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偉
(安徽省社會科學院 歷史研究所, 合肥 230051)
抗戰時期劉文典對日本的認識與看法
黃 偉
(安徽省社會科學院 歷史研究所, 合肥 230051)
劉文典一生與日本的關系極其復雜,早年曾經留學日本,把日本當作中國學習的榜樣。抗日戰爭爆發后,劉文典在西南聯大任教期間開始認清日本真實面貌,于是寫文章揭露日本的險惡用心。抗戰勝利前夕,劉文典寫下了怎么處置日本的文章,文中內容具有前瞻性,尤其是關于琉球的論述對當今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因此,有必要對劉文典的日本觀進行深入研究,以期為當代國防建設服務。
劉文典;抗戰時期;日本觀;國防建設
劉文典(1891—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筆名天民,中國近現代著名革命家、教育家和國學大師。劉文典早年參加同盟會,1917年經陳獨秀推薦進入北京大學任教,期間得到著名學者、皖籍同鄉胡適的大力提攜,使其在北大的教席中始終占據重要一席。1927年劉文典接受安徽省政府的邀請參與安徽大學的籌備工作,后行使校長職權。1928年11月28日,安徽省爆發學潮運動,安徽省教育廳廳長韓安污蔑劉文典為“土豪劣紳,非鏟除不可”①《皖教育廳長易人》,《申報》,1928年12月22日。,隨后蔣介石又斥責劉文典辦學無方,遭到劉文典反駁,結果劉文典被蔣介石羈押,旋經蔡元培、蔣夢麟和胡適等各方人士保薦方被釋放離皖。1928年底,劉文典重回北京大學任教,不久經羅家倫介紹進入清華大學任教,同時繼續在北京大學兼課。后來,劉文典辭去北大教授職位,專職在清華任教。1931年8月,朱自清休假出國,劉文典任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代理系主任。“七七事變”爆發后,劉文典因故滯留北京,期間遭到日本侵略者及漢奸的無故刁難。1938年春,劉文典由葉企孫派人設法脫離險境,經天津、香港、安南到達昆明,隨后繼續在西南聯合大學任教。1943年8月21日,云南大學校長熊慶來邀請劉文典前往云南大學任教,11月19日劉文典正式移教于云南大學。1956年,劉文典被評為國家一級教授,云南全省文科僅其一人。
劉文典早年對日本懷有深厚的感情,他也像其他革命志士一樣將日本作為中國學習的榜樣,并一度認為只有借助日本的力量才能實現中華民族的振興。劉文典曾經兩次前往日本,第一次是在1908年,劉文典跟隨當時的恩師劉師培前往日本,希望學習日本的先進思想。后來,劉文典因劉師培提倡極端的無政府主義,不太熱心講中國的傳統文學,于是與劉師培的交往減少,不久經人介紹拜章太炎為師。在日本期間,劉文典進一步接受三民主義觀點,主張暴力推翻腐朽的清王朝。不久因革命需要,劉文典受同盟會委派于1911年底回國,在《民立報》擔任翻譯,并以“劉天民”的筆名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其間還受到孫中山的親切接見。
