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保（小小說）

朱瑾潔

朱散眼看著快七十的人了，頭幾年，村里建筑隊活兒多，干個小工，他好歹還能找到，可現如今哪兒都控建，再加上他年歲已高，手腳不大靈便，到哪兒，人家也都不要他，沒有法，朱散只能蝸居在家，地就那四五分地，打的糧食還不夠塞牙縫的呢，要是哪天有個頭疼腦熱，掛瓶吊針也得三四十塊，錢不夠用啊！朱散坐在床上，數來數去，還是那幾張，且抽一張少一張，沒有來錢路，直愁得朱散一宿沒合眼。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朱散就去找耿老歪，想跟他去撿破爛。一聽朱散來意，耿老歪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這年頭，城里也不好混了，小區(qū)都讓拿錢承包了，別說你，就是穿得人五人六的，有時門衛(wèi)還讓簽字。何況，現在是處處都在搞文明衛(wèi)生城創(chuàng)建，街面上也沒有值錢毛了。”正說著，耿老歪一拍腦門兒，像突然想起似的說：“我怎么聽說，現在農村跟城里人一樣也能吃低保呢，你不如找找村主任狗剩。”說到這，耿老歪話鋒一挫，他把眼珠一瞪地嚷嚷道：“別嫌我用話噎你呢，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要想辦成事，你怎么也得破費點兒。”朱散有點兒迷惑地說：“都是莊部親鄰的，找狗剩還得花錢。”耿老歪氣呼呼地說：“就你能，哪會兒才能開竅啊，你提東西，人家還不一定給你辦呢！”

朱散看一眼耿老歪說：“那得買啥？”耿老歪說：“拿少了，寒磣，拿多了，咱又沒有，我覺得你最起碼得照500塊花，要不然，人看不上眼。”說著，拿出300元錢給朱散，“我?guī)筒恢闵叮阆葢獞薄！?/p>

朱散連連擺手：“我哪能拿你錢啊，一會兒，我趕集去把公羊蛋子賣了，羊老了，找羊的十天半月也不知能來回，再喂也是白折耗。”耿老歪束回手說：“盡早不盡晚，你還得快點兒找，免得夜長夢多。”朱散說：“好。”

到了晚上，朱散提著酒，拿著狠了幾次心才買下的那條蘇煙，去找村主任。敲了半天門，才聽見屋里動靜，開門的是狗剩老婆，見朱散拿著東西，趕忙笑嘻嘻地接過東西，放進屋里，轉身才問朱散找村主任啥事。等朱散吞吞吐吐說明來意，狗剩老婆臉一仰，有點兒不耐煩地說：“村主任一上午就去鄉(xiāng)里開表彰會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吧。”說著，便把臉抬得更高，想透過朱散的肩膀往外瞅，弄得朱散很不自在，只得匆匆告辭。走老遠，朱散才聽到狗剩老婆對他喊：“你慢走，趕明兒村主任回來，俺一定告訴他。”

時間過得很快，眼瞅著三個月過去了，可吃低保的事沒見一點兒動靜。朱散記得清楚的，從去村主任家到現在已有三個月零八天，其間，也曾幾次想再找找村主任，可轉又想，村主任老婆都把東西接了放進屋哩，哪還能不跟村主任說，特別是那么好的煙，村主任整天叼在嘴上，一定會想到是朱散給買的，煙啊人哩，低保的事不就成哩。

這么想著，轉眼進了臘月，可還是不見狗剩的影，一天，朱散又碰見耿老歪，耿老歪問時，朱散前幾次還理直氣壯地說，村主任東西都收了，還能不給辦？可這回，朱散心里沒有底，他有點兒心虛地問耿老歪，要不我再去找找村主任？耿老歪說，這都小年了，你能空手？干脆再等等，實在不行，過完年再找，也不晚。朱散想想也是，何況現如今的兜里已沒有更多的鋼镚。

萬沒想到，過完正月十五，鄉(xiāng)紀委來村里核查糧食直補，狗剩因虛報冒領數額較大，受到開除黨籍處分。鄉(xiāng)里臨時指派支部副書記大勇代理村主任。一聽這個消息，朱散心里一寬，心道大勇早就該干村主任了。你想啊，骨連筋，地連邊，朱散跟大勇的爹是二世老表，再怎么說，大勇不會胳膊肘往外拐吧。二話沒說，朱散當天晚上就上了大勇家，當然了，也沒空手，提了一箱方便面。

可還沒等把話說完，大勇就急了，指著方便面說：“叔啊，你知道狗剩咋垮臺的嗎？”朱散說：“他不是多領糧補嗎。”大勇說：“這就對了，現在上上下下都在專項清理整頓涉農資金，你想啊，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再讓我給辦，這不是明擺的弄假嗎，我們是親戚不錯，可我不能為了你而受處分啊。”說著硬把方便面塞進朱散的懷里，朱散沒有轍，只有灰溜溜回去。

到了家，朱散圍著四下漏風的茅草屋轉了三圈也沒弄明白，跟村里的低保戶比，哪個也不比他的差啊。可按大勇講的，要是給他辦了低保，怎么就跟狗剩似的，成了虛報冒領了呢？

朱散想了半天，也沒理出頭緒，等頭腦發(fā)暈，朱散不敢再往下想了。對于吃低保的事，他也更不敢存有妄妄心了。朱散倒很安分，這也是他幾十年來的人生感悟，不是你的，想再多也是枉然。

兩個月后，村里換屆選舉，大勇落選。當然了，誰干，對朱散來說都一樣，他也不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他的柴米油鹽。這天，吃過早飯，朱散走到羊圈前，瞅了半天，凈琢磨著再喂只羊的想法，想著就想關門去跟耿老歪去借錢，可還沒等關上門，就來了幾個人，為首的小伙子手里提著一桶油，旁邊的兩個人抬著一袋面。

朱散一看一個也不認識，愣在那里沒敢吭聲。不過，提油的小伙子倒很甜敬，邊把油放到朱散跟前，邊自我介紹說：“我是村里的‘第一書記，今兒是專門到您這些孤寡老人家攀親的。”說著，也沒叫朱散讓，就自顧自地走進屋里。朱散趕緊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拭著床沿讓坐，小伙子也不嫌棄，便一屁股坐在一根木棍上，就開始四下環(huán)視著，并對朱散問寒問暖。當得知朱散還不是低保戶時，立馬抓住朱散的手說：“大爺，你這條件夠啊，趕明兒我就去鄉(xiāng)里給您老爭取去。”

等這伙人走了老大會兒，朱散這才從夢境中清醒，眼瞅著油和面老半天，心里卻還一個勁地嘀咕著：“這咋了，給我送禮，還給我辦低保！”

（責編 / 郭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