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民
(作者單位:山西大學文學院)
《六書通》所錄古文來源考*
劉建民
《六書通》為明末清初烏程(今浙江湖州吳興)人閔齊伋所編,成書于清順治十八年(1661)。閔氏去世之前此書并未刊刻。此書殘稿多年后由海鹽人畢弘增補參訂,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付梓。《六書通》共十卷,依據《洪武正韻》韻部,以平上去入四聲為序編次文字。正文以楷書標目,其下先列《說文》篆文、字義說解和徐鉉的反切,次列古文、秦漢印文的各種變體,間或錄有金文。所錄各體,均注明來源。此書旨在“通六書之變”,故名《六書通》*(清)閔齊伋輯,畢弘述訂《訂正六書通》,上海:上海書店,1981年。。閔氏搜羅字形頗富,此書又便于檢索,清代以來篆刻家多喜用之,故流傳甚廣。但是此書收字貪多務奇,又不能探源索流,所收難免正訛互見,真偽并存,文字學研究者對此書的評價一直不高。
《六書通》收錄的大量古文,基本上都標有來源,但這些古文不大可能直接取自其所標明的來源,那些“原始資料”至明末時大都已經亡佚,當時只有少量資料還存在,但分散各處,搜求頗為不易。《六書通》中的古文,絕大部分應該是從前代字書中輾轉而來。大家都知道,保存在宋以來字書、韻書中的古文,許多都源流有自,與先秦古文(特別是戰國古文)有著密切關系。這些古文,對于出土古文字材料以及先秦典籍的研究都有裨益。從字書傳承方面分析《六書通》古文的來源,對于古文流傳的研究也頗具價值。
宋以來重要的傳抄古文字書,現存的主要有《汗簡》《古文四聲韻》《集篆古文韻海》《增廣鐘鼎篆韻》《六書統》《金石遺文》《摭古遺文》及其《補遺》《集鐘鼎古文韻選》《大明同文集舉要》《六書索隱》《篆韻》等。上列字書收錄古文字形時,有些基本上不標來源,如《金石遺文》《篆韻》等;有些僅僅有個別字形標有來源,如《大明同文集舉要》《六書索隱》等。《六書通》中的古文,既然基本上都標有來源,所以其主體不大可能是從不標來源或是僅有個別字形標有來源的字書中來。《汗簡》《古文四聲韻》《增廣鐘鼎篆韻》《集鐘鼎古文韻選》這四種字書中的古文大都標有來源。其中《汗簡》一書,自宋初成書以來,一直流傳不廣。現存的幾部宋代目錄,如《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遂初堂書目》,都沒有提到郭忠恕的《汗簡》*李零:《汗簡古文四聲韻·出版后記》,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61頁。。此書到明末也未曾刊刻,只有極少的鈔本流傳,流布不廣,《六書通》直接參考過此書的可能性也非常小。《六書通》中的古文,最有可能的是取自《古文四聲韻》《增廣鐘鼎篆韻》《集鐘鼎古文韻選》這三種書,所以本文重點考察《六書通》中古文與此三書的關系。
夏竦《古文四聲韻》目前最通行的版本,是中華書局《汗簡古文四聲韻》影印的國家圖書館所藏宋刻配鈔本《新集古文四聲韻》(下文簡稱《四》)*(宋)郭忠恕、夏竦輯,李零、劉新光整理:《汗簡古文四聲韻》,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此本之后還附印了題為《集古文韻》“上聲卷第三”(下文簡稱“三”)的殘卷一冊。關于這兩個本子的異同,學界已多有討論*周祖謨:《〈新集古文四聲韻〉與〈集古文韻〉辨異》,《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91年第1期,第7-9頁。又收入《周祖謨語言學論文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年,第345-349頁。《汗簡 古文四聲韻·出版后記》,第165-166頁。王丹《〈汗簡〉〈古文四聲韻〉新證》,北京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李春桃《傳抄古文綜合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目前學術界一般認為此殘卷亦是夏竦之書,是宋紹興十五年(1145)齊安郡學刊刻、開禧年間付印的本子。這兩個本子雖然基本內容相同,但由于差異之處頗多,所以本文將它們作為不同的考察對象。
