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追續權立法研究——兼談對我國追續權立法的影響與啟示

文/戴哲

美國追續權立法研究——兼談對我國追續權立法的影響與啟示

文/戴哲

一直以來，美國都是堅定的追續權制度的反對者，美國聯邦層面曾數次進行追續權立法嘗試，皆以失敗告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在州法層面曾實施過追續權制度，但也被法院認定違憲而廢止。但是，美國在2013年改變了立場，轉而支持在聯邦層面引入追續權制度。考慮到美國在世界藝術市場上的領頭地位，一旦美國進行追續權立法，這將對我國追續權立法施以國際和國內兩個層面的壓力。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中新增了追續權條款，我國可以從美國追續權立法實踐以及討論中獲得啟示。在追續權制度的實施上，我國應當采用著作權集體管理模式，并且規定信息獲取權，探索建立藝術市場登記制度。在追續權的權利限制上，追續權不應適用于特定情形下作品原件的初次轉售。

追續權；著作權；美國

縱觀全球，到2015年，全球已有81個國家創設了追續權制度1See Sam RICKETSON,Proposed International Treaty on Droit De Suite/Resale Royalty Right for Visual Artists,245 Revue Internationale du Droit D'Auteur.3,3(2015).。隨著英國于2006年創設追續權制度2See The Artist's Resale Right Regulations,2006,S.I.2006/346.以及瑞士于2014年引入追續權制度32013年12月，有人在瑞士提出了在瑞士版權法中引入追續權的議案，2014年3月，這一議案獲得瑞士議會的批準。Available at http://www.adagp.fr/sites/default/files/brochurea4_mandarin_lowres.pdf.，世界頂級的藝術品市場中只剩下我國與美國尚未規定追續權制度。不過，與我國不同的是，美國在州法層面曾實施過追續權制度，具有實踐經驗。2013年，美國一改其長期以來反對追續權立法的態度，轉而支持在美國聯邦層面引入追續權制度，新的追續權法案也正處于美國國會審議之中。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正在進行之中，其中修改草案新增了追續權條款。在這一背景下，在我國研究美國的追續權立法無疑具有重要意義。美國追續權立法將對我國追續權立法造成何種影響？另外，我國又能從美國州法上的追續權立法實踐和美國聯邦層面對追續權立法的討論獲得何種啟示？這也成為本文思考的起點。

一、美國追續權立法的緣起

迄今為止，美國尚未在聯邦立法層面規定追續權制度，在美國，唯一正式實施過的追續權制度僅限于加利福尼亞州。盡管如此，美國的藝術家組織、藝術市場專業人員、立法者、學者等群體仍對追續權這一議題展開了長期的探討。美國畫家格蘭特·伍德（Grant Wood）是美國公認最早主張在作品升值中分享利益的藝術家。早在1940年，當伍德創作的一副名為“革命之女”的作品在短期內大幅升值之后，伍德便與他的經銷商簽訂合同，并約定，在其創作的名為“帕森·威姆斯的寓言”的作品的轉售過程中，其有權從中分享50%的增值利益4See Sylvia Hochfeld,Artists' Rights: Pros and Cons,23 ARTnews 20 (May 1975).。

之后，同法國創設追續權制度之初所具有的“挨餓的藝術家”現象相類似的是，美國關于創設追續權制度的集中討論起源于一次轉售中獲得暴利的藝術作品拍賣，拍賣的對象是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于1958年創作并命名為“Thaw”的畫作。勞森伯格在1958年時將這幅畫作以900美元的價格賣給了知名的紐約收藏家羅伯特·斯卡爾和埃塞爾·斯卡爾夫婦（Robert Scull and Ethel Scull）。15年之后的1973年10月18日，在紐約蘇富比拍賣行舉辦的“Scull拍賣會”（The Scull Sale）上，該畫作在轉售中被拍出85000美元的高價，而藝術家勞森伯格卻無法分享任何轉售增益5See Patricia Cohen,Artists File Lawsuits,Seeking Royalties,N.Y.TIMES,Nov.1,2011,http://www.nytimes.com/2011/11/02/arts/design/artists-file-suitagainst-sothebys-christies-and-ebay.html?pagewanted=all.。由于轉售利潤過于驚人，以至于在拍賣會結束時，勞森伯格甚至沖斯卡爾大叫道：“我賣力地工作，就是為了讓你賺錢！”6See The Scull Collection,available at http://www.artinamericamagazine.com/reviews/the-scull-collection/.last visited in 2015/9/1.這次傳奇的拍賣會最后甚至被拍成了電影7See 1974 documentary film by E.J.Vaughn,entitled "America's Pop Collector: Robert C.Scull - Contemporary Art at Auction".。就在這次拍賣結束后不久，憤怒的勞森伯格發表聲明，要求從轉售中獲得許可費，并得到了眾多藝術家的支持8Artists Decide They Should Share Profits on Resale oj Paintings,Wall St.J.,Feb.11,1974,at 1,col.4.。這一事件使得美國公眾開始關注藝術家在藝術市場上的地位，并推動了聯邦層面與州層面的追續權立法活動。

二、美國聯邦層面的追續權立法嘗試

美國在聯邦層面一共有六次追續權立法嘗試，前五次都失敗了，第六次立法的草案正在美國國會審議之中。美國聯邦眾議員和參議員前后多次向國會提交涉及創設追續權制度的立法議案。

