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慧(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記憶觀視角下我國傳統村落檔案工作的方式與價值
劉佳慧
(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傳統村落檔案工作是我國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的重要內容。文章從記憶觀視角探析了我國傳統村落調查立檔、傳統村落自治檔案、檔案部門保管傳統村落檔案和協助傳統村落自治檔案等幾種主要的工作方式及其價值。
傳統村落調查立檔檔案自治身份認同集體記憶[分類號]G275
2012年4月,住房城鄉建設部、文化部、國家文物局及財政部(以下簡稱四部局)聯合啟動中國傳統村落項目,開啟了我國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戰略的新天地。傳統村落檔案工作是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的重要內容,中國傳統村落項目推動了國家到地方、社會知識機構到專業檔案部門及傳統村落自身等不同層次或范圍的群體紛紛開展形式各異的傳統村落檔案工作。20世紀末,檔案記憶觀作為一種新的檔案學視點興起,其“基于對檔案基本屬性——社會記憶屬性的本質性認識,把檔案與社會、國家、民族、家庭的歷史記憶聯結起來,強調檔案是一種社會(或歷史、集體)記憶,含有‘集體記憶的關鍵’”“并從個人乃至民族的根源感、認同感、身份感的高度去看待檔案及其保護的重要性”[1],與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的城鎮建設理念遙相呼應,為我國傳統村落檔案工作方式與價值分析提供了反思的視角。
馮驥才認為,我國傳統村落是另一類文化遺產,具有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相互融合性和整體性、傳統村落動態發展和歷史的活態立體性、傳統村落作為農村社區的生產生活性以及傳統村落精神遺產的豐富性等特點[2]。傳統村落作為一種涉及邊緣群體和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的特殊社區,以記憶觀的視角審視其檔案工作不僅要橫向關注從物質遺存向文化肌理價值的擴展,體現對傳統村落鄉愁、集體記憶、歸屬感、凝聚力及身份認同等方面的情感關懷,還要兼具回溯性和前瞻性的雙重眼光,縱向連接傳統村落及民族文化的過去與未來。
2.1傳統村落調查立檔工作的方式
自四部局啟動中國傳統村落項目以來,我國先后印發了一系列相關的政策文件,主要包括《關于開展傳統村落調查的通知》《關于印發<傳統村落評價認定指標體系(試行)>的通知》《關于加強傳統村落保護發展工作的指導意見》《傳統村落保護發展規劃編制基本要求(試行)的通知》《關于切實加強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的指導意見》《關于做好中國傳統村落保護項目實施工作的意見》等,由此可看出我國關于傳統村落項目主體思路為:調查立檔—申請評定—名錄保護—進一步調查—完善檔案—編制保護發展規劃—實施和督查保護項目,調查立檔工作是其中的基礎工作和關鍵環節。2013年7月,住房城鄉建設部、文化部、財政部聯發《關于做好2013年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發展工作的通知》,明確提出“一村一檔”和中國傳統村落檔案制作要求,把建立中國傳統村落檔案作為國家傳統村落保護發展工作的目標之一;次年4月,四部局聯合下發的《關于切實加強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的指導意見》進一步重申“一村一檔”要求并將建立中國傳統村落檔案作為傳統村落保護的一大措施。所謂的“一村一檔”實則是調查記錄材料,此舉旨在摸清傳統村落家底,記錄現狀,為其保護與發展規劃的編制及保護項目的實施、管理、督查提供依據與憑證。
