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一豐
(黃山學院 藝術學院,安徽 黃山245041)
徽州民間婚嫁儀式的音聲調查
——以婺源縣思口鎮梅田圩村老方家婚禮為個案
史一豐
(黃山學院 藝術學院,安徽 黃山245041)
作為大徽州地域下的婺源縣,一直延續著徽州文化的人文特征,表現在民俗方面的婚嫁儀式的程式和儀式中的音聲與徽州地域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選取婺源縣思口鎮梅田圩村普通農民的一場婚禮為調查個案,以局外人的視野闡釋婚嫁儀式中的音聲表述。
婺源;民間;婚嫁儀式;個案;調查
香港中文大學曹本冶教授在對 “儀式中的音聲”進行表述時,強調了“儀式中的音聲”與“信仰”、“儀式”是三合一的整體。要想闡釋儀式中的音聲,必須讓這三者做好互動,并找到切入點,即儀式的外在表現形式,它包含儀式進行過程中不可缺少的表演形式、語言表現形式以及其它的行為。通過洞察儀式的表現來分析儀式背后的意義和內涵,從而了解地方的文化特征,并基于這一文化背景來闡釋儀式中的音聲表述。這一“點—面—點”的研究方法是曹氏研究“儀式中的音聲”的主要思路。就民間婚嫁儀式來說,在儀式的程式中所展現出來的人類思想和行為,主要是指音聲的各種表現形態,從中可以探究民間婚俗文化的主要特征,反過來又促進了研究者對婚嫁儀式中的音聲表述的準確理解。
個案研究是民族志研究的主要方法之一。通過對田野調查的個案記述,能夠展示被調查者的思想和行為,以及被調查者所體現出來的地域特征和文化內涵。作為調查者來說,以局外人的身份來研究被調查者的行為,主要是為了洞察行為背后的人類思想,當然這一研究需要置于一定的文化場域之中。以記敘者的身份跟隨婺源縣思口鎮兩位嗩吶藝人潘德林和程云彬參加婺源縣思口鎮梅田圩村一家普通農民的婚禮,將婚禮儀式的過程作為切入點,考察大徽州地域內的文化生態,從中獲得對徽州民間婚嫁儀式中音聲表述的認知。
婺源縣位于江西省的東北部,現隸屬于江西省上饒市。周邊與安徽省黃山市、浙江省衢州市和江西省景德鎮市接壤。婺源縣境內多山、大小河流穿梭于群山峻嶺之中,是一座典型的以丘陵為主要地形的縣城,氣候屬于亞熱帶季風濕潤氣候。由于地形和氣候的原因,婺源縣主要盛產茶葉、菊花、山核桃和一些山珍等經濟作物??h政府為了開拓特色旅游,最近幾年鼓勵山民大面積種植油菜花。每年農歷三月,到婺源看油菜花成為全國的旅友和攝影愛好者的習慣性活動。
據婺源縣志記載,從秦始皇統一中國開始,婺源縣就隸屬于徽州府,是古徽州六府之一。直到解放初期,婺源縣才正式劃入江西省的版圖。在這1 700多年的時間里,婺源縣經歷了兩次劃入江西又兩次回歸徽州的過程,這其中既有政治的原因又有軍事管理上的需要。但是婺源縣的文化風貌和人文底蘊始終呈現出徽州文化的典型特征。其建筑風格、民俗禮儀、飲食穿衣等方面都和徽州一脈相承。就以婺源民間婚嫁的程式來看,主要分說媒、相親、踏家地、開正單、下定、送日子單、辦嫁妝、迎娶、三朝、回門10個步驟。再看徽州首府歙縣民間婚嫁的程式,主要有說媒、開彩禮單、請星期書、送預賀禮、接親、回門6個步驟。雖然兩地婚嫁儀式的程式所含的步驟有所差別,但是有很多相同的地方。由于兩地社會發展的程度不同,因而所帶來的地方文化的變遷程度也不一樣。從歙縣民間婚嫁儀式的程式來看,有許多簡化了的地方。
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強調人類學研究中的實證性,批判進化論、傳播論人類學家的研究方法,也就是我們通常所稱謂的“書齋式(armchair)人類學家”。他肯定田野調查和獲取第一手資料是開展人類學研究的主要手段。
為了能詳實了解婺源縣民間婚嫁儀式的程式和儀式中的音聲,跟隨婺源縣思口鎮香田村嗩吶藝人潘德林(2015年50歲)和楊坑村嗩吶藝人程云彬(2015年50歲)參加了思口鎮梅田圩村老方家兒子的婚禮。潘德林最早是在婺源縣徽劇團學習吹奏嗩吶的,已經從藝10多年了。程云彬是潘德林的學生,學習吹奏嗩吶3年多。據了解,按照婺源當地的風俗,每家不論紅事還是白事,都要邀請嗩吶藝人來現場吹奏。潘德林師徒兩人是固定搭檔,周邊幾個村子都知道他們的技藝不錯,因而他倆也很少有閑暇的日子,自然收入也不錯。
1.迎親