1912年,劉文典與范鴻仙等人在蕪湖召開會議,決定成立義軍武力討袁,由于內部矛盾尖銳,討袁失敗。1913年3月,宋教仁在上海遇刺,革命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態,而袁世凱大肆捕殺異議分子,劉文典被迫再次流亡日本。在第二次東渡日本期間,劉文典一方面積極從事反對袁世凱的復辟活動,另一面又廣泛閱讀日本維新時期的書籍,力圖尋求日本富國強民的經驗,并且積極結識日本朝野人士,還同黑龍會成員有過短暫的交往。隨著對日本了解的加深,劉文典對日本“幫助”中國革命的動機開始有所懷疑,但是當時劉文典并沒有很高的警惕。在日本流亡期間,劉文典對祖國的前途開始憂慮,心中充滿了對祖國的懷念,他的《過奈良吊晁衡》就是例證:“當年唐史著鴻文,憐汝來朝讀典墳。渤國有知應念我,神州多難倍思君。蒼梧海上沈明月,嫩草山頭看碧云。太息而今時事異,不修政教但興軍。”[1]1916 年底,劉文典從日本回到上海,起初在陳獨秀的《新青年》擔任記者兼翻譯,期間,劉文典寫下了一系列針砭時弊的文章,仍然主張向日本學習,他對陳獨秀“日本勃興,以促吾革命維新之局;歐洲戰起,日本乃有對我之要求;此非其彰彰者耶? 投一國于世界潮流之中,篤舊者固速其危亡,善變者反因以競進”②陳獨秀,《敬告青年》,載《青年雜志》,1915年9月15日第1卷第1號。的觀點非常贊同,于是不斷在《新青年》發表向列強學習的相關文章以啟迪中國青年。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變”爆發后日本大舉侵華,第二天胡適在自己家里給5位北大教授做了當前形勢的分析,他認為“盧溝橋只是局部事件,或者不至于擴大”③易社強,《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第8頁。。后于當晚啟程赴廬山參加政界和學界的領袖大會。而接下來的事態并未如劉文典的摯友、其一生中最崇拜的人胡適所預料的那樣,而是日本迅速擴大戰場。1937年9月10日,國民政府教育部頒布命令,令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南撤,并在長沙成立長沙臨時大學。隨后,三所高校的師生開始南遷,而劉文典因故未能同清華大學一起南下,滯留在北平。期間,日本人曾多次派人勸說劉文典出任偽北平大學教授,但都遭到劉文典斷然拒絕,后來日本人又通過周作人請他出任偽職也被拒絕。于是,日本人經常找劉文典的麻煩,時常搜查劉文典的居所。對于出任偽職的人,劉文典是十分痛恨的。劉文典本來一直與其四弟劉管廷同居一個地方,當聽說四弟在冀東某日偽政府獲得一個差事時,劉文典十分生氣,將其趕出家門并從此不再往來。1938年春,劉文典由葉企孫派人設法脫離險境,經天津、香港、安南到達昆明,在南下途中劉文典目睹國家被日本人踐踏,不禁寫下了“胡騎滿城天地閉,風塵澒洞竄要荒。三邊鼓角聲猶壯,千載文章志未償。新夢迷離思舊夢,故鄉淪落況他鄉。觚棱回首知何許,萬里秋山路正長”[2]的詩句。劉文典轉輾到達云南蒙自后,“第二天早上,見到國旗升起,他深深地三鞠躬”[3]。誠如他自己所言,“典往歲浮海南奔,實抱犧牲性命之決心,辛苦危險皆非所計”[4]。
劉文典隨后在西南聯合大學任教,當看到眼下時局和自己處境的時候心情難以平復:“故國飄零事已非,江山蕭瑟意多違。鄉關烽火音書斷,秘閣云煙典籍微。豈有文章千載事,更無消息幾時歸。蘭成久抱離群恨,獨立蒼茫看落暉。”[5]劉文典借用南北朝時梁使庾信出使北朝,最后因戰爭不能還鄉來表達自己不能回故鄉的復雜心情。在西南聯大任教之初,劉文典聽說周作人以家中還有老小為理由不肯南下時,便生氣地說道:“連我這個吸鴉片的‘二云居士’都來了,他讀過不少的書,怎么那樣不愛惜羽毛呀!”[6]為此,他時常告誡自己“國家民族是大節,馬虎不得,讀書人要懂得愛惜自己的羽毛”[7]。其實,劉文典對于任偽職的中國人心里也是有些許同情的,他認為“除了極少數甘心出賣祖國的人在事先就早和敵人勾結之外,大多數的都是事后迫于生計。忍恥含羞的在敵人腳底下討飯碗吃的。這種人道德意識不發達、信道不堅、立腳不堅,雖然可笑,也很可憐,都是在可哀哀矜之列的”[8]85。后來,在西南聯大回想起在北平親眼見過的許多熟人為了生活,跑到冀東的“北京政府”任偽職時,劉文典自己都覺得很難為情;而對于那些家鄉淪陷,仍處于敵人鐵蹄之下而不得已對“皇軍”稱臣的人,劉文典覺得更是可憐。
