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tài)視野下《邊城》“水意象”的鄉(xiāng)土情結

吳長青　周琛

摘要：本文通過對沈從文的《邊城》進行文本分析，旨在從生態(tài)視角闡述小說中的鄉(xiāng)土情結，并分析其帶給人們的生態(tài)啟示。通過分析得出結論：沈從文在《邊城》中以水為載體，從人性、自然、社會文明等角度思考，深刻認識到回歸精神原鄉(xiāng)對于工業(yè)化社會的價值，不應以人的實際利益作為價值的衡量尺度，而要尊崇人與自然的協調發(fā)展。沈從文的思想蘊含著對狹隘的人類中心主義的超越及以“人和自然相契合”為價值尺度的自然中心主義的觀點。

關鍵詞：沈從文 《邊城》 生態(tài)文學 鄉(xiāng)土情結

沈從文是20世紀中國著名的作家、文學史家，其作品約八十多部，是中國現代作家成書最多的一位。尤其是其湘西系列小說中所體現的生態(tài)思想，更是值得人們研究與分享。國內學者安吉鄉(xiāng)（2005）、楊瑞仁（2002）、李萌羽（2003）等對沈從文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鄉(xiāng)土文學文化和民族文化價值上，國外的學者Shen-Tai Chang（1993）、Liang Ying （2010）等對沈從文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對當時政治文明的反映上。目前，鮮有學者從生態(tài)價值的視角對《邊城》中的鄉(xiāng)土情結進行文本研究。本文以生態(tài)為視角，一方面，闡述該作品體現的生態(tài)思想，并分析其給人們的生態(tài)啟示。另一方面，結合當下的現實，以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相關的課題為載體，解讀沈從文的生態(tài)思想并總結其給人們的啟示，呼吁人們重視人和自然的契合，人類在發(fā)展物質文明的同時也要關注精神文明，保持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自然、人性的自然、文化價值觀的自然。

一、《邊城》及沈從文的主要生態(tài)思想

1.《邊城》 《邊城》（1929）是一部最能代表沈從文獨特風格的作品，也是一部最能體現他追求人性自然美的田園詩式的作品。在湘西小說中，沈從文創(chuàng)造了很多代表湘西自然人格的形象，而這些形象所體現出的人格魅力就是他們情感的樸素和觀念的單純：人際關系的簡單、純樸，人與人之間不重利而重義。

《邊城》不以情節(jié)取勝，作者將筆墨重點放在對自然和人性以及人物感覺的描寫。故事以翠翠與儺送、天保的愛情為主線展開，穿插翠翠母親的愛情悲劇和祖父的死等事件，小說描繪了大量具有湘西特色的風俗，如端午節(jié)劃龍船、捉鴨子比賽等。沈從文把人物的感覺融入到了對人和事物的描繪之中，使小說靈動而生氣。“水中游魚來去，全如浮在空氣里。”“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時只需注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1}描繪出一幅幽靜、閑適的田園圖景。沈從文小說中贊美了邊城寧靜自足的生活，淳樸的人情美，人們簡單卻又執(zhí)著的信仰，種種構成作者理想世界的拼圖。小說《邊城》最終所要表現的是“一種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2}。在沈從文看來，這才是一種合乎自然生態(tài)的人生形式。對這種自然的人生形式的追尋也是沈從文以自然為價值尺度的生態(tài)觀念的核心。

2.沈從文的主要生態(tài)思想 在中國現代鄉(xiāng)土文學領域里，沈從文是一個標志性的人物。他崇尚甚至迷戀自然，通過對其故鄉(xiāng)湘西的風俗、文化以及人情事態(tài)的描寫，呈現給功利的現代社會的人們另一幅生活畫卷。除了《邊城》之外，沈從文寫的與鄉(xiāng)土文化和自然有關的作品還有《鳳子》《雨后》《長河》《月下小景》等。這些作品不僅描繪了沈從文的故鄉(xiāng)湘西秀美的自然風景，淳樸的“自然人”翠翠、豹子等以及他們健康的自然生活方式，還表達出他在對故鄉(xiāng)的情結中形成的人與自然相契合的生態(tài)思想。

作為20世紀中國文學中有影響的作家，沈從文生活在現代工業(yè)社會開始的陣痛期，面對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內心涌動著一股回歸自然的意念。因此，在對自然、故鄉(xiāng)的書寫中，沈從文致力于尋找能夠拯救現代文明的精神良藥。沈從文對自然可以說達到了癡迷的境界，他的一生都在向往自然，思索人與自然的關系。在舍勒看來，回歸自然是人類精神的一次自我超越，“人類必須再一次把握那種偉大的、無形的、共同的、存在于生活中的人性的一致性，存在于永恒精神領域中的一切精神的同契性，以及這個第一推動力和世界進程的同契性”{3}。強調自然對人類的價值和意義是生態(tài)學的核心命題，而沈從文小說精神結構的核心就是以自然作為抨擊現代文明的尺度， 從而建立一種“優(yōu)美、健康而又不悖乎自然的生命形式”{4}。也因此，沈從文的小說中貫穿全文的主線便是對自然人性、自然環(huán)境、自然人生形式的追尋和探索。

