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彬
摘 要:位于浙江省紹興市東南郊的大禹陵已有4000年的歷史,因而有不少古老的文物。禹廟是大禹陵的主要建筑之一,據說始創于大禹的兒子啟,是我國歷史上最悠久的祭祀廟宇,也是后來遍布全國各地的禹廟肇端者。禹廟大殿東側的窆石之下就是大禹的墓穴。窆石是全國獨一無二的文物。明代的“大禹陵”碑亭取代窆石成為大禹陵的標識。禹祠的“禹井”至少是梁大同年間就已經存在了。
關鍵詞:大禹陵;禹廟肇端;窆石與禹穴;禹祠與禹井
關于中國的遠古歷史和文明起源,在司馬遷之前的春秋戰國時期,許多古籍就為“三皇五帝”建立起了“翔實”的資料。但是,作為嚴謹的史學家,司馬遷在撰寫《史記》時,經過他的調查和思考,開篇是《五帝本紀》而不是《三皇本紀》,說明他并沒有盲目地將當時關于三皇五帝的資料都記載下來。司馬遷認為,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以及禹,是中國文明的開創者。而在他們中,影響最大的是黃帝和禹,被公認為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在今天所保留的國家祭祀中,形成的就是“北有黃帝陵,南有大禹陵”的格局。
大禹陵位于浙江省紹興市東南郊的會稽山山麓,是4000多年前古代治水英雄大禹的葬地,為我國東南久負盛名的勝跡之一,1996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又是全國百家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
相傳4000多年前,大禹為治水曾兩次躬臨會稽。會稽因會稽山得名,大禹時即有會稽山,會稽即“會計”之意。《史記》記載了漢時流行的說法:“十年,帝禹東巡狩,至于會稽而崩”;“或言禹會諸侯江南,計功而崩,因葬焉,命曰會稽。會稽者,會計也。”[1]《越絕書》說:“禹始也,憂民救水,到大越,上茅山,大會計,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茅山曰會稽。”[2]會稽人王充在《論衡·書虛篇》中引吳君高之語:“會稽本山名。夏禹巡狩,會計于此山,因以名郡,故曰會稽。”[3]
歷史上的“會稽”區域反復變化,今仍有會稽山,而區域則屬浙江省紹興市。
大禹死在會稽,葬在會稽,這已為許多古代典籍所記載。《史記》說:“禹鑿龍門,通大夏,疏九河……遂以死于外,葬于會稽”;“(司馬遷)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4]《越絕書》說:“(禹)因病亡死,葬會稽。”[5]《墨子·節葬下》:“禹……道死,葬會稽之山。”[6]《呂氏春秋·安死篇》:“禹葬于會稽,不變人徒。”漢高誘注:“變,動也,言無所興建,不擾民也。”[7]
大禹陵歷史悠久,因而有不少古老的甚至是全國獨有的文物,很值得研究與考證。
一、大禹陵禹廟考
禹廟是大禹陵的主要建筑之一,據說始創于大禹的兒子啟,是我國歷史上最悠久的祭祀廟宇,也是后來遍布全國各地的禹廟肇端者。
大禹陵禹廟是一處宮殿式建筑,順山勢而逐步升高,高低錯落有致,雄偉壯觀。密集的斗拱,梁上的繪畫,質樸而巧奪天工。從大禹陵進入禹廟區,依次為照壁、午門(包括宰牲房、齋宿房)、拜廳(包括碑房)、窆石亭、大殿。
史籍記載,大禹開創了“家天下”的國家——夏。《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說:禹的兒子啟即位后,“使使以歲時春秋而祭禹于越,立宗廟于南山之上”[8] ,即每年春秋派人祭禹,并在南山(會稽山別稱)禹葬處建了宗廟。相傳禹的六世孫少康即位后,派庶子無余到會稽守禹冢,并建祠定居。《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說:“越王勾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會稽,以奉守禹之祀。”《史記正義》引賀循《會稽志》:“少康,其少子號于越,越國之稱始于此。”[9]大禹陵成為人們祭祀和瞻仰大禹的圣地。