抗戰時期,日本飛機經常對昆明的西南聯大進行轟炸,企圖消滅摧毀中國的教育機構,進而弱化中國人的反抗意志。劉文典住在離西南聯大較遠的官渡西莊,日軍的轟炸并沒有使劉文典沮喪,反而激發了劉文典的斗志,誠如他在給胡適的信中所說:“所告慰于老友者唯有一點,即賤軀頑健遠過于從前,因為敵人飛機時常來昆明擾亂,有時早七點多就來掃射,弟因此不得不黎明即起,以聽警報聲,飛跑到郊外山上,直到下午警報解除才回寓。因為早起,多見日光空氣,天天相當運動,都是最有益于衛生,所以身體很好,弟常說‘敵機空襲頗有益于昆明人之健康’,并非故作豪語,真是實在情形。”[9]這段時間劉文典非常關心時局的發展,先后發表了《對日本應有的認識和覺悟》《東鄉和山本——從戰史推論太平洋的戰局》《日本人的自殺——日本民族性的研究之一》《天地間最可怕的東西——不知道》《美日太平洋大戰和小說》《日寇最陰毒的地方》等文章,從多方面論述日本。劉文典還于1940年5月16日在西南聯大文林堂向聯大學生做《日本侵略中國之思想背景》的演說。
正是因為日本對中國的瘋狂侵略,劉文典開始深刻地認識到日本侵略中國是早有預謀的,并且是經過精心準備了的,“其布置的周密,計劃的深遠,處處都可以看得出他是早已處心積慮在那里打算,絕不是現時當國的幾個人逞一時的意氣,冒冒失失的把國家作孤注”。因此,劉文典呼吁國人要“因這會的創痛而憤然覺悟,團結一致,御侮救亡”[10],不要對于日本征服世界的戰爭意念將信將疑,甚至于搖頭冷笑,否則到時后悔就晚了。
1942年11月8日9日,劉文典在《中央日報》昆明版發表《天地間最可怕的東西——不知道》,劉文典認為:“天地間最可怕的,簡直可以使整個世界、人類、全體歸于毀滅的,就是一個‘不知道’。因為任何可怕的東西,只要‘知道’了就不可怕,任何安全無害的東西,如果‘不知道’,就有絕大的危險。”劉文典主張深入了解對方,盡力消除不知道的因素。侵華前夕,日本在中國各地設立無數的特務機關,這些機關搜集中國的各種情報,甚至連人們基本的生活習俗也有所了解,認定中國無力抵御日本的進攻,所以才有了速戰速決的計劃。然而,日本卻低估了中國人民的抗戰決心,不知道中國是富于韌性彈性的國家,中華民族是一個自強不息的民族,這種不知道必然使得日本吃大虧。劉文典指出:“大多數人雖然‘不知道’,少數有遠視卓見的人卻是早就知道的,我們只要設法使那些有先見之明的人意見能行,這不知道的禍害也就可以減少了。”[11]
1943年,在閱讀了日本人和美國人分別將對方作為假想國的軍事小說后,劉文典寫了一篇感悟性文章于2月22日發表在《云南日報》上,題為《美日太平洋大戰和小說》。劉文典認為雖然都是小說,但是小說的材料往往卻是來之現實。戰爭小說的作家,對于軍事都應該有相當的認識,但是小說中的很多東西最后卻成為了現實。“在戰前看小說,戰事發生后再把小說和戰爭比對來看,這是極有味的,就是從前未曾見過這本小說的,現在找出來,把他和戰爭發展的情況作個對照,也是妙趣無窮的。”[12]2月26日,劉文典又在《云南日報》發表了《日寇最陰毒的地方》。劉文典深刻地認識到,中國近代總是在不斷吃日本人的苦頭,最可恨的是日本人“除了屠殺焚掠,毀滅我們的肉體和有形的財務之外,還千方百計的要想毀滅我們中國人的精神”,為此感嘆道:“自古的敵國外患,無論怎樣慘烈,也都僅乎是屠殺焚掠為止,并未見到蓄意深險到這個程度,要整個毀滅中國人精神。”因此,劉文典主張鏟除舊惡有害的東西。至于要鏟除哪些,“只要看日本人所擁護、所提倡的是些什么,就清清楚楚的了。這一點或者竟是日本人和其奴才等的功勞”[13]。