二、《邊城》“水意象”中的鄉(xiāng)土情結

沈從文在《邊城》中描繪了湘西水鄉(xiāng)的自然風景，尤其對水的描寫細致入微。在《邊城》中，水被賦予了三層涵義：首先，水代表著秀美的自然風景。在《邊城》中，各種與水相關的景物都是沈從文描寫的對象，例如溪水、河水和大量雨水的描述等，勾勒出一幅自然清麗的圖景。其次，水的純凈映射出人的淳樸，例如小說中的主人公翠翠，這個小女孩就是沈從文筆下自然人的代表，他所欣賞的就是這種純粹而又柔美的人性。最后，《邊城》這一整部小說描繪的都是水邊的故事，水邊孕育的人、情、事體現了這個“世外桃源”的自然的生活方式和文化。

1.“水意象”之鄉(xiāng)土景 在《邊城》中，水是沈從文筆下最具有代表意義的景。作者不僅描寫了江水、溪流的純凈美，還描寫了水中的游魚、石子、倒映的高山等在水中生活和水周圍的秀美景色，一條綿延千里的沱江水是他的人生寄托。“靜靜的河水即或深到一嵩不能落底，卻依然澄澈透明，河中游魚來去皆可計數……”{5}作者以河水中的游魚來襯托出水的清澈，明顯又讓人仿佛身臨其境地感受到湘西邊城“水意象”中自然的純凈。不僅僅是水景美，在水邊的景色也怡人，“……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見底……黃泥的墻，烏黑的瓦，位置則永遠那么妥貼且與四圍環(huán)境極其調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實在非常愉快”{6}。這一段生動地描寫出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景，由此讓我們感受到邊城的樸素、寧靜、和諧的美好意境。

總的來說，在《邊城》中，水景是作者花大篇幅描寫的意象，在作者看來，水景是自然寧靜而又靈動的代表，對水景的描寫是作者對自然的熱愛之情的體現，對純凈而和諧的自然生活的贊美和向往。

2.“水意象”之鄉(xiāng)土人 在《邊城》中，水是沈從文筆下最具有代表意義的人性。湘西的水，在沈從文的筆下永遠是清澈透底，并且充滿柔情，猶如《邊城》中各個人物的淳樸性格一般。文章在開篇部分就描述了河街繁華祥和的碼頭市井。首先，小說中對邊城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做了簡要的描寫，尤其是一處對當地妓女感情純潔的細節(jié)描寫最為突出，作者利用受人鄙夷的妓女這個角色來反襯出湘西世界的純凈，其次，老船夫這個角色的設定也是為了體現湘西邊城一般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模式：他年過七十，擺渡五十年，不論晴雨，必守在船頭，為過往行人提供經年累月的方便。過渡人“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錢擲到船板上”，老船夫就極為不滿和生氣，“我有了口糧。三斗米。七百錢夠了，誰要這個！”{7}老船夫身上有著湘西人的各種特質：勤勞而又善良，傳統(tǒng)而又隱忍。他親眼目睹自己孫女的感情起伏，也親歷自己女兒愛情悲劇的痛苦，焦慮卻又無能為力。船夫的角色是湘西老一輩人們淳樸性格的代表。最后，小說花了大篇幅描寫一個小女孩，就是船夫的孫女翠翠，“在風日里長養(yǎng)著……皮膚黑黑的……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8}她在大自然里悠然隨性，祖父離世后以自然為母親來依靠。翠翠這個人物的設定，是作者理想的自然人的代表，是作者對人與自然相契合的價值觀的承載。另外，船總順順輕利重義；儺送、天保兩兄弟勤勞能干，《邊城》中的人性無一例外都散發(fā)著質樸的氣息。

沈從文筆下三種類型的《邊城》人，從老一輩到年輕人，從有文化的人士到被人鄙夷的角色，都不同于工業(yè)社會的丑惡，而是都富有善良、淳樸的自然氣息，和湘西的水一樣擁有澄澈而柔美的特質。

3.“水意象”之鄉(xiāng)土文化 在《邊城》中，水也是沈從文筆下最具有代表意義的人生形式和文化符號。這種自然的人生形式不僅體現在平日的生活作息和民俗風情上，也體現在純美的愛情里。首先，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過著樸實的傍水而居的生活，老船夫這樣的依水為伴的生活方式正是這座小城里平常人的代表，這里的人們過著一種寧靜、清幽的“水”生活。其次，“邊城”里還保存著很多風俗，小說里面有大量的對當地風俗的細節(jié)描述，例如：端午節(jié)劃龍舟比賽、捉鴨子比賽、婚喪嫁娶、“走馬路”——為心愛的姑娘唱三年歌或是“走車道”——由父親做主，請媒妁之言，這些都很有“茶峒”特色，是當地人傳統(tǒng)而自然健康的“水”生活方式的體現。最后，小說的主要故事情節(jié)圍繞著翠翠和兩位兄弟的愛情主線來展開。《邊城》中天保、儺送他們對翠翠的愛慕都是單純的發(fā)自內心的，與地位和錢財都不相干。并且，愛情本是自私的，但在發(fā)現兄弟倆同時愛上一人時，又能甘于犧牲。正如小說所寫：“弟弟一開口，哥哥卻因為明知不是敵手，更不能開口了。”{9}最終，一人無私地放手，另一人則因愧疚而遠走。這段曲折感情的描寫，作者從愛情觀和價值觀的層面向人們展示了邊城人自然而健康的生活方式和文化。