自夏王啟開始祭會稽大禹陵。夏王啟首創的祭禹祀典,是中華民族國家祭典的雛形。夏之后,祭禹祀典曾一度中斷;到了越王勾踐時代,又開始建造大禹宗廟,祭祀大禹。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東巡時也曾專門“上會稽,祭大禹”[10]。唐以后,地方官到任祭禹已成慣例。宋太祖趙匡胤登基后就頒詔保護禹陵,開始將祭禹正式列為國家常典。[11]宋代以后,由皇帝派出使者赍禮來會稽祭大禹者更多。到明代,遣使特祭成為制度。清代,康熙、乾隆皇帝又親臨大禹陵祭禹。
夏啟、少康、無余(于越)、勾踐所建禹廟已難考。在4000年的歷史長河中,歷代對禹廟都是毀了就建。今廟于南朝梁大同十一年(公元545年)始建,宋政和四年(1114年)改為“告成觀”,后復為禹廟,歷代均有興修。以南宋紹熙三年(1192年)、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清嘉慶五年(1800年)、民國23年(1934年)等四次維修規模為最大。現存大殿建筑系1934年重建,其他部分大都為清代重建,保留明代建筑規模和清代建筑風格。1979年曾大修。
二、大禹陵窆石與禹穴考
“禹穴”就是禹的葬地。在先秦時代,帝王的葬處不稱陵,稱墓、墳、冢、丘、穴。《詩經·王風·大車》就有“谷則異室,死則同穴”。因此,在先秦的史籍中,稱大禹的葬處為墓、墳、冢、丘的都有,而沒有稱陵的。自秦漢始,帝王墳墓改稱陵,大禹墓也才開始稱大禹陵。而《史記集解》引張晏語:“禹巡狩至會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間云禹入此穴。”[12]
“禹穴”在大禹陵何處,歷來說法紛紜。在明中葉以前,大多認為大禹的葬地就在大禹陵禹廟大殿東側的窆石所在之處,窆石之下就是大禹的墓穴,窆石也是大禹陵的標識。所以,那時的人們是把禹陵和窆石合在一起,視為同一的。
何為“窆石”?《說文解字》:“窆,葬下棺也。”《爾雅·廣名》:“下棺謂之窆。”可見“窆”是一個動字,“窆石”就是下葬時需用的石。《辭源》釋“窆石”:“古用以引棺下隧之石。”又引《嘉慶一統志》說:“浙江紹興禹陵有窆石,形長橢圓,上有穿,傳為禹葬會稽時所遺。”[13]
《嘉泰會稽志》為南宋地方志,20卷,嘉泰元年(1201年)成書。《嘉泰會稽志》卷六更具體述說了窆石的含義:“大禹陵……是山(指會稽山)之東,有隴隱若劍脊,西向而下,下有窆石,或云此正葬處,疑未敢信。然《檀弓》注:‘天子六四碑,所以下棺。’則窆石者,固碑之制度……窆石之左,是為禹廟……固有依丘隴而立者。”[14] 可見,窆石是下葬時的工具。
說窆石是下葬時的工具,還可從形體上得到證明。大禹陵的窆石,長橢圓形,上有穿孔,做繩索穿孔之用。或謂窆石為棺木下葬后,堆土打夯之用,使之“土地之深,下毋及泉,上毋通臭。既葬,收余壤其上,壟若參耕之田,則止矣。”《墨子·節葬下》的這段話,為窆石的用處作了注釋,“收余壤其上”,即為夯土之工具。孔靈符《會稽記》說:“千人壇:禹葬茅山有聚土平壇,人功所作,故謂之千人壇。”[15] 窆石則為“聚土平壇”所用,為“人功所作”的一種憑借。
大禹陵窆石是全國獨一無二的文物。此物高2.06米,底圍2.30米,上小下大,形狀像破土而出的春筍,又像一個長形秤砣,頂端有一圓孔,似用以穿繩引棺下穴之孔。上面刻有文字,據說最早者是漢代留下的,但字跡已漫漶不清。
上古的人懷念大禹,時間一久,說不清墓穴所在,于是就將最能證明墓地的窆石樹立在禹穴之旁。當時還沒有文字,就用此實物作為證據。
成書于南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年)的《方輿勝覽》是著名的地理類書籍,全書共70卷,對各地名勝古跡及有關的詩賦序記,記載尤其詳細。此書也說:“窆石在禹廟,舊經云禹葬以此石為窆。”[16]