隨著日本侵略的加深,地大物博的中國已經很難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從事教育教學工作,人們對日本大肆侵略中國后,中國該何去何從進行了思考。那時,西南聯大的教授們紛紛撰文發表對局勢的看法以及對戰后處置日本的設想。1943年12月1日,中、美、英三國發表《開羅宣言》,《宣言》中明確日本必須歸還中國領土的問題。隨后,全國不少知名學者紛紛撰文發表對時局的看法,《申報》和《東方雜志》等刊物也發表了大量如何處置日本的文章。如《東方雜志》編輯張明養的《戰后怎樣去處置日本》、西南聯大教授伍啟元于1944年1月21日在《當代時評》上發表的《我們對日本應有的態度》等等。在《戰后怎樣去處置日本》一文中,作者主張從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多方面處理日本,如政治方面,該文就主張“要使日本成為一個徹底的民主國家,因為民主政治的徹底施行,就是世界和平的切實保障,而‘法西斯主義就是戰爭’”①張明養.戰后怎樣處置日本[J].東方雜志,1944-02-15:14。。而《我們對日本應有的態度》一文,作者也指出“我們對于日本軍閥發動侵略戰爭,企圖消滅中國,致使中國人民遭受有史以來的最大痛苦,當然是十分痛恨的”,但是“我們不應因此就主張消滅日本,或使今后若干世代中的日本人民分擔目前日本軍閥的過失”。該文贊成《開羅宣言》第六條的基本原則即“待納粹之專制宣告最終之毀滅后,希望可以重建民主政府,使各國俱能在其疆土以內安居樂業,并使全世界所有人類悉有自由生活,無所恐懼,亦不虞缺乏之保證”,同時認為這個原則“也應同樣地應用于日本”,因為“中日兩國同文同種,是所謂兄弟之邦,在理論上兩國是沒有不能和平相處的道理”[14]。
日本是一個小國,面積狹小且國內資源缺乏,根本不可能吞并縱深廣闊的中國,“好戰必亡”這是中國的古訓,劉文典深刻地理解這個詞的含義,憑借早年留學日本和對日本的了解,他發表了對日本戰敗后中國如何應對的時評文章。1944年3月30日、31日劉文典在《云南日報》發表了《日本戰敗后我們該怎樣對他》。在該文中劉文典重點分析了戰后中國應該如何對待日本的問題,提出了一系列與眾不同的觀點和看法,在當時的社會中引起了小轟動。
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戰敗,法國總理克里蒙梭為報復普法戰爭的仇恨,徹底打擊德國,阻止德國復興,對戰敗的德國采取幾乎野蠻的制裁手段。這種措施卻適得其反,成為了希特勒宣傳納粹的口號,于是希特勒振臂一揮,成千上萬的德國人,甚至許多才俊人士也愿意加入他的陣營。劉文典欣賞克里蒙梭的勇氣毅力和火一般的愛國心,但如果愛國心過于偏激往往就會演變成為狹隘。因此,劉文典在大戰還未結束前夕,寫下了《日本戰敗后我們該怎樣對他》,希望作為戰勝國的中國能夠以史為鑒。誠如他自己所言:“往者不可諫,我們追究古人也無益,來者猶可追,還是替將來的事想想罷。古人說得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師’。”[8]83劉文典主張從以下幾方面進行處理:
首先,主張對日本寬大但不能寬大漢奸。劉文典認為,關于國家民族的事,應該從大處遠處想,不能逞一朝之忿,快一時之意,而我們要從東方民族的永遠大局著想,應該從中國固有的美德“仁義”上著想。因此,劉文典主張:“對于戰敗的日本務必要十分的寬大,基于這種寬大的態度,發揮我們中國固有的尚仁尚義的美德,那么,我們中國將來在和平會議上,不但不要用武力逼迫這個殘破國家的遺黎,還要在伐罪之后實行吊民,極力維護這個戰敗后變得弱小的民族。”[8]84但在對待漢奸問題上,劉文典主張嚴肅處理,絕不姑息。劉文典曾經歷過北平、南京偽政府的產生,但這些替敵國當漢奸的中國人由于受馬關條約中“凡與日本軍有關者,中國政府允不更追究”的規定,很多沒有受到相應的追究,而劉文典主張嚴懲這些人,因為這些人是得罪天地鬼神的兇丑,是國家民族的罪人。