馮驥才認為,每一個村落必須有自己的檔案,嚴格的學術的檔案,這才是對中華民族文化家底的負責[3]。2013年6月,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研究中心成立,旨在通過發揮學術研究、資料存錄、項目實踐、學術交流、宣傳與教育等職能進一步推動傳統村落的保護和發展工作。該中心積極響應國家關于傳統村落建檔的呼吁,于次年6月啟動“留住鄉愁——中國傳統村落立檔調查項目”,組織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中國攝影家協會的專家與志愿者深入中國傳統村落實地調查,采集圖文信息并分類、整理、入檔立卷。截至2015年底,該項目已為220余個中國傳統村落建立了檔案,還通過上線“中國傳統村落網”、編制中國傳統村落圖文資料數據庫和《中國傳統村落檔案優選》等方式實現傳統村落檔案信息的社會共享,充分體現了我國知識界群體在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方面高度的文化自覺性。
上述國家和社會知識界群體關于傳統村落的調查立檔工作實質上都具有檔案數字人文的性質,根據提前設定的框架標準與體例范本進行實地調查,采集圖文信息,借助現代多媒體和數字倉儲技術來記錄、保存、組織和應用傳統村落檔案信息資源,為傳統村落的研究、保護與發展規劃提供依據。調查者建立的是“他們關于傳統村落的檔案”,最后轉變為“關于他們的檔案”,與傳統村落社會實踐伴生的檔案在來源上有根本性的差別。這種檔案因在來源上置換了形成者、在保管利用方面脫離了傳統村落社區而很難發揮出幫助傳統村落成員建構集體記憶、增強歸屬感與凝聚力、確立身份認同的媒介作用,但其獨特的作用在于為未來記錄傳統村落的現在,推動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所體現出的科學、忠實記錄的中立性以一種前瞻性記憶取向為更長遠和更廣泛的社會記憶創造價值。
2.2調查立檔工作的前瞻性記憶取向價值
第一種價值表現為傳統村落在社會記憶時間上的延伸。我國傳統村落生存狀況十分嚴峻,2000年我國自然村總數約為360萬,2010年銳減為270余萬。傳統村落調查立檔工作正是迫于眼前傳統村落迅速消亡的無奈現實為未來創造過去與記憶的一種體現,“對那些現實中已經消逝的民俗現象,不要說在生活中,就是在檔案里也難以尋覓其芳蹤,那是文化的悲哀”[4]。
第二種價值表現為傳統村落在社會記憶空間中的延展??导{頓將記憶申述分為個人記憶申述、認知記憶申述、再現某種操演的能力[5],傳統村落調查立檔工作形成的關于傳統村落檔案的認知記憶申述功效較為明顯,這種價值的實現主要依賴于文化活動與社會教育。離開傳統村落或進行城鎮化改造的傳統村落成員、在城市中生長的新一代、曾進入過傳統村落的大眾可以借此在本我的基礎上深化和建構對傳統村落的認知記憶,而普通的社會公眾也可以通過閱讀學習獲取認知記憶,傳統村落便進入更廣泛的社會記憶中。同時,只有留住歷史,才能喚起人們對古村落保護的文化自覺[6],而這種認知記憶會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整個社會保護傳統村落的意識。
第三種價值表現為附著現時群體的價值認同。具有轉錄性質的傳統村落調查立檔工作對未來的價值不僅在于結果上形成了眾多關于傳統村落的記錄材料,更在于調查立檔過程所體現的調查者對傳統村落的現時認同,因為他們將自己記錄了進去。未來“由此所獲知的史實,不只是那些史料表面所陳述的人物與事件,更重要的是由史料文本的選擇、描述與建構中,探索其背后所隱藏的社會與個人情境,特別是當時社會人群的認同與區分體系”[7]。調查者以前瞻性記憶的價值取向為未來創造文獻遺產,正如文獻紀錄片的價值“在于它不僅表現過去一段歷史的影像,更重要的是這段影像是紀錄片人眼中的歷史,附著了時代的痕跡”[8]。
3.1傳統村落檔案的自治方式
伴隨著中國傳統村落調查立檔和保護發展規劃工作的推進,地方文化遺產意識和檔案意識日漸覺醒,相關部門開始協助傳統村落對村落檔案進行“自治”,其蘊含了傳統村落及個人對檔案的所有權、保管權和控制權等意義。自治的方式多表現為村檔案室、村史館、社區博物館等,后幾種方式多依托于傳統村落現有祠堂、文化中心等特殊鄉土建筑,將文字、圖片、影音、實物等廣泛意義形式的檔案集保管和展示于一體,大大拓展了村檔案室單調的功能,因而備受推崇。如江西省自2012年以來將50個省級以上的歷史文化名村(鎮)和中國傳統村落列入村史館建設計劃,部分已建成并對外開放;山東省“鄉村記憶工程”著重引入民俗生態博物館、社區博物館、鄉村博物館等新概念……傳統村落自治檔案所營造出來的公共文化空間不僅對內成為村民“延續歷史文脈、回憶田間鄉愁的好去處”,也接待外來參觀群體,成為人文歷史、文化遺產、風情民俗的宣傳陣地,村民可在日常生活情境中增強集體歸屬感、自豪感、凝聚力,確立身份認同。