（一）美國聯邦層面的追續權早期立法嘗試以失敗告終

在第95屆國會中，眾議員Henry Waxman向國會提交了《視覺藝術家剩余權利法案》（1978）（又被稱為“Waxman”法案）9Visual Artists' Residual Rights Act of 1978,H.R.11403,95th Cong.(1978).，這一法案開啟了美國聯邦層面追續權立法嘗試的序幕。該法案規定在藝術作品轉售價格超過1000美金時，藝術家有權在轉售總價中獲得5%的追續金，該追續金由賣家支付。同時，依據該法案，財政部下將成立聯邦視覺藝術委員會和視覺藝術基金會以負責執行追續權制度。為了確保制度的有效運行，藝術品必須首先到聯邦視覺藝術委員會處進行登記，追續金的征收與發放最后由聯邦視覺藝術委員會負責完成。如果法院認為賣家故意拖延支付追續金，那么賣家將承擔三倍于其應繳納追續金的懲罰性賠償責任，或者承擔5000美元的法定賠償責任，兩者相較，擇一重執行，賣家還需要承擔額外費用，如律師費用。并且，該法案僅適用于法案生效后方才進行初次出售的藝術品。

1986年，參議員Edward Kennedy向國會提交了《視覺藝術家修正法案》（1986）10Visual Artists Rights Amendment of 1986,S.2796,99th Cong.(1986).，除了向視覺藝術家提供著作人身權外，該修正案還向視覺藝術家創設了追續權制度，當藝術作品轉售價格超過500美金并且轉售價是賣家買入價的140%及以上時，藝術家有權分享轉售中7%的增值利益，追續金也由賣家支付。這之后的第二年，即1987年，參議員Edward Kennedy又向國會遞交了《視覺藝術家權利法案》（1987）11Visual Artists Rights Act of 1987,S.1619,100th Cong.§ 3 (1987).（又被稱為Kennedy-Markey法案12眾議員Edward J.Markey也于1987年向國會提交一份內容完全相同的法案H.R.3221,100th Cong.(1987)，故得此名。），較前一法案，該法案中對追續權制度略作修改，當轉售價格超過1000美元，并且轉售價是賣家買入價的150%及以上時，藝術家有權分享轉售中7%的增值利益，該法案還要求藝術家必須到美國版權局處對其作品進行登記，若不登記，則無權獲得追續金，并且，追續權制度不適用于雇傭作品。

在Kennedy-Markey法案的聽證會上，參議員Edward Kennedy指出了視覺藝術家面臨的困難，并強調該法案旨在通過給予藝術家以分享作品增值利益的權利，以消除視覺藝術家在利用作品獲利上的困難13The Visual Artists Rights Act of 1987: Hearings on S.1619 Before the Subcomm.on Patents,Copyrights and Trademarks of the Senate Comm.on the Judiciary,100th Cong.2 (1987).。眾議員Edward Markey也指出，應當給予視覺藝術家以分享其作品成功的經濟權利14The Visual Artists Rights Act of 1987: Hearings on S.1619 Before the Subcomm.on Patents,Copyrights and Trademarks of the Senate Comm.on the Judiciary,100th Cong.15 (1987).。然而，國會最終在法案中刪去了追續權條款，并最終形成了《視覺藝術家權利法》（1990）（“VARA”）15VARA §§ 601-10 (codified at 17 U.S.C.§ 106A).，值得注意的是，“VARA”第608條第b款明確要求美國版權局對美國未來實施追續權制度的可行性進行研究。

基于“VARA”的規定，美國版權局對追續權制度進行了全面的研究，并最終于1992年12月向外公布了研究報告16See U.S.COPYRIGHT OFFICE,DROIT DE SUITE: THE ARTIST'S RESALE ROYALTY (Dec.1992) ("1992 REPORT"),available at http://www.copyright.gov/history/droit_de_suite.pdf.，美國版權局在報告的結論部分中指出，尚不存在經濟上和版權政策上足夠的正當理由以在美國創設追續權制度17See 1992 REPORT at 149.，美國版權局還擔心追續權制度的實施可能對視覺藝術家造成損害，因為受追續金的影響，藝術品初級市場的銷售價格可能會下降18See 1992 REPORT at 133.。美國版權局進一步認為，追續權制度可能同版權法上的“首次銷售原則”產生沖突，在已經出售的物上增加交易負擔，這違背了財產自由轉讓的傳統19See 1992 REPORT at xi.。但另一方面，美國版權局也承認到，國際組織正力圖擴大藝術家的權利范圍，如當時在歐盟可能對追續權制度進行統一立法，國會可能需要換一個視角審視追續權制度，特別是當歐盟最后決定在歐盟全境范圍內推行追續權制度之時20同注釋17。。基于這一報告，美國國會并沒有決定進行追續權立法，此后直至2011年，美國國會都未再對追續權進行正式審議。

（二）美國重啟聯邦層面的追續權立法

為了重啟聯邦層面對追續權立法的討論，美國聯邦參議員Herb Kohl和眾議員Jerrold Nadler于2011年12月15日向國會提交了《視覺藝術家公正法案》（“EVAA”）21S.2000,112th Cong.(2011); H.R.3688,112th Cong.(2011).，該法案旨在向藝術家創設追續權制度，當藝術作品通過公開拍賣的方式進行轉售，并且轉售價款超過10000美元時，藝術家有權獲得占轉售價7%的追續金，該追續金將分別發放給藝術家和非盈利性藝術博物館。該法案規定下的轉售方法被明確限定為公開拍賣方式，排除了網絡銷售，并且，從事公開拍賣業務的拍賣行的上年拍賣總額須超過2500萬美元。在轉售發生之后，藝術品的賣家須向視覺藝術家集體管理組織繳納追續金，該集體管理組織將50%的追續金支付給藝術家或其繼承人，再將另外的50%的追續金用于支持美國非營利性博物館購買那些定居于美國并且在世的藝術家創作的視覺藝術品。未向集體管理組織繳納追續金的行為構成著作權侵權，承擔法定損害賠償責任。并且，該法案要求美國版權局出臺相應的規章以選派和監督追續權集體管理組織。