劉文典雖然主張嚴懲漢奸,但絕對不是主張把那些人都拿來槍斃,而是懲處有度。他主張按照唐代懲治依附安祿山的那幫士大夫,把汪精衛、王克敏以下的漢奸按情節的輕重,分幾類治罪,抓不到的都要缺席審判,決不能有一點仁慈,以示國家法典的尊嚴。“判刑不妨都從重,再專由國家定一個大大的‘逆案’,以為天下后世永戒”,然后對一些罪行較輕的人進行赦免。但是,“除了汪精衛、王克敏等少數首惡,得罪天地祖宗,元首不敢赦免之外,其余的脅從罔治,一概赦免。司法判的罪行,無論是死刑、徒刑,都要褫奪公權終身。死刑、徒刑可以赦免,公權卻要永遠褫奪。除非犯人有特殊的自贖新罪之處,不輕易宣告復權”[8]85-86。
其次,主張不索取日本領土,但應該收回琉球。日本自明治維新之后,走上了對外擴張的道路,從光緒年間侵占中國的藩屬國琉球開始,到“七七事變”全面侵華,日本先后掠奪了中國大量的土地,并且還想進一步獨占中國。但是,隨著《波茨坦公告》宣告后中美英蘇結成同盟,日本的失敗成為了必然,但中國沒有分割日本土地的野心,更沒有征服別的民族的心理。西南聯大不少教授都主張收回日本于1894年后侵占的中國領土,劉文典也認為:“我們只要照我們的古訓‘光復舊物’、‘盡返侵地’,就算完事,絕不想索取日本的領土。況且日本原來自有的區區三島,土地本也無多,他的本土三島,我們縱然一時占領,也無法享有土地,很難治理他的人民。”因此,劉文典認為中國沒有必要索取日本的領土,但是“琉球這個小小的島嶼自然要歸中國,這件事千萬不可放松,我希望政府和國民都要意志的堅決主張。務必要連最初喪失的琉球也都收回來”。
劉文典從歷史的角度說明琉球從古到今都不屬于日本,而是中國的一個藩屬,并且琉球歷來都承認中國的宗主國地位,琉球被日本吞并后,琉球使臣前往總理衙門,在天津總督衙門痛哭可比申包胥哭秦。然后,劉文典從國防的角度論證了琉球對中國的重要性:“琉球國地居中國正東的海上,他的首郡那壩又是一個天生的好軍港,可以停泊大軍艦。這地方落于別國之手,利用為海空軍的根據地,中國東南沿海各省都受威脅,首都南京也難得安全。將來飛機的制造更加進步,活動的半徑更大,整個長江流域都可以受琉球控制。反過來說,琉球若歸我們中國,也就可以控制他的三島。”[8]88-89最后,劉文典認為:“舉國上下,一齊努力,把這個地方收回來,切不可視為一個無足重輕的小島,稍有疏忽,貽國家后日無窮之害。”[8]90遺憾的是劉文典的這一主張在當時并沒有引起世人的關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琉球由美國托管,但1972年美國卻將琉球的管轄權交給日本,使得琉球成為美國遏制中國鏈上的重要一環。倘若當年的國民政府采納劉文典的建議收回琉球,抑或根據前人的觀點琉球一分為二,今天也就不會有釣魚島問題了,中國國防的重要防御也不會那么被動了。
