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
提起老宅,就會想起院子里的百年桂花老樹,想起大伏天媽媽在院子里曬豆瓣醬,想起西廂屋里養羊,想起下雨天媽媽坐在竹凳上邊結絨衣邊講故事……可是最難忘的還是老宅的小竹園,那里有我童年的天堂。小竹園在老宅的東面,我小時候常到竹園里玩,那竹園子里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春天的竹園,一天一個樣。
當晨曦抹紅了竹園頂上的云彩時,翠綠的新竹伸了伸懶腰,不久就把長著蓑衣的身子探向竹林的最高層去了。她身上那一道道白色的條紋愈變愈長,亭亭玉立的苗條身段像黎族少女的花裙,那竹梢上、竹裙上還滴著水,似乎這湘妃仙子剛從華清池沐浴歸來。那溫馨,那柔美,使人愛得心醉。當你興致盎然地從她身邊走過,她會俏皮地一抖身子,把嫩葉上的露珠灑在你臉上、身上。
竹林的土質是很松軟的,一層又一層的竹葉鋪蓋著,蘊育著鉆出頭來的一個個的小生命。土里活躍著蚯蚓、蝸牛、知了和天牛的幼蟲,有的咕咕叫著,有的慢 慢蠕動著,似乎這里是它們的王國。
我擦著鼻涕,舉起一根兩個人高的小竹竿,竹竿梢頭上插了個篾做的圓環。我先到屋檐下把蜘蛛新結的蛛網全都卷到竹環上,看看像一張黏稠的紙餅了,然后躡手躡腳到竹梢上尋找獵物——蜻蜓、知了、天牛、金蟲和“阿三”。
竹林里的蜻蜓特別好看,品種也特別多。有的蜻蜓渾身黑色,身上和翅膀上有幾道黃圈;有的蜻蜓渾身黃色,翅膀上還飛上羞澀的紅暈;有的蜻蜓渾身如碧玉,躲在竹枝上,你幾乎分不清是蜻蜓還是新竹呢。有時兩只蜻蜓還會互相馱著一塊飛,這時,瞅準它停下來,把我長竹竿上的蛛網伸上去一粘,還會“一舉兩得”呢。為了和青翠碧綠的竹葉媲美,這里的蜻蜓渾身碧玉般的鮮艷,連眼珠子都綠油油地透著亮光。竹林里空氣鮮美,所以蜻蜓最喜歡到這里歇腳。轉悠了一個上午,收獲總不會少。竹編的小簍子不久就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小飛蟲。沒有人的時候,簍里的知了還會叫。至于叫聲像“阿三”的小知了進了簍是絕不會“為五斗米折腰”的,因此我往往不久就把它們釋放了。
有時手里沒帶粘著蜘蛛網的竹竿,卻看見一只大頭蜻蜓釘在斷竹枝上。大人說:“你要用手按著屁股眼兒,躡手躡腳走上去才捉得到。”
于是我真的一只手按著屁股,一只手朝前伸著往前去捉,走了幾步,離蜻蜓只差一尺光景,“嘭”的一聲,蜻蜓逃之夭夭,背后卻傳來一片哄笑聲,有的看客還笑彎了腰。至今我才明白過來,他們在取笑我那捉蜻蜓的丑樣子。
現在回憶起來,編著圈套,存心“造越位”讓人上當,不要說是乳臭未干的黃毛孩子沒有防范,就是上了年紀的人也一樣常常吃虧栽跟斗。
竹林邊的空地上長了不少草莓(其實叫“蛇果果”),還有野荸薺、貓腳爪草,我一有空就搜羅那些東西吃。“蛇果果”淡淡的,并不甜。那野荸薺的葉子像韭菜,要小心地邊拉邊挖,挖出來,像玻璃彈子那樣大,放在嘴里嚼嚼,也不像蘆根那樣甜。只有貓腳爪草,抓一把放在嘴里一嚼,酸酸的蠻好吃。這時要當心,遠遠看見媽媽來了,要趕快逃,因為聽說哪兒有個小孩貪吃野果,吃了蛇盤過的蘑菇,中毒死了。我才沒那么傻,蛇盤過的蘑菇,紅紅的像血一樣,誰敢去吃呢!
還有一種跳跳蟲,打個小洞鉆在地下,小伙伴們用細草去把它釣出來,據說它是螢火蟲的蛹,我們把它從地洞里釣出來后放進小瓶里,想看它如何變成螢火蟲發光。誰知第二天天亮起來一看,瓶里的跳跳蟲全死了,只得把它們倒給雞吃。
瘋了一天走回家,衣服上當然全是泥巴了,最怕的是把手伸出來給媽媽看。打完了,我還沒哭完。什么時候才哭停當呢?白米飯上又要加個煎雞蛋了。
打過了,小竹園的歡樂還是沒法忘,第二天我又悄悄地操起小竹竿到小竹園里去了,那地方可賽過兒童游樂場哩!
老宅小竹園的故事還真是令人難忘。無怪文人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此言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