了。下午回來后，便把看的幾處地方如實向鄧穎超匯報了，同時提出建議應該報請黨中央尋找一處合適地方。

飛機在不斷升高，高振普的心怎么也平靜不下來?？赡苁侵懒艘鲋芸偫淼墓腔?，駕駛員也在不斷地抽泣著！按照計劃，他們在北京城區(qū)上空撒下了周恩來的第一包骨灰。周恩來的第二包骨灰撒向密云水庫。這時骨灰既可以飄向水面，又可飛向長城內(nèi)外。然后，飛機向天津飛去，借著月光，他們把第三包骨灰撒向了海河。在黃河入海口，撒下了周恩來最后一包骨灰。

總理的骨灰要撒向祖國的江河大海了，鄧大姐目送飛機升空后，忍著悲痛返回西花廳。大姐從機場回來后，帶著我們在西花廳總理的臥室舉行了總理遺像安放儀式。大姐帶領我們向遺像三鞠躬后，她堅強而充滿真情地對我們說，現(xiàn)在我面對著恩來同志的遺像對你們說，恩來同志生前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他的骨灰已經(jīng)撒在祖國的江河大地上了，我感到非常的愉快和安慰。我死的時候，希望你們在不同的崗位上支持我也這樣做。

“我難啊，難的不僅僅是林彪”

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國務院副總理紀登奎同志曾兩次問紀東：“小紀，總理在林彪叛逃后曾對國務院的幾位領導說‘中央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我難?。‰y的不僅是林彪?！偫碚f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閃著淚光。你對這個問題怎么理解？”紀東說：“還有幾個人唄?！奔o副總理又問：“還有什么？”紀東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紀副總理也笑了笑，說了句：“總理是不容易?。　薄捌鋵嵨抑浪犑裁矗仓牢颐靼祝菚r候，誰都沒有明說?！奔o東這樣講到。

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人，對總理在工作和政治生活中，在身體和精神上的“苦”與“難”可以歸結為四個方面：一是累，二是氣，三是憂，四是憤。紀東解釋說：

他的“累”，由于中央日常大量具體工作由周總理一人承擔，因此他的身體長期超負荷透支運轉(zhuǎn)，總理的病情不斷加重，又不能及時治療，不斷便血，身體日漸虛弱，總理有時深夜開會回來，兩條腿邁得那樣沉重。他的累不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那種來自多方面的、心上的累才是最累的，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

他的“氣”，主要來自林彪、“四人幫”兩個集團的發(fā)難、搗亂、找茬兒、誣陷。林彪很少參加政治局日常工作會議，葉群大多是會議沒有結束就離開。等會議結束，已是深夜時分，她就給總理辦公室打電話，問這問那，一打就是好長時間，讓總理去衛(wèi)生間的時間都沒有。林彪叛逃之后，“四人幫”更加張狂，不僅加快了奪權的步伐，還對總理百般刁難，有意地與總理斗氣。江青等人，遇到對他們不利的工作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給總理出了不少難題。他們從精神上折磨，從工作上施壓，妄圖把周總理置于死地而后快。

紀東將軍接受本刊記者采訪 宋志嬌 攝

他的“憂”，主要是為了國家的前途擔憂，為黨的團結擔憂，為國民經(jīng)濟到了崩潰的邊緣擔憂，也為保護老干部擔憂。他既要保護沒有被打倒的同志別被打到，不但要提醒他們?nèi)绾伪茈U，有時還要親自到現(xiàn)場坐鎮(zhèn)保護；又要為已被打倒的同志尋找機會、創(chuàng)造條件，把他們“解放”出來工作。那時，總理對“文化大革命”的狂潮什么時候能消停下來也沒法預測，工作不知怎么干才好。有時候也只好搖頭，嘆氣而已。

他的“憤”，表現(xiàn)在對林彪、江青一伙進行的多種形式的斗爭中。他曾批評陳伯達無組織無紀律；他曾指責江青誣陷護士害她，是胡鬧；他曾把批極左的材料憤憤地摔在地上；在林彪座機飛越我國邊境，至死不回頭后，他狠狠地扣下話機，說林彪是叛徒……

“苦”與“累”摧垮了總理身體

作為國家的總理，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十大”后黨的副主席，他所處的特殊位置，讓他集黨政軍日常工作于一身。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對上必須服從，對幾種力量必須平衡。在不同的時期，總理有時或只能在“屈就”中去抗爭。為了不在斗爭中“崩盤”，有事就得忍，在忍中去尋找時機。這中間，還有黨內(nèi)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們的狡詐和詭秘很難提防。鑒于黨和人民利益所系，斗爭和大局的需要，總理不得不巧妙、策略地周旋，有時也還不得不痛苦、違心地選擇。這才是總理說不出的“苦”和“累”。

在“文革”中，總理既要注意多種力量的平衡，又要同他們進行多種形式的斗爭，還要靈活策略地執(zhí)行毛主席的想法和指示，又要盡力維持國家政務和經(jīng)濟工作的正常運轉(zhuǎn)，讓老百姓能夠吃飯穿衣，生產(chǎn)生活，真是費盡了心血，傾盡了智慧，有時真是左右為難。就是這樣，還不知什么時候，就要受到“四人幫”的攻擊。

這些“苦”和“累”的處境，總理當然不會說，也無處說，再苦再難，他也只能忍著，在那左右為難、苦撐危局的日子里，不是親身經(jīng)歷、親眼所見，根本無法想象總理在精神和身體上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政治上又冒著多么大的風險。在“文革”的特殊環(huán)境下，他舍身忘我，把整個國家?guī)С龊平佟？偫碓f過，“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不入苦海，誰入苦海？”“文革”中，他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煎熬。為此，他歷盡了艱辛，耗干了心力，也摧垮了身體。

政治遺言正在逐漸實現(xiàn)

1975年1月13日，四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在北京舉行，周總理做了他任總理以來最短的一個政府工作報告，留下了“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的“政治遺言”。如今，中國的四個現(xiàn)代化正在加緊實現(xiàn)，離開我們40年的周總理仿佛還在我們身邊，與全體中國人民一道吹響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號角，他的豐功偉績永遠值得我們懷念，他的情操品格，永遠值得后人學習。羅青長同志曾經(jīng)用一句話來形容周總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趙樸初先生又把這話中“后”改為“未”，即“鞠躬盡瘁，死而未已”。周總理死而未死，因為他的身體雖然不在世間了，但他的精神卻永存于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