2015年2月14日(正月二十七)早上7:30,調查者與潘德林和程云彬兩位師傅約好在G3高速婺源北出口碰頭。這里是兩位師傅的家到新娘家——叢溪村的必經之路。三個人幾乎是準點到達路口,調查者坐潘德林的摩托一起前往新娘家。在路上,潘德林師傅說,由于還是正月,周邊一帶結婚的人家特別多,他們也是每天都出工。因為平時農村的年輕人都在外務工,只有春節前后才有閑暇的時間在家里,所以這個時間段操辦婚事正合適。大約半小時的路程,我們來到新娘家。按理來說,這兩位嗩吶師傅要先到男方家里,再跟著新郎的接親隊伍到新娘家。問了潘師傅后,才明白這里的風俗是嗩吶師傅由男方負責邀請,在迎親那天到新娘家中等待男方迎親的隊伍接親后一起到男方家里。我們來到新娘家的時候,新娘已經梳妝完畢,陪嫁的東西也已經打包裝箱依次排開在院內。新娘名叫張麗珍,2015年26歲,叢溪村當地村民,在浙江義烏打工。新娘家人招待我們坐下喝茶吃早飯,大約一根煙的功夫,村頭鞭炮聲大作,便知新郎的迎親隊伍來了。潘、程兩位師傅立馬拿出嗩吶,互相用眼色交流了一下,就吹奏起來。一直吹到新郎進新娘家的正廳后,再吹了一段才停下來。程師傅說:剛才他們吹了3首曲子,分別是《大開門》、《朝天子》、《梳妝臺》。8點58分,迎親隊伍啟程,兩位師傅的摩托由新郎的親戚代騎,兩位便坐在車后,一路吹著而去,主要吹奏樂曲《百鳥朝鳳》。調查者由新娘家安排了一位親戚騎車帶著跟在兩位師傅的后面。從新娘家到新郎家路程不遠,有1公里左右,新郎家所在地是梅田圩村。新娘家的親戚說:新郎名叫方強,2015年28歲,與新娘在浙江義烏打工認識的。一路上,調查者和兩位師傅坐的摩托車一直在車隊的前面,到達梅田圩村口,我們下車,兩位師傅站在村口吹奏起來,男方的親戚看到嗩吶聲起,馬上燃放起炮竹。在嗩吶聲和炮竹聲中,我們跟著新郎新娘一起進了新郎家。
2.拜堂
新郎家的堂屋還是木頭結構,屋內略顯昏暗。屋中間擺放著一張四仙桌,兩只大紅燭已經燃了起來。此時,兩位師傅分別來到四仙桌的兩邊,吹奏了一番后,嘎然停止。男方的父母便來到四仙桌的正前方站立,新郎新娘在親戚們的簇擁下走到兩位長輩面前鞠了三個躬。緊接著,所有的親戚朋友都進入到大廳內,各自在桌前坐下,喝茶、吃點心,屋內擺放了8張四仙桌。此時,兩位師傅也開始閑坐下來,時而抽煙,時而清理下嗩吶的吹頭。這時和兩位師傅開始閑聊起來。據潘師傅講,婺源當地拜堂如今都已經簡化了,沒有負責吆喝的利市人,有時候就是新郎的兄弟負責張羅下,拜見下父母就算是拜堂了。不像徽州那邊,現在還保留著三拜,還有撒帳一類的其它環節。
3.開席
10點30分,院內鞭炮聲又起,兩位師傅放下手中的茶杯,利索地拿起了嗩吶,仍然是用眼色交流了下,開始吹奏起來。聽旋律,跟之前演奏的曲子相仿。新郎家的親戚們此時紛紛開始清理桌上果皮瓜殼,婚宴馬上開始。按照當地農村生活規律,午飯較城市要早1小時左右。一會功夫,親朋都在桌前坐好,新郎、新娘和他們的陪同都在主桌旁就坐,新郎新娘朝大門而坐,即朝南為大(見圖1)。各類菜品紛紛開始上桌,新郎的父親穿梭在大廳里,幫助招呼大家就餐,不斷給在場的男士遞煙、倒酒。此時,兩位師傅來到與大廳一墻之隔的后廳坐下。后廳連著廚房,是上菜的必經之路,按照當地風俗,每上一道菜時,兩位師傅必須吹奏一段曲子,對曲子的風格沒有固定要求,可以重復(見圖2)。兩位師傅便不斷的穿插吹奏《大開門》、《梳妝臺》、《朝天子》等。每次吹奏大約1分鐘,直到所有的菜上齊,總共需要1個多小時。之后,兩位師傅便在后廳吃飯。因為宴席結束就算是男方的婚禮儀式結束,所以在宴席結束前,兩位師傅還需要吹奏一段《百鳥辭朝》,因而兩位師傅草草吃了飯,來到院內兩邊分別坐起等候。12點30分,新郎新娘已經敬酒完畢,親朋們陸續開始離席。新郎新娘走到院內,向準備離開的親朋道別。此時,兩位師傅又開始吹奏起來,直到送客完畢,再吹一段凡調結束。新郎的父親給了兩位師傅紅包、喜煙和喜糖,兩位師傅一天的工作才算圓滿結束。我們三人道別了新郎全家,騎車返回。
在上述個案記述中,我們了解到,潘、程兩位師傅在整個婚禮儀式的過程中其實吹奏的曲子并不多,一曲多用和一曲專用的現象還是很普遍的。比如《大開門》、《梳妝臺》、《朝天子》在迎親、拜堂前、上菜時都可以吹,而《百鳥朝鳳》只能在迎親時吹,《送客調》也只能在婚宴結束時吹。在整個婚禮儀式中,雖然程式較之徽州其它地方較為簡單,但是儀式中的音聲既包含我們通常所說的音樂形態,又有各類近、遠非音樂聲響,比如鞭炮聲、遠處家禽的叫聲、鍋碗瓢盆的撞擊聲等。這其中所蘊含的文化內涵需要進行深入調查。

圖1 新郎家婚宴安排圖