2012年5月17日，美國聯邦參議員Herb Kohl與聯邦眾議員Jerrold Nadlerx向美國版權局提交了一封正式信件，要求美國版權局重新審視追續權制度的創設問題22Letter from Hon.Herb Kohl,Senate Committee on the Judiciary,& Hon.Jerrold Nadler,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Committee on the Judiciary,to Hon.Maria A.Pallante,Register of Copyrights and Director,U.S.Copyright Office 2 (May 17,2012).，該信件還由另外兩位聯邦參議員、兩位聯邦眾議員共同聯名提出。其中明確指出，版權法賦予了作者一系列排他權利，這些權利也構成了對多數作品進行保護的基礎，然而，相較于其他作品，這些權利對于藝術作品而言顯得并沒有那么重要，因為文學作品、音樂作品、視聽作品的作者能夠不斷地通過銷售作品復制件、許可復制作品、廣播作品而獲利。其進一步要求美國版權局對現有的美國法律如何影響和支持視覺藝術家進行評估，并分析聯邦層面創設追續權制度會對現有的美國版權法、視覺藝術家以及藝術作品的銷售造成何種影響23同注釋22。。

（三）美國支持在聯邦層面進行追續權立法

美國版權局應這一要求，在時隔21年后，對在美國是否需要創設追續權制度進行了新一輪的調研，該調研由美國版權局下屬的政策與國際事務局負責完成，在歷經聽證、分析、起草報告和修改報告后，美國版權局于2013年12月12日正式對外發布涉及追續權的最新分析報告（Resale Royalties: An Updated Analysis），需要注意的是，這份報告建立在美國版權局于1992年發布的老版報告的基礎之上，并對這之間長達21年的追續權制度的發展與實踐進行了總結。

美國版權局在結論部分中認為，相較于其他作者，視覺藝術家在版權法上處于劣勢地位，一般而言，即便視覺藝術家創作的作品備受歡迎，但其無法分享該成功所帶來的長期收益，因為視覺藝術作品在產出上具有唯一性，也正基于該稀缺性，藝術作品才具備價值，而文學作品、視聽作品、音樂作品能夠進行大量復制并向消費者進行銷售。因此，對于大多數視覺藝術家而言，其只能通過初次銷售視覺藝術作品而獲利，而視覺藝術作品的增值利益由作品收藏家或購買者獲得。此外，相較于1992年，現在全世界已經有超過70個國家創設了追續權制度，這一數量是1992年時的兩倍，這意味著，涉及追續權的相關問題同藝術市場一樣復雜。因此，為了支持視覺藝術家，并基于廣義上產業標準、市場實踐以及相關數據，美國版權局認為，國會可以考慮引入追續權制度，或者采取其他可替代的措施24See U.S.Copyright Office,Resale Royalties: An Updated Analysis,app.E (2013),available at http://www.copyright.gov/docs/resaleroyalty/uscoresaleroyalty.pdf.。

這之后，眾議員Jerrold Nadler與參議員Edward J.Markey、Tammy Baldwin共同于2014年2月26日向美國國會提交了《美國版權非常法案2014》(American Royalties Too act of 2014)。該法案中規定，對于在公開拍賣行轉售售價高于5000美元的藝術家作品，視覺藝術家將有權利收取占藝術品轉售總價5%的追續金，追續金的上限為3.5萬美元25See S.2045,113th Cong.(2014); H.R.4103,113th Cong.(2014).。相較于之前的《視覺藝術家公正法案》，新的法案對追續金的提成比例做出了調整，由原來的7%降低至5%，并且設置了追續金上限，即3.5萬美元是視覺藝術家能夠從作品轉售中獲益的最高額度。此外，拍賣商應當在拍賣結束之后90天內征收追續金，并將追續金提交至視覺藝術家集體管理組織，集體管理組織在扣除管理成本之后，應每年不少于4次將追續金交給追續權人。未繳納追續金的行為構成著作權侵權，除需要繼續支付全額的追續金外，還需承擔法定損害賠償責任。法案也規定追續權不可轉讓、不可放棄。該法案還要求美國版權局出臺相應的規章以選派和監督追續權集體管理組織。遺憾的是，美國國會并未通過該法案。

孜孜不倦的眾議員Jerrold Nadler又與其他九位眾議員，以及參議員Edward J.Markey、Tammy Baldwin一道，于2015年4月16日向美國國會提交了《美國版權非常法案2015》(American Royalties Too act of 2015)26See S.977 — 114th Congress (2015-2016)；H.R.1881 — 114th Congress (2015-2016).。相較于2014版本的法案，新的法案并未做實質性修改，目前美國國會仍在對此進行審議中27See Status of H.R.1881,available at https://www.govtrack.us/congress/bills/114/hr1881,last visited in 2015.9.2.。