3.2傳統村落集體記憶建構
傳統村落檔案自治的工作方式主要體現出回溯性的記憶取向,通過保管凍結著的過去和借此建構記憶來增強傳統村落成員集體歸屬感、凝聚力和確立身份認同,而這種價值是其他傳統村落檔案工作方式難以企及的,因為檔案往往并不直接產生歸屬感、凝聚力和身份認同,它們之間的連接需要集體記憶的建構[9]來搭建橋梁,體現出傳統村落檔案自治在檔案來源和情境化保管上的優越性。
傳統村落檔案的來源是村落成員集體記憶建構的基礎。傳統村落檔案是傳統村落自身社會實踐的伴生物,而不是任何外部群體對它的記錄和敘述。哈布瓦赫認為,集體記憶是一個特定社會群體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它“總是以一個處在一定空間和時間內的群體為其載體。我們如果想把所有事件都放到一起同等看待,那只能把這些事件從集體記憶中分離出來,切斷它們同社會環境及精神生活之間的聯系,只保留其時間和空間骨架”[10]。所以,當記憶者、記憶對象、記憶達到同一時,具體記憶建構的容易度和穩固度是最高的,正如幾乎沒有哪個傳統村落的成員依賴中國傳統村落圖文資料數據庫進行具體回憶和具體認同,他們借由傳統村落檔案通過指向群體起源的鞏固根基式回憶和指向個體親身體驗、框架條件的生平式回憶[11]來建構具體的集體記憶。
傳統村落檔案的情境化保管是傳統村落成員集體記憶建構的保障。傳統村落自主保管和展示檔案,一方面可以讓傳統村落成員從共同擁有和保管檔案的權利中獲取歸屬感與認同感,另一方面,傳統村落成員可以在日常生活的情境中閱讀,時間的無限制和場所的神圣性更有利于成員集體記憶的建構。相比之下,檔案部門若將傳統村落檔案當作寶貝“圈養”起來,使其脫離傳統村落成員的日常生活情境,成員與檔案間的關系從身臨其境變為偶然性獲取,那么這種檔案工作方式對傳統村落內集體記憶建構的作用就微乎其微。
4.1檔案部門是傳統村落檔案的保管者
強調傳統村落檔案的情景化保管對傳統村落成員集體記憶建構的保障作用并不是抹殺檔案部門保管傳統村落檔案的價值。有學者認為,檔案部門建立和管理傳統村落檔案,是傳統村落保護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在傳統村落檔案的收集、整理、鑒定和保管等幾大方面提出了建議[12,13]。地方檔案部門多采用社會征集、鼓勵捐贈和寄存等方式集中保管傳統村落檔案,這是搶救、保護、利用傳統村落檔案以及全面反映傳統村落歷史文化、豐富檔案館藏資源的有效方式。但檔案部門不可越俎代庖,以專業部門的權威強迫轉移傳統村落成員對其檔案的所有權、保管權與控制權,剝奪傳統村落自治檔案的權益。
記錄使記憶成為可能,但不能代替記憶,所以檔案館的功能不在于存儲記憶,而在于防止遺忘,為建構記憶提供可能性[14]。檔案部門掌握了傳統村落檔案保管權和控制權,因使檔案脫離了傳統村落情境而不利于內部集體記憶建構,但其更多地體現出在更廣泛的社會記憶時間上的延伸和空間中的延展。馮惠玲在談及檔案支持身份認同的條件時認為,“封閉于庫房中的檔案并不能幫助公民改善身份認同,反而可能成為歷史與現實、推測與真相、個體與社會之間的阻隔”,對此她呼吁檔案開放[15]。所以,檔案部門保管并開放傳統村落檔案為社會大眾關于傳統村落更廣泛的集體記憶構建及社會多元認同提供了重要的媒介。
4.2檔案部門是傳統村落自治檔案的協作者
傳統村落自治檔案是內部成員建構集體記憶和增強歸屬感、凝聚力和確立身份認同的相對理想的方式,但鑒于人力、物力、財力的匱乏,其有賴于相關部門的扶持,而檔案部門就以專業的職能成為重要的協作者之一。