圖2 上菜時兩位師傅的嗩吶表演
在藝術人類學研究中,通過類似的基于田野工作的民間藝術個案的考察和分析,有可能探究藝術背后的社會文化意義內涵,闡釋在藝術運作中的各種影響力量。[1]67通過對婺源民間婚嫁儀式的個案調查,能夠考察儀式中的音樂形態和其它音聲表述,更能從中探究儀式的客觀表現形式背后所展露的藝術形式和人類行為。
儀式與藝術都是主觀情感與客觀形式的統一,藝術的客觀形式從儀式的客觀形式承繼而來,儀式是以集體性、綜合性的客觀形式表達集體性的主觀情感,藝術是以個體性、具體性的客觀形式表達個體性的主觀情感。[2]81潘、程兩位師傅用嗩吶演奏這一藝術形式來幫助結婚雙方表現婚嫁儀式中每一個環節的喜慶、熱鬧元素。他們的演奏是婚禮現場集體情感的體現。當然潘、程兩位師傅也同樣被婚嫁儀式現場的火熱氛圍所感染,在演奏上不斷變換情緒和增加演奏曲目來疏解心中的喜悅。儀式的功能既在于娛人娛神,更在于體現地方文化的內在張力。從婺源民間婚嫁儀式的個案調查中可以體現出徽州文化的底蘊深厚和內涵豐富。
以個案調查的方式來進行民族志研究,是文化人類學、藝術人類學學者常用的研究方法之一。通過對婺源民間婚嫁儀式的個案調查,從“形式——功能”這種二元關系來充分顯示當代徽州社會的人文事象,體現古徽州與新徽州社會內部文化發展的“變”與“不變”,并為現代化語境下徽州地方民俗、徽州地方傳統音樂等“非遺”類文化載體的保護和傳承提供理論和實踐的指引。
[1]王建民.藝術人類學新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2]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藝術人類學的理論與田野:上[M].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8
責任編輯:曲曉紅
An Investigation into the Sounds in Huizhou Folk Marriage Ritual——Taking Fang’s Son’s Marriage Rites in Meitianxu Village,Sikou County of Wuyuan as an Example
Shi Yifeng
(Department of Arts,Huangshan University,Huangshan245041,China)
As a county in broad Huizhou region,Wuyuan has inherited the cultural features of Huizhou culture.In terms of folk customs,there are a lot in common between the two areas in marriage ritual and the sounds in the process.This article is a case study of an ordinary farmer’s marriage ritual in Sikou Village,Meitianxu County of Wuyuan,investigating into the sounds in the wedding ceremony from an outsider’s point of view.
Wuyuan;folk;marriage ritual;case;survey
J639
A
1672-447X(2016)02-0007-04
2015-11-10
安徽省教育廳2015年度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重點項目(SK2015A530);黃山學院2015年度校級科研項目(徽州文化類)(2015xhwh011);2016年度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SKHS2016B09)
史一豐(1980-),浙江湖州人,黃山學院藝術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音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