再次,劉文典不主張向日本索取賠款,但日本必須賠償中國文化損失。劉文典認為戰爭都是統治者蠱惑民眾的一種手段,那些被嚴酷的軍令驅遣逼迫的人,拋家棄子來當炮灰的人,其實都是可憐的,他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因此不主張日本經濟賠償。但是,大多數學人認為應該要求日本對中國進行賠償,如伍信元認為:“軸心國戰區中所有的非法殘暴的行為,在占領區中所有的剝削的搶奪,及在一切區域中不合理地自陸、海、空三方面所加的同盟國平民的生命與財產的損失,至少在原則方面,同盟國是應該要求賠償的。”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導致對中國人民的財產損失和傷害是不可原諒的,為此他主張:“至少應該在原則上強使日本這一代的人歸還日本所劫奪的財產,并負擔他們侵略所引起的損害賠償。”[14]伍啟元還開出了日本賠償的范圍,一共包括14個方面。而劉文典在文章中認為:“我對這次和平條約的意見第一件是主張不索賠款,戰勝國向戰敗國勒索賠款,這是我們中國禮儀之邦所想不到的辦法,就道德的觀點來說,縱然正義在戰勝國的一邊,向戰敗國索取賠款,也還是不該,因為實際繳付賠款的是無辜的后代人民,而不是戰爭的責任者。”近代戰爭的交戰國往往都是傾注了國家的全部人力和財力,如果要戰敗國的勞苦大眾去賠付這些巨大的賠款,無疑是天方夜譚,因此劉文典認為最好的辦法是“由各國開經濟的會議,共同商量出平允的分配物質、調劑經濟的辦法,才是個真正的補償之道”[8]86-87。
一般意義上來說,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絕不會涉及到文化領域,也不會轟炸相關的文化設施,而日本確實單單一個特殊的例子。為了在文化上同化中國人,在精神層面上奴化中國人,日本總是想方設法破壞中國的文化,推行奴化教育,并且掠奪中國大量文物。劉文典主張“物質上的損失我們盡可以不計較,文化上的損失必須要賠償”。劉文典認為,日本侵華期間大肆轟炸中國許多大學、圖書館、博物館,對中國的文化遺產是一種毀滅性打擊;歷史文化遺產,既不是金錢能買的,也不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因此日本應該賠償中國的文化損失,并主張日本應該把圖書寮、正倉院的文物交出來作為賠償。在中國近代歷史上,日本人趁中國國弱民窮,低價買走了無數文物,劉文典建議“不能讓他永遠淪于異域,我國為這也應該由政府出錢,按照原價收回,建立特別的圖書館、博物館,收藏保管,以供本國以及世界學者的研究。這件事也不妨在和約上列為專條的”[8]92。
最后,劉文典主張廢除日本的天皇制。關于天皇制的問題,當時的國民政府最高領導人蔣介石曾主張“天皇制”的存廢由日本的國民來決定,而中國民間人士包括大多數學者都主張廢除天皇制。他們都認為天皇制是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罪魁禍首,早在1943年5月30日出版的《東方雜志》就刊登了李毓田的《戰后處置日本的根本問題》,該文指出“日本的力量,大半建筑在它人民意志之集中這一種精神上”,而日本人的意志就是依靠“皇室中心”和“武士道”維持的,但是皇室的“魔力欲為日本軍閥利用之,他們驅策其國民向外作無止境地侵略”后果就很難預計,因此“首先要推翻所謂‘萬事一系’的皇室,使日本人民失掉此一中心思想,軍閥無從利用之”。除了廢除天皇制外,該文還指出“對于戰后日本的處置,以修改教科書和灌輸民主思想和中國政治哲學為最易實行,最易收效之最切要的方法”①李毓田.戰后處置日本的根本問題[J].東方雜志,1943-05-30:24.。費孝通先生也于1945年1月21日在昆明《掃蕩報》發表《太平洋上的持久太平》,他指出,正是由于天皇制的存在使得“日本民主基本上變了質,成了一個騙人的招牌,作軍部統治的煙幕”,而“軍部統治的基礎就是天皇制度,天皇不廢,日本人民也永遠不會享受民主的政制”,因此應該利用這次戰爭“把這個‘神的代表’燒了送回上天,使他不致在人間作祟”[15]。