其一,專業檔案部門可以協助傳統村落建設村檔案室。對于已經具備一定檔案工作基礎或具備可自主保管檔案條件的傳統村落,檔案部門可進一步規范建設或引導新建傳統村落檔案室自治檔案,為其提供檔案管理整個流程的專業方法與技術指導;另一方面,傳統村落大多是以地域與血緣為紐帶聚居的相對狹隘和封閉的社區,其對檔案保管的記憶取向是回溯性的,通過保管過去來論證歸屬與認同,而缺乏為本社區和整個民族記錄未來的前瞻性眼光,后者恰恰是后現代檔案思潮下檔案工作者對于社會記憶建構的積極因素。檔案工作者“不僅有義務保護或記錄過去,還有責任把未來的需要和期望銘記于心,唯其如此,才更能反映社會的‘價值’而不只是某些重要用戶或傳統用戶的價值”[16],所以檔案部門還為傳統村落保管檔案的選擇提供參考,如協助傳統村落保管關于村落發展史、家譜族譜、生產生活、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地方特色文化等多方位的檔案,更加全面地保留村容村貌、歷史文化和民俗風情。
其二,專業檔案部門成為推動包括傳統村落檔案工作在內的鄉村記憶工程的重要協作者。如浙江省檔案局牽頭的浙江省“鄉村記憶工程”通過創建鄉村記憶館、和美鄉風館、記憶長廊、農村文化大禮堂等文化空間打造“一鄉一品”“一村一韻”的鄉村特色文化品牌,與以文物部門牽頭的山東省“鄉村記憶工程”側重村落中文物資源的修復、保護、利用有明顯差別;而福建省檔案局牽頭的福建省“鄉村記憶檔案示范項目”推動和規范地方檔案局對鄉村記憶檔案收集、整理、編研、展覽、開發及保護工作……這顯示出了檔案部門領導開展傳統村落檔案工作的專業優勢,在積極進行“展示型”檔案資源開發利用的同時也關注基礎性“檔案室型”的檔案常規保管,重視傳統村落檔案的全面記錄、連續積累和專業保管。
目前,我國傳統村落檔案工作主要表現為知識機構與國家的調查立檔工作、傳統村落自治檔案、檔案部門保管傳統村落檔案等幾種方式,其中,專業的檔案部門成為傳統村落自治檔案的理想協作者。以記憶觀來審視我國傳統村落檔案工作,可以表現出知識界、國家層面及整個社會與全民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態勢,形成了多主體、多方式、多價值的工作局面,不僅保管物質遺存,還傳承文化肌理;不僅關注具體的集體記憶建構和具體認同,還關注廣泛的社會記憶和社會多元認同;不僅保管過去,還銘記未來。所以,我國開展傳統村落檔案工作應當尊重和鼓勵多元方式,實現多樣價值的相互補充和相互作用,其呈現的不應當是一棵樹,而是一整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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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佳慧,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檔案學系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檔案保護與開發利用。
The Performance and Value of Chinese Archive Work on the Traditional Villages in Memory View
Liu Jiahu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of Shandong University,Jinan,Shandong,250100)
The archive work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protection and development on Chinese Traditional Villages.This paper,in memory view,analyses its different performance and value,including investigating and creating archives,archival autonomy in villages,professional archival department preserving archives and assisting villages archival autonomy.
Chinese Traditional Villages;Investigation Archives;Archival Autonomy;Identity;Collective Mem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