三、美國州層面的追續權立法實踐

迄今為止，美國唯一正式實施過的追續權制度僅限于加利福尼亞州。1976年9月22日，加利福尼亞州州長埃德蒙·G·布朗簽署了《加利福尼亞州追續權法案》（“CRRA”），并于1977年1月1日起實施。除加州之外，在美國的康涅狄克州、弗羅里達州、伊利諾斯州、愛荷華州、緬因州、密歇根州、內布拉斯加州、紐約州、俄亥俄州、羅德島州和德克薩斯州中，都曾有人提出在州法上創設追續權的法案，不過，這些法案都未獲得通過。

（一）《加利福尼亞州追續權法案》的基本規定

該法案對追續權的適用規定了幾項條件：1.藝術家必須為美國公民或者在作品銷售時已經在加州持續居住滿兩年；2.賣家必須在加州居住，或者作品的銷售必須于加州完成：3.作品必須為加州法律規定下的藝術作品；4.作品必須在銷售中增值；5.作品的銷售價格必須超過1000美元28CAL.CIV.CODE § 986.。賣家或賣家的代理人被要求直接向藝術家或者藝術家的代理人支付占轉售總價款5%的追續金，如果賣家或其代理人未能找到藝術家，那么賣家或其代理人應當將追續金支付給加州藝術委員會（California Arts Council），以存放至加州財政部下特殊的存款基金處。加州藝術委員會必須在七年的時間內持續地尋找受益的藝術家，如果還是未能找到，那么，加州藝術委員將可以用該筆追續金為加州的公共場所添置藝術品29Id.§ 986(a).。并且，如果賣家虛報作品的轉售價格，將承擔輕罪（misdemeanor offense）的刑事責任30CAL.PENAL CODE § 536.。

加州追續權法下的追續權是不能轉讓的，并且，追續權是不可放棄的，但法案做了一個例外規定，當藝術家能夠獲得超過轉售總價款5%的許可費用，藝術家可以放棄行使追續權31CAL.CIV.CODE § 986(1)(a).。此外，1976年的加州追續權法僅僅適用于在世的藝術家32Id.§ 986(1)b)(3).，1982年加州追續權法對此進行了修改，追續權的保護期限擴展至作者有生之年加上死后二十年33See Californian Law of 22 September 1976,as amended on 11 march 1982.，作者的繼承人與受遺贈人也可以享有追續權。在交易類型上，加州追續權法既適用于公開拍賣環節，也適用于通過交易商完成的交易34Id.§ 986(1)(a)(1).。在權利救濟上，在轉售發生之日起三年內或者在藝術家知曉轉售之日起一年內（以時間更長的期限為準），藝術家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保護追續權35Id.§ 986(1)(a)(3).。

（二）《加利福尼亞州追續權法案》的“優占”爭議與無效

在加州追續權法生效后，圍繞加州追續權法最大的爭議在于，加州追續權法是否因美國版權法“優占”（preempt）州法而廢止。美國1976年版權法新設的301條中規定：“1978年1月1日之后，與第106條規定的作品——此類作品以物質表達方式固定，并且屬于第102條和第103條規定的版權客體，無論是否在該日前后創作，也不論是否發表——的版權之一般范圍內的任何專有權類似的所有法定權利或衡平權利，僅由本篇規定。此后，任何人不得依據普通法或者任何州之成文法就此類作品享有此類權利或者類似權利”36《美國版權法》第301條（a）款，孫新強譯，載《十二國著作權法》，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789頁。。

根據Nimmer教授在其專著中的論述，版權法“優占”（preempt）州法必須具備以下兩個條件：1.州法規定的權利必須等同于版權法下規定一項或者多項權利；2.州法規定的權利必須適用于版權法上的作品37See 2 MELVILLE B.NIMMER & DAVID NIMMER,NIMMER ON COPYRIGHT § 8C.04[C].(rev.ed.,2013).。在Morseburg訴Balyon一案中，一個藝術交易商為了避免繳納追續金而向法院提起訴訟，其主張版權法“優占”（preempt）州法，加州追續權法應被宣告無效38Morseburg v.Balyon,1978 U.S.Dist.LEXIS 18831,at *1 (C.D.Cal.1978).。在二審過程中，第九巡回上訴法院認為，該藝術品交易發生于1976年版權法生效之前，本案應當適用1909年版權法，加州追續權法并未被1909年的美國版權法“優占”（preempt）39Morseburg v.Baylon,621 F.2d 972,975 (9th Cir.1980).。在另一起案件中，加州地區法院亦認為，美國版權法并未“優占”（preempt）加州追續權法40Baby Moose Drawings,Inc.v.Dean Valentine et al.,2011 U.S.Dist.LEXIS 72583 (C.D.Cal.2011).。而美國版權局卻在1992年公布的老版報告中認為，由于版權法優占（preempt）州法，因此州法規定的追續權條款應當廢止，在美國，追續權制度只能由聯邦一級進行立法41See U.S.COPYRIGHT OFFICE,DROIT DE SUITE: THE ARTIST’S RESALE ROYALTY,at 86.(Dec.1992).。

在2012年，加州追續權法于Estate of Graham訴Sotheby's Inc案中再遭挑戰，原告是一家由藝術家和藝術家繼承人構成的集體組織，其認為，被告作為加州賣家的代理人，在紐約的拍賣行處銷售了藝術作品，但其并未依據加州追續權法支付追續金42Estate of Graham v.Sotheby’s Inc.,860 F.Supp.2d 1117,at 1119 (C.D.Cal.2012).，被告蘇富比拍賣行則認為，加州追續權法實質上規制了發生在加州境外的藝術品交易，這違反了美國聯邦憲法的“潛伏貿易條款”(Dormant Commerce Clause)43Id.at 1120.筆者注：“潛伏貿易條款”(Dormant Commerce Clause)來源于美國憲法的貿易條款(Commerce Clause)。雖然從條文上看，貿易條款僅正面授予聯邦以調控洲際貿易的權力，但從一開始，美國最高法院就承認貿易條款的兩面性：即它還具有限制各州調控權力的反向作用，這時它又被稱為“潛伏貿易條款”(Dormant Commerce Clause)。參見張千帆：《美國聯邦憲法》，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131頁。。