《集鐘鼎古文韻選》(下文簡稱《選》)五卷,為明代僧人釋道泰所編。此書現存重要的本子有兩個:一是大連圖書館藏明鈔本,二是國家圖書館藏抄本*大連圖書館藏本,收入《四庫存目叢書》經部197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國家圖書館藏本,收入《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5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688-745頁。大連圖書館藏本優于國家圖書館藏本,本文所選字形,基本上取自前者,前者個別字形模糊不清者,則取后者。。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以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載有此書。此書雖然也沒有刊刻過,但編成的年代距離《六書通》不遠,《六書通》(下文簡稱《六》)參考過此書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
由于《汗簡》流傳不廣,夏竦之書實際上是宋以后古文字書的一個重要直接來源。本文要考察的《增》《選》《六》,都有可能直接或間接取材夏竦之書。本文的前期工作,首先是窮盡性的考察夏竦之書兩個版本(即《四》與“三”)的不同之處。然后選取在夏竦之書兩個版本中既有差異*本文這里所說的差異,主要包括包括字形筆劃差異、字形多寡(有無)差異以及來源差異等。,又在《增》《選》《六》中也有相關字形的例子,將夏竦之書、《增》《選》中的相關資料與《六》對照,考察《六》究竟與何者相合,然后再分析存在的各種可能性*《增》《選》《六》中相關的內容,理論上還應該與《汗簡》中相關的字形進行對照。但由于《汗簡》流傳不廣,《六》參考它的可能性較小。而且本文涉及到《汗簡》中的字形較少,并不影響本文的主要結論,所以本文將此問題簡單化,不再專門與《汗簡》相關字形對照。。下面是本文用上面的方法考察后得到的例證,共110組。

序號字頭“三”《四》《增》《選》《六》《六》僅與“三”相同或相近。01跂古文并說文古文(僅一形)古文02彩義云章碧落文義云章碧落文義云章碧落文03巳汗簡古老子汗簡古老子汗簡古老子04盌演說文演說文05辨李商隱字略李商隱字略商隱字略06虡古樂章古樂章古樂府07寶古老子古尚書古老子08飲崔希裕略古崔希裕纂古略古09尾崔希裕略古并崔希裕纂古崔希裕略古10囧崔希裕略古崔希裕纂古希裕略古11只崔希裕略古同上(汗簡)希裕略古《六》同時跟“三”、《選》相同或相近。12勇馬日集籀韻馬日集群書古文籀韻巳日集籀韻馬日集籀韻13踴古孝經古孝經古孝經古孝經14涌庾儼字書庾儼演說文庾儼字書庾儼字書15累籀韻籀韻籀韻籀韻
上表的110組例證大致可以分為幾類。第一大類是《六》與“三”的內容相同或相近,總共39例(第1-39例)。這其中又可分為幾個小類。第一,《六》僅與“三”相同或是相近,從此可以推知《六》應該是參考過“三”,這樣的情況總共11例(第1-11例)。第二,《六》與“三”、《選》二者都相同或相近,共25例(第12-36例)。《六》的編纂在《選》之后,所以這些內容,有可能是來自“三”,也有可能來自《選》(下面會提到《六》一些內容僅與《選》相合,可以推測《六》應參考過《選》)。第三,《六》同時與“三”、《增》《選》三者相合,共3例(第37-39例)。這就無法判斷《六》的這些內容是取自何書。
第二大類是《六》與《四》相關的內容相合或大致相合,共52例(第40-91例)。這其中又可分為幾個小類。其中第一小類是《六》僅與《四》相同或相近,共40例(表第40-79例)。從此可以推測《六》應該參考過《四》。第二,《六》與《四》《增》二者均相同或相近,共9例(第80-88例)。第三,《六》與《四》《選》二者都相合,共2例(第89、90例)。第四,《六》與《四》《增》《選》三者都相合,有1例(第91例)。后面的三小類,就無法判斷《六》中的相關內容,是取自《四》還是他書。
第三大類是《六》僅僅與《選》相同,與其他都有差別。共4例(第92-95例)。這些可以說明《六》應該參考過《選》。
第四大類是《六》與《四》、“三”、《增》《選》都不相合,共15例(附第96-110例)。出現這種情況,有可能《六》是參考了其他字書,而更可能的是《六》有訛誤(或是無意識的錯訛,或是有意識的改變)。
關于《六》,還有一點需要說明,《六》中存在大量將隸定字形改寫為篆體字形的情況。在上表110組例子中,就有6例(第8-11、78、79例)。
綜上,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六》中與夏竦之書有關的那些古文字形,雖然還很難一一分清它們的來源,但可以比較肯定此書在收錄古文時,應該同時參考過《四》、“三”、《選》這三種材料,從這三書中都有所取材。
(作者單位:山西大學文學院)
教育部高校古委會古籍整理研究項目:《新集古文四聲韻》與《集古文韻》差異性研究(14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