明英宗天順六年(1462年),韓陽作《禹陵重建窆石亭記》,不僅述禹陵重建之事,還說:“窆石之下,即神禹所藏穴也,故先輩有‘一代衣冠埋窆石’之句……今圣躬所藏之窆在于會稽,凡生于茲土仕于茲郡者,安可不加敬而怠忽乎?亭覆于上,至為切要。”[17]
窆石所在是大禹葬處,后代多有文人來此憑吊大禹,對窆石表示敬意。例如,魏了翁《窆石》:“禹穴從無一罅通,禹陵原在萬山中。飲泉窆石皆如舊,誤卻東游太史公。”徐天祜《窆石》:“龍無計返靈游,回首山河昔九州。欲向帝陵何處是?數千年石一荒丘。”陸游《出游》:“詩放不能諧律呂,書狂猶足走蛟蚪。秦碑禹窆風煙外,一吊興亡萬古愁。”
過去,這塊窆石長期露天置在禹廟邊的小坡上,游人來這里總要用手摸摸,因此外表已很光滑。那時還有人朝圓孔丟錢幣,丟石子。現在早已加了玻璃罩,重建亭子,得到妥善保護。
窆石廳旁有咸若亭和菲飲泉亭。
咸若亭為宋隆興二年(1164年)所建的一石結構亭,六角、攢尖、三層、鏤空雕飾,極具地方特色。“咸若”一詞源于《尚書·皋陶謨》中皋陶與大禹討論如何實行德政、治理國家時大禹的一句話:“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意為萬物若能順其自身的規律,就能得到它的好處。建此亭,不僅是頌揚大禹的教化之德,更表達了人民對君主的美好期望。
菲飲泉亭旁有一眼泉水四季不涸,清涼甘洌,人們飲水思源,念禹功大德盛,便用孔子的評價“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的話名此泉為“菲飲”,以紀念、緬懷大禹。此亭始建年代不詳,現存之亭為1933年重建。
三、“大禹陵”碑考
明世宗嘉靖二年(1523年),禮部員外郎鄭善夫來到紹興。鄭善夫是一位研究先代帝王和大禹的專家。歷任戶部主事,禮部主事、員外郎。《明史》說他“以清操聞”[18],所交盡名士。鄭善夫多才藝,能書善畫,其作品多為歷代名士所珍藏。他對數學、歷法有較深的研究,著有《奏改歷元疏》《日宿例》《時宿例》《序數》《田制論》《九章乘除法》《九歸法》等。
此時,出任紹興知府的是南大吉,他在任內鋤奸興利,群民德之,乃越中名宦。兩位誠敬大禹的非紹籍人士,聚首紹興,同議禹陵禹祀之事,以“纘禹之緒”。
鄭善夫在紹興時,實地考察了大禹陵廟及周圍地域,撰成《禹穴記》一篇。[19]《禹穴記》指出,“禹……葬會稽之陰,故山曰會稽,穴曰禹穴”,“至今窆石尚存,或然也”。今“復探禹穴……玩梅梁,摩裟窆石,睹先圣遺像,得禹穴于菲井之上,徘徊瞻眺,想其卑宮而菲食,為之喟然興懷”。可知鄭善夫到曾用梅木做梁的禹廟,瞻仰大禹像,又至廟左坡上,撫摸窆石;還踏看了菲井上下四方。他一路徘徊瞻眺,對地形地物地貌,作了極為仔細周密的調查考察。他說:“窆石尚存”,肯定了窆石是禹葬時的一種工具,至于窆石之下是否就是禹葬之穴,他說“或然也”,表示了一定的疑問。他經實地“徘徊瞻眺”之后說:“得禹穴于菲井之上。”認為大禹墓穴不在窆石處,而在“菲井之上”。
明萬歷年間由張元忭、徐渭合撰的《會稽縣志》載:“鄭善夫定(大禹葬身之墓穴)在(禹)廟南可數十步許,知府南大吉信之。”[20]鄭善夫來紹興之時,南大吉出任紹興知府不久,正亟以敬先圣王敦民風為務,所以他偕同鄭善夫一起,深入會稽山麓考察。當鄭善夫最后確定大禹墓地在禹廟南數十步許,南大吉就深信不疑,即于嘉靖三年(1524年)重新營建大禹陵園。
大禹陵園建成后,南大吉親筆書寫了字體敦厚雋永的“大禹陵”碑亭。陵碑以長方形石為底座,碑身高4米,闊1.9米,“大禹陵”三字每字的字徑為1.23米。自此以后,“大禹陵”碑亭就取代窆石而成為大禹陵的標識。凡到大禹陵者,雖然也要去瞻仰禹廟和窆石,但是,碑亭所在處才是祭陵的核心圣地。
四、大禹陵禹祠、禹井考
按大禹陵的導游、宣傳資料介紹,禹祠是夏王朝第六代君王少康封其庶子無余赴此守護大禹陵時創建,是定居在禹陵的姒姓宗族祭祀、供奉大禹的宗祠。現存禹祠為1983年重建,為兩進。第一進內陳列著《大禹治水》《稽功封賞》磚雕;第二進內有大禹塑像,還陳列著大禹在紹興的遺跡照片和《姒氏世譜》及記載歷代祭禹情況的《祀禹錄》等。