劉文典也主張廢除天皇制,“推翻皇位改建共和政體為是,至少也該叫他削去‘天皇’兩字的名號,改稱‘日本國王’”。劉文典還從考證的角度考證了“天皇”一詞的來源,“唐朝的武后臨朝稱制,臣下屈尊稱他為‘天后’,于是對他的丈夫唐高宗就稱為‘天皇’。日本人的一切典章制度都是抄襲中國唐朝的,也就跟著叫他們的君主做‘天皇’。不料這個名號竟被人誤解,被人利用,硬要說日本國的皇帝不止是日本一國的元首,而是天上神明降世,要統制世界萬國的”。但是,劉文典同時又強調這些“都是日本人自己的問題,他們自己會解決的,用不著我們去強做主張。我們一定要去主張,這反而會傷害感情,結果恐怕適得其反的”,因為中國和日本是兩個遠東較大的國家,民族的關系也是東洋和平的基石,今日處理如果稍有不當,會給將來埋下無數的禍根。“總之,日本本身的事,讓日本人自己去管,牽涉到別國利害的事,大家商酌著辦,這個原則是合情合理的。天下唯有合情合理的辦法,才能得大家一致的維持擁護,也唯有得大家一致維護擁護的辦法才能垂之永久。”[8]92
劉文典在抗戰時期對日本的認識和態度是有深厚的歷史背景的。早年劉文典將日本視為學習的榜樣,并將日本作為中國革命的大本營。二次革命失敗后,劉文典前往日本將學習日本的方向從自然科學領域轉向人文社科領域,他認為觀念的改變對于一個民族的精神風貌有著重要的作用,于是劉文典翻譯了不少日本的理論書籍,希望借此可以啟迪中國人的心靈。在劉文典看來,日本人丘淺次郎的生物進化學說對中國青年很有啟迪意義,“中國一切的禍亂都是那舊而惡的思想在那里作祟。要把那些舊的惡的思想掃蕩肅清,唯有灌輸生物學上的知識到一般人的頭腦子里去。關于進化論的知識尤其要緊,因為一個人對于宇宙的進化、生物的進化沒有相當的了解,決不能有正當的宇宙觀、人生觀,這個人也就是決不能算社會上的一個有用的分子了。”[7]529 - 530但是,“九·一八事變”后劉文典對日本有了根本性的認識,他不再將日本作為學習的榜樣。在反思以往的思想后,劉文典毅然加入到反日救國的行動中。“七七事變”后,劉文典以出任偽職為恥,想盡各種辦法南下,甚至抱有犧牲自己性命的念頭。西南聯大任教期間,劉文典最終認清日本的真正面目,并積極撰寫各種時政論文,批判和揭露日本人的各種罪行。
抗戰勝利前夕,劉文典發表了《日本戰敗后我們該怎樣對他》,分析了抗戰勝利后中國應該怎么辦,應該怎么樣對待日本的問題。在這篇文章中,劉文典特別強調了琉球群島對中國國防的重要作用,先從歷史的角度分析了琉球群島自古就屬于中國,然后從國防的角度論證了必須收回的重要性,這高瞻遠矚的目光值得后人肯定。
歷史是生動的教科書,不忘歷史才能開拓未來。習近平同志曾經深刻地指出:“中國歷史是中國人民、中華民族堅持不懈的創業史和發展史。其中既有升平之世社會發展進步的豐富經驗,也有衰亂之世的深刻教訓以及由亂到治的經驗智慧;既有當事者對時勢的分析陳述,也有后人對前人得失的評論總結。可以說,在中國的史籍書林之中,蘊涵著十分豐富的治國理政的歷史經驗。其中包含著許多涉及對國家、社會、民族及個人的成與敗、興與衰、安與危、正與邪、榮與辱、義與利、廉與貪等等方面的經驗與教訓。”[16]近年來,中日兩國圍繞釣魚島發生的爭端也驗證了劉文典觀點的正確性,倘若當年國民政府要求收回琉球群島,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釣魚島問題,中國也擁有了一所不沉的“航空母艦”,更重要的是還可以將琉球作為監視日本舉動的重要基地,古訓有言“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應該說,劉文典對日本的認識經歷了一個由淺到深的過程,他對日本的認識都是以反抗侵略、維護民族獨立為前提的,有些認識具有高