加州中央地區法院支持了被告的觀點，認為加州追續權法在實踐中對發生在加州境外的貿易施加了控制性的影響，這影響了聯邦政府在控制洲際貿易上的權力，由此法院認定加州追續權法違反了美國聯邦憲法的“潛伏貿易條款”44Id.at 1124-25.。法院還重新審視了加州追續權法的立法歷史，其中顯示，加州立法者拒絕將追續權制度僅僅適用于發生在加州的交易，因為這可能將使得加州的藝術品市場轉移至其他州，以避免支付追續金，并且，倘若加州追續權法僅僅適用于州內貿易，那么立法者最后將放棄創設追續權制度，由此，法院最后認定加州追續權法因違憲而無效45Id.at 1126.。

（三）《加利福尼亞州追續權法案》的實施效果與制約因素

關于加州追續權制度的實施效果，一項1998年的研究顯示，加州追續權法幾乎沒有實施過46See Jeffrey C.Wu,Art Resale Rights and the Art Resale Market: A Follow-up Study,46 J.COPYRIGHT SOC’Y U.S.A.531,538 (1998-1999).。此外，一項由舊金山灣區的藝術家律師協會（BALA）于1986年完成的研究顯示，藝術家獲取追續金的情況非常少見，該律師協會向81位舊金山灣區的藝術品交易商分發了問卷調查，其中只有15位交易商提交過追續金，該律師協會還向208位視覺藝術家分發問卷調查，其中只有36位藝術家收到過追續金47See Alma Robinson,BALA SURVEYS ARTISTS AND GALLERIES ON RESALE ROYALTIES,4 BALA-GRAM 1 (Nov.-Dec.1986).。并且，在Estate of Graham案中，地區法院援引了《紐約時報》于2011年11月1日的一篇報道，其中提到，在加州追續權法生效以來的34年間，只有約400名藝術家獲取過總額約為328000美元的追續金48Estate of Graham,860 F.Supp.2d at 1121 n.3 (其中引用：Patricia Cohen,Artists File Lawsuits,Seeking Royalties,N.Y.TIMES,Nov.1,2011,http://www.nytimes.com/2011/11/02/arts/design/artists-file-suit-against-sothebys-christies-and-ebay.html?pagewanted=all).。

加州藝術委員會也很少收到賣家支付的追續金，在加州追續權法實施的前三年中，其收到了僅僅400美元的追續金49See Carole M.Vickers,The Applicability of the Droit de Suite In the United States,3 B.C.Int'l & Comp.L.Rev.433,446.n.89.(1980).。并且，加州藝術委員會在管理追續權時遇到了困難，在1986年，據BALA的研究顯示，加州藝術委員會共有13435美元的追續金未予發放，因為有權接收該筆追續金的14名藝術家無法被找到50See Alma Robinson,BALA SURVEYS ARTISTS AND GALLERIES ON RESALE ROYALTIES,4 BALA-GRAM 1 (Nov.-Dec.1986).。截止2012年，加州藝術委員會共有98名藝術家的追續金未予發放，既可能因為委員會無法尋找藝術家或其繼承人，又可能因為委員會同藝術家或其繼承人聯系時遇到困難51California Arts Council,California Resale Royalty Act List of Artists,http://www.cac.ca.gov/artsinfo/rrartists.php (list last updated May 29,2012).。通過對比前述數據，可以看出，即便加州藝術委員會征收獲得追續金，未予發放追續金的藝術家數量（98名）仍占到已獲得追續金的藝術家數量（約400名）的四分之一。

造成上述加州追續權法實施困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加州追續權法的實施并未獲得美國藝術家協會的支持，缺乏有效的集體管理，藝術家需獨自主張權利。其次，加州追續權法并未賦予藝術家以信息獲取權，藝術家無從獲取藝術品轉售信息。再次，一旦賣家拒絕支付追續金，藝術家會猶豫是否向法院提起訴訟，因為在藝術領域中，賣家往往是與藝術家有關聯的朋友、親戚、交易商或者收藏家，提起訴訟將不可避免地損害藝術家與賣家間的關系，這可能使得藝術家放棄行使追續權，只有當賣家與藝術家素不相識之時，那么，藝術家可能才會提起訴訟52Solomon & Gill,Federal and Stale Rtsale Royalty Legislation: "What Hath Art Wrought," 26 V.C.L.A.L.REV.322,336 (1978).。最后，賣家和交易商還可能會規避加州追續權法，由于加州追續權法僅僅適用于在世的藝術家，賣家可以選擇長期出租藝術品，待藝術家死后出售藝術品53Ashley,A Critical Commmt on California's Droit de Suite,Civil Code Stdion 986,29 HASTINGS L.J.249,257 (1977).，并且，加州追續權法僅僅適用于在轉售中增值的藝術品交易，賣家可能會在一次交易中直接以總價出售一批藝術作品原件，涵蓋在世藝術家的作品原件和已故藝術家的作品原件，使得追續權人無法確認其作品原件的轉售價格是增高還是降低54See Carole M.Vickers,The Applicability of the Droit de Suite In the United States,3 B.C.Int'l & Comp.L.Rev.433,446.(1980).。