在禹祠的左側有一井,名“禹井”,相傳為禹所鑿。《水經注》載:“會稽山東有硎,去(禹)廟七里,深不見底,謂之禹井,云東游者多探其穴也。”南宋《嘉泰會稽志》:“禹井在縣(會稽)東南會稽山。”《吳越春秋》徐天祜注引《地理志》:“會稽山上有禹井,相傳下有群鳥耘田也。”現在的“禹井”有亭名“禹井亭”,其楹聯系孫其峰先生補書,聯云:“德澤被萬方,軌范昭百代”,意為中華大地的人民都得到了大禹的恩惠,他為民忘私,不屈不撓的種種美好品德是人們的楷模,光照后世。
不過,雖然大禹陵之禹祠的歷史久遠(傳說早在無余到會稽守禹冢時就建祠定居),但缺乏明確記載。而現在的禹祠處,是梁大同十一年(公元545年)始建今禹廟時建立的大禹寺。南宋時期的《嘉泰會稽志》說:“大禹寺……自唐以來為名剎。”[21]作為佛教名剎,雖有“大禹”之名,卻大概與祭祀大禹的“禹祠”沒有什么關系。大禹寺一直存在于20世紀60年代。1986年維修大禹陵園時,在大禹寺的遺址上新建了禹祠。
不過,不管怎么說,禹祠的“禹井”應是真正的歷史文物。遠的不講了,它至少在梁大同年間就已經存在了。
注釋:
[1](漢)司馬遷:《史記·夏本紀》,中華書局1999年“二十四史”橫排本。
[2][5](東漢)袁康、吳平:《越絕書·越絕外傳記地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3] 黃暉:《論衡校釋》,中華書局1990年版。
[4](漢)司馬遷:《史記·李斯列傳》,《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華書局1999年“二十四史”橫排本。
[6] 施明譯注《墨子》,廣州出版社2004年版。
[7] 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學林出版社1984年版。
[8] 趙曄、張覺:《吳越春秋校注》,岳麓書社2006年版。
[9](漢)司馬遷:《史記·越王勾踐世家》,中華書局1999年“二十四史”橫排本。
[10](漢)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華書局1999年“二十四史”橫排本。
[11]《宋太祖乾德二年九月令吳越王錢镠·祭享夏禹陵廟詔》,《全宋文·宋太祖三》,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版。
[12](漢)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華書局1999年“二十四史”橫排本。
[13]《辭源》修訂本第三冊“窆石”條,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
[14][21](南宋)施宿、張淏:《嘉泰會稽志》,安徽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
[15] 魯迅:《會稽郡故書雜集》輯孔靈符《會稽記》,《魯迅文集》第十卷,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16](南宋)祝穆編撰,施和金點校《方輿勝覽》,中華書局2003年版。
[17] (明)韓陽:《禹陵重建窆石亭記》,載紹興市文物管理局:《越城禹陵重建窆石亭記》,中華書局2006年版。
[18]《明史·鄭善夫列傳》,中華書局1999年“二十四史”橫排本。
[19]參見(清)徐元梅:《嘉慶山陰縣志》,上海書店影印本。
[20] 張元忭、徐渭:《會稽縣志》,載《紹興叢書·地方志叢編(全10冊)》,中華書局2006年版。
作者單位: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大禹文化研究所(紹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