《邊城》中的鄉(xiāng)土文化和圍繞著水而形成的傳統(tǒng)風俗以及人和人之間無利益關聯的愛情，都向人們展現了這個與水有關的小世界的寧靜和安謐。人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世界都如水般清澈而樸實，健康而自然。

三、《邊城》中“水意象”鄉(xiāng)土情結的評述

1.鄉(xiāng)土情結之源 沈從文可以算是一個沉醉于詩情的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富有濃烈的浪漫主義色彩，他是一位具有特殊意義的鄉(xiāng)土情結的主要表現者和倡導者。一條綿長千里的沱江水，寄托著他的審美觀念和人生理想。

對于沈從文創(chuàng)作鄉(xiāng)土小說的原因，沈從文認為他對于所有出現在生命中的事物都有一把證實其價值和意義的尺子，而這把尺子其實就是他的鄉(xiāng)土觀。從沈從文的鄉(xiāng)土小說中可以看出，他認為現代社會的許多功利嘴臉和丑惡現象都是源自于傳統(tǒng)的自然鄉(xiāng)土觀念的喪失，所以以回歸自然為主題的鄉(xiāng)土觀既是他批判現代工業(yè)社會種種罪惡的武器，又是他尋求到的治療現代社會種種罪惡的良藥。這就是他創(chuàng)作鄉(xiāng)土小說的根本原因。

2.鄉(xiāng)土情結的現實意義 沈從文在其作品中強調人與自然相契合的重要性，強調追求自然淳樸的人性和人生形式的重要性。在其看來，大自然是人類最好的家園，保護大自然的景致，保持自然的人性，以自然的形式生活是人類最理想的狀態(tài)。沈從文在《邊城》中對自然的水景以及水一般澄澈的人情的熱愛，實際蘊含著他對浮躁的現代生活的批判以及崇尚人與自然相契合的自然中心主義的思想。

在越來越科技化和物質化的21世紀，沈從文的《邊城》顯然具有現實借鑒意義。然而諷刺的是，《邊城》這部小說的成功卻“造就”了鳳凰——這個現實版的邊城被商業(yè)化開發(fā)，琳瑯滿目的酒吧和臨河客棧正將“邊城”慢慢都市化，當地自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淳樸的生活方式逐漸被物質侵蝕，只有在撐著竹筏的老哥的歌聲里才能感受到當年的風俗民情。物質是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基礎，但是過度追求物質而破壞了生態(tài)卻也著實和《邊城》的初衷背道而馳。或許，人們應當回頭細細品味沈從文的《邊城》，其中的精髓并非僅僅是“邊城”的景，而是“邊城”所代表的淳樸的人性和民情，自然而健康的人生形式。沈從文實則選擇“水意象”來承載以崇尚自然為核心的鄉(xiāng)土情結，表達出對工業(yè)文明肆意破壞自然的批判和重建“人和自然相契合”的生態(tài)文明的理想。

四、結語

目前國內對沈從文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邊城》的文學和美學價值上，很少有學者從生態(tài)學的角度對《邊城》中的鄉(xiāng)土情結進行文本分析，本文從生態(tài)視角來解讀《邊城》所體現的沈從文生態(tài)思想，有一定的理論與現實價值。

{1} 沈從文：《沈從文小說選》，湖南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第239頁。

{2}{4} 沈從文：《沈從文自傳》，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21頁，第121頁。

{3} 馬克斯·舍勒：《資本主義的未來》，羅綈倫等譯，劉小楓編校，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55頁。

{5}{6}{7}{8}{9} 沈從文：《邊城》，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11頁，第16-17頁，第12頁，第10頁，第103頁。

參考文獻：

[1] Coupe Laurence. The Green Studies Reader： From Romanticism to Ecocriticism[M].The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2] Liang，Ying.William Faulkner and Shen Congwens Three Worlds（paperback）[M].LAP Lambert Academic Publishing AG&Co; KG， 2010.

[3] 李衛(wèi)華.生態(tài)文學的價值重構[J].前沿，2010（6）.

[4] 馬克斯·舍勒.資本主義的未來[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

[5] 錢曉娟.沈從文與福克納對于水的描寫及其特征[J].文學語言學研究，2012（54）.

[6] 沈從文.邊城[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8.

[7] 孫英馨.中西比較文學視角下的沈從文研究綜述[J].求索，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