四、美國追續權立法對我國追續權立法之影響

自二戰之后，美國與英國逐步取代了法國在世界藝術市場的中心位置，在長時間內占據藝術品市場成交額的前兩位。我國藝術品市場在改革開放之后取得了迅猛的發展，并在近年來超越英國，成為世界第二大藝術品市場所在地，但一直以來，美國在藝術品市場上的領頭地位不曾動搖552015年，全球藝術品拍賣成交額上，美國以以38.38%的市場份額坐實頭把交椅，我國以至30.19%的市場份額占據排行榜第二的位置。參見雅昌藝術市場監測中心（AMMA）、Artprice：《2015年全球藝術市場報告》，第3頁，來源于http://amma.artron.net/reportDetail.php?id=30，2016年3月3日訪問。。一旦美國在聯邦層面創設追續權制度，我國追續權立法在國際層面和國內層面將迎來空前的壓力。

在國際層面，由于《伯爾尼公約》在追續權的適用上采用的是互惠原則，而非國民待遇原則，這意味著公約成員國并沒有強制性義務在國內法上規定追續權制度。隨著世界各國紛紛于國內法中規定追續權，各國希望能夠在世界范圍內采用國民待遇原則統一追續權立法。在于2014年4月召開的WIPO版權及相關權常設委員會（SCCR）第二十七屆會議上，塞內加爾和剛果（布）首次提出建議：追續權這一主題應被納入委員會的未來工作之中。這一要求得到了來自世界各區域的眾多成員國的積極支持。在于2015年7月3日召開的SCCR第三十屆會議上，剛果（布）對其將追續權納入SCCR議程之中的提案進行了更新，這一提案得到了歐盟、巴西、伊朗、塞內加爾、科特迪瓦、蘇丹、肯尼亞、坦桑尼亞的支持56See LE DROIT DE SUITE AJOUTé à L'ORDRE DU JOUR DES DISCUSSIONS DE L'OMPI,Available at http://www.adagp.fr/fr/actualites/droit-suite-ajoute-l-ordre-jour-discussions-l-ompi，2016年3月8日訪問。。圍繞追續權的討論已經被列入版權及相關權常設委員會于2016年5月9日至13日于日內瓦舉行的第三十二屆會議的議程草案。考慮到全球已有81個國家創設了追續權制度57See Sam RICKETSON,Proposed International Treaty on Droit De Suite/Resale Royalty Right for Visual Artists,245 Revue Internationale du Droit D'Auteur.3,3(2015).，一旦美國規定追續權制度，這對于全球性的追續權立法將具有決定性意義，屆時世界頂級的藝術品市場中將只剩下我國尚未規定追續權制度，已經創設追續權制度的國家以及海外的藝術家組織將從國際層面對我國追續權立法施加更大的壓力。

在國內層面，美國是我國藝術家作品在海外銷售的主要地點，一旦美國創設追續權制度，國外主流藝術市場都將實施追續權制度。考慮到我國未規定追續權，依據互惠原則，我國藝術家將無法同國外藝術家一樣，享有在海外主張追續權的資格，這對于保護我國藝術家的利益而言無疑是不利的。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文通過的《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了我國“文化走出去”戰略，其中指出：“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開展多渠道多形式多層次對外文化交流，廣泛參與世界文明對話，促進文化相互借鑒，增強中華文化在世界上的感召力和影響力，共同維護文化多樣性”。實施“文化走出去”戰略需要保障我國藝術家在海外的權益，創設追續權將能使我國藝術家在國外獲得追續金，這將對那些走出國門的藝術家提供支持，并激勵更多的藝術家參與國際性的藝術活動。在美國進行追續權立法之后，為了保障我國藝術家在海外獲得追續金的利益，國內藝術家群體將對我國追續權立法施加更大的壓力。

五、美國追續權立法對我國追續權立法之啟示

美國加州追續權立法在實踐中并未取得預期的效果，這對于我國追續權立法有巨大的借鑒價值，此外，美國聯邦層面的追續權立法討論也為我國在追續權的制度設計上提供了可供參考的素材。為了增強我國追續權立法的可操作性，我國在追續權的實施上應當采用著作權集體管理模式，并且規定信息獲取權，探索建立藝術市場登記制度。

（一）我國應當采用著作權集體管理模式實施追續權制度

造成加州追續權法的實施困境的主要原因在于，加州追續權法并未獲得美國藝術家協會的支持，缺乏有效的集體管理。追續權集體管理能夠有效降低追續權制度的實施成本，提升追續權制度的運行效率。集體管理能夠使得藝術家形成一個體系，保障單個藝術家行使追續權的權利。正如歐盟委員會所說，“倘若追續權集體管理組織與市場參與主體之間能夠進行更為充分的交流，并且，管理組織能夠提高管理標準和信息透明度，那么，追續權制度的管理成本將大幅降低”58See EUROPEAN COMMISSION,REPORT FROM THE COMMISSION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THE COUNCIL,AND THE EUROPEAN ECONOMIC AND SOCIAL COMMITTEE: REPORT ON THE IMPLEMENTATION AND EFFECT OF THE RESALE RIGHT DIRECTIVE (2001/84/EC),at11 (2011),available at http://ec.europa.eu/internal_market/copyright/docs/resale/report_en.pdf.。

我國目前尚未建立涉及藝術家的集體管理組織，不過，我國集體管理制度始于20世紀90年代，目前我國已有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中國音像集體管理協會、中國攝影著作權協會、中國電影著作權協會，這些組織的實踐經驗將為我國采用集體管理模式實施追續權制度提供有力的借鑒。《著作權集體管理條例》規定了設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條件59參見《著作權集體管理條例》第七條。，我國美術家協會和書法家協會由上萬名美術家和書法家構成，屬于著作權人比較集中的單位，能夠在全國范圍代表相關權利人的利益，未來我國追續權集體管理組織可由美術家協會和書法家協會發起設立，追續權集體管理組織最初的成員可由美術家、書法家協會的會員構成。并且，這一集體管理組織在日常運行中受到美術家、書法家協會的監督與指導。當然，這一集體管理組織在成立后亦將便于我國藝術家行使其他著作權權利。

（二）我國應當規定信息獲取權

加州追續權法并未賦予藝術家以信息獲取權，藝術家無從獲取藝術品轉售信息，這導致加州追續權人也無法主張追續權。為保障藝術家對其藝術品交易的知情權，我國應當賦予追續權權利人的信息獲取權，如果藝術家或集體管理組織有權從藝術交易各方當事人處獲取必要的信息，那么從理論上說，追續權能更有效地執行。履行提供信息的義務主體包括出售者、購買者或者藝術品市場的專業人員。

但是，信息獲取權的創設也引發了市場主體對于保護其隱私的擔憂，“為了行使追續權，藝術家需要獲取特定的交易信息，而買家和賣家可能并不愿意公開這些信息”60U.S.COPYRIGHT OFFICE,DROIT DE SUITE: THE ARTIST’S RESALE ROYALTY ,at 130.(Dec.1992),available at http://www.copyright.gov/history/droit_de_suite.pdf.。在這一問題上，美國版權局建議美國國會在創設藝術家信息獲取權之外，由美國版權局制定具體規章，對集體管理組織獲取和處理藝術品交易信息的行為進行監管61See U.S.Copyright Office,Resale Royalties: An Updated Analysis,p.81 (2013),available at http://www.copyright.gov/docs/resaleroyalty/uscoresaleroyalty.pdf.。考慮到藝術市場“秘密性”與行使追續權所要求的信息公開間的平衡，我國應當規定信息獲取權僅能由集體管理組織行使，并要求集體管理組織對獲取的信息進行保密。

（三）我國應當探索建立藝術市場登記制度

美國版權局還主張將作品版權登記作為藝術家獲得追續金的前提條件，美國版權局長期以來一直支持與鼓勵登記，便于公眾查閱作品的版權信息62Id.p.79.。美國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所提出的兩次追續權制度的草案也采用了這一規定，前者要求藝術家需在視覺藝術家國家委員會處進行作品登記63See Visual Artists’ Residual Rights Act of 1978,H.R.11403 §§ 3(a),5(c).，后者要求藝術家在美國版權局進行作品登記64See Visual Artists Rights Amendment of 1986,S.2796§ 3.。并且，采用這一規定將有效地降低追續權制度的管理成本65The Internet Association (“IA”) & Computer & Communications Industry Association (“CCIA”),Comments Submitted in Response to U.S.Copyright Office’s Sept.19,2012 Notice of Inquiry at 5 (Dec.5,2012).。

為了保障我國追續權制度的有效運行，我國應創設藝術市場信息登記制度，并由集體管理組織進行管理。同時，在這種登記制度下，追續權權利人須對藝術品的第一次銷售進行登記，以便于其獲得轉售的追續金。藝術家需要將其姓名、住址、銷售合同、銷售價格進行登記。登記機構將因此監控藝術品轉售的信息，并在轉售發生后，及時通知權利人，并將追續金發放給權利人。若權利人不將上述信息登記，則登記機構也無法發放追續金。此外，追續權義務人須向登記機構登記和披露轉售的信息，并將追續金直接支付給登記機構。類似于“信息獲取權”，登記制度將使追續權制度對抗市場的“秘密性”，因為登記手續要求當事人公開所有與追續權相關的信息。

建立藝術市場信息登記制度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藝術家的追續權益，更重要的是，能夠對規范藝術品市場起到積極的作用。有人甚至將藝術品市場譽為“最后一個不受監管的重要產業”66See Erica Coslor,Wall Streeting Art: The Construction of Artwork as an Alternative Investment and the Strange Rules of the Art Market p.193 (2011) (unpublished 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 (on file with U.S.Copyright Office).。通過建立藝術市場信息登記制度，我國藝術品交易將變得更加公開化、透明化。我國關于藝術品登記制度的探索由來已久，早在2005年，作為國家知識產權試點的上海知識產權園便率先在全國設立了首家藝術品登記中心，對藝術品進行登記67參見徐勇：《為藝術真品上保險——上海知識產權園建立藝術品登記制度》，載《長三角》2006年第4期，第66頁。。我國文化部于2016年最新修訂的《藝術品經營管理辦法》明確規定藝術品經營者有責任應買受人要求，對所經營的藝術品的真實性提供合法來源的證明68參見《藝術品經營管理辦法》第十條。。中國非遺備案中心專家委員會主任徐一墨對此指出，《辦法》拉開了持續完善藝術品登記體系、建立痕跡管理機制的序幕69參見《文化部新規望治理藝術品市場三假》，來源于http://art.people.com.cn/n1/2016/0226/c206244-28151950.html，2016年3月23日訪問。。建立藝術品登記制度將使得追續權人或集體管理組織能夠掌握藝術品的流轉信息，進而保障追續權的正常實施，增強追續權制度的可操作性。

（四）追續權不適用于特定情形下作品原件的初次轉售

加州追續權法最先對追續權的適用作出了限制，追續權不適用于特定情形下作品原件的初次轉售。這一權利限制最初規定于1982年3月，加州立法者對1976年的加州追續權法進行了修改，增設了這一條款，其中規定，藝術品經銷商在向作者購買并取得藝術作品之后十年內對該藝術作品進行轉售，追續權人對此不享有追續權70See Californian Law of 22 September 1976,as amended on 11 march 1982.Cited at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and 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Study on Guiding Principles Concerning the Operation of 'Droit de Suite' at 31 (1985).。加州的規定并非僅僅針對首次轉售行為，而是包括了十年間所有的轉售行為。這一規定在后來還被《歐盟追續權指令》所采用，逐漸發展為一項各國所普遍接受的追續權權利例外，不過，《歐盟追續權指令》所限制的是追續權人對作品原件初次轉售主張追續權的行為。

這一規定意在免除畫廊承擔給付追續金的義務，促進畫廊行業推介藝術品71See Michel M Walter,Silke Von Lewinski,European copyright law: a commentar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p.852.。畫廊被譽為藝術市場三大支柱之一，是藝術品一級市場的主要交易場所72參見章利國：《藝術市場學》，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7年版，第28-29頁。。畫廊是聯系畫家與藝術市場間的重要紐帶，藝術家可以通過畫廊寄售藝術品，此時，畫廊是藝術家的代理人，有時畫廊還直接向藝術家購買藝術品，此時，畫廊是藝術家創作作品的原始買家。畫廊通過系統的運作、宣傳，使有價值的藝術品的市場價格合理上升73孫睿迪：《國際視野下藝術家與畫廊的“唇齒相依”》，載《收藏投資導刊》2015年第10期，第68頁。，這對于年輕藝術家的作用不言而喻。在畫廊從作者手中購買作品原件之后短期轉售且轉售價處于合理限額的情形下，可以認為藝術作品原件的轉售并非以投機為目的74See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and 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Study on Guiding Principles Concerning the Operation of 'Droit de Suite' at 31 (1985).。此時，在特定情形下免除畫廊支付追續金的義務，是對藝術市場特定交易習慣的尊重，將激勵畫廊購買更多藝術家創作的作品75See Michel M Walter,Silke Von Lewinski,European copyright law: a commentar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p.852.。

這一例外又被稱為“庫存購買例外”（bought as stock exemption）76See Intellectual property - guidance Artist's Resale Right,available at https://www.gov.uk/guidance/artists-resale-right.，這對于藝術家而言是有益的，我國也應當采用這一規定。當然，這一例外只限于特定情形下的初次轉售，一旦初次轉售價格超過一定限度，也屬于投機交易，追續權人仍可以對此主張追續權。參考前述2015年全球純藝術作品拍賣價格，我國可以對初次交易發生之后三年內且轉售價在五萬元以下的初次轉售活動進行限制。

結語

長期以來，美國都是最為堅定的追續權制度反對者之一，某種意義上說，正是美國在追續權立法上的立場，直接影響了各國對于創設追續權制度的態度。不過，在歷經了四十余年的討論，并伴隨著昔日反對追續權制度的國家紛紛改變態度之后，美國于2013年明確表示了對引入追續權制度的支持，美國追續權的立法進程可謂一波三折。就目前來看，世界頂級的藝術品市場中只剩下我國與美國尚未規定追續權制度，考慮到美國在藝術市場上處于世界領頭之地位，一旦美國進行追續權立法，這將對我國追續權立法施以國際和國內兩個層面的壓力。我國追續權立法亦在進行中，這一立法可從美國加州追續權立法實踐以及美國追續權立法討論中獲得啟示，我國在追續權的實施上應當采用著作權集體管理模式，并且規定信息獲取權，探索建立藝術市場登記制度，以增強我國追續權立法的可操作性。除此之外，我國應對追續權進行適當限制，為了促進畫廊行業推介藝術品，追續權不適用于特定情形下作品原件的初次轉售。

Research on the Legislation of Droit de suite in the United States——Its Impact and Enlightenment on the Creation of Droit de Suite in China

For a long time,the United States are firmly opposed to the creation of droit de suite.The US has carried out several legislative attempts on the creation of droit de suite at the federal level,but all these attempts failed.California has implemented the system of droit de suite,but the court holded that it was unconstitutional and abolished the law.However,the United States changed its attitude on droit de suite in 2013,and support the introduction of droit de suite at the federal level.Once the United States stipulate droit de suite,which will impose legislation pressure on the creation of droit de suite in China.The third amendation of China's "Copyright Law" is now in the process,and the "copyright law" draft amendments has ruled the droit de suite for the first time in china.China can find enlightenment in legislative practice and discussion of droit de suite in the United States.China shall adopt mandatory collective management pattern,creat the right to access information,and explore establish information registration system of art market.And droit de suite should not apply to the first resale of original artistic works under certain circumstances.

Droit de Suite; Copyright; the United States

戴哲，華東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學院法學博士研究生，埃克斯-馬賽大學法學院法學博士研究生。

本文為華東政法大學優秀學位論文培育項目《追續權制度的創設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HDZF2016-1-002。本文為法國埃菲爾政府獎學金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N°P698971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