度的前瞻性,對我國當今的國防建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因此,深入研究并分析抗戰時期劉文典對日本的認識與看法,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和現實借鑒意義,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為我國處理當今復雜多變的周邊局勢,特別是處理與周邊國家在島嶼問題上的分歧提供些許歷史維度的參考。
[1] 劉文典.過奈良吊晁衡[M]//諸偉奇,劉興育.劉文典詩文存稿.合肥:黃山書社,2008:247.
[2] 劉文典.無題[M]//諸偉奇,劉興育.劉文典詩文存稿.合肥:黃山書社,2008:249.
[3] 劉平章.我的父親劉文典[J].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5):67-78.
[4] 劉文典.致梅貽琦[M]//諸偉奇,劉興育.劉文典詩文存稿.合肥:黃山書社,2008:215.
[5] 劉文典.有感[M]//諸偉奇,劉興育.劉文典詩文存稿.合肥:黃山書社,2008:249.
[6] 吳曉鈴.憶劉叔雅先生數事[M]//馮友蘭.聯大教授.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59.
[7] 黃延復.劉文典逸事[M]//劉文典全集(四).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1999:993.
[8] 劉文典.日本戰敗后我們該怎樣對他[M]//東方西方——劉文典隨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9] 劉文典.致胡適[M]//劉文典全集(四).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1999:389.
[10]劉叔雅.對日本應有的認識和覺悟[N].云南日報,1942-11-27.
[11]劉叔雅.天地間最可怕的東西——不知道[N].中央日報,1942-11-08/09.
[12]劉叔雅.美日太平洋大戰和小說[N].云南日報,1943-02-22.
[13]劉叔雅.日寇最陰毒的地方[N].云南日報,1943-02-26.
[14]伍啟元.我們對日本應有的態度[J].當代評論,1944,4(6):1-3.
[15]費孝通.太平洋上的持久太平[N].掃蕩報,1945-01-21.
[16]本書課題組,習近平總書記系列講話精神學習問答[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13:110.
(責任編輯張佑法)
Study on Liu Wendian’s Views on Japan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HUANG Wei
(Institute of History, Anhui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efei 230051, China)
The relations between Liu Wendian and Japan are extremely complex, Liu Wendian was studied in Japan in his early time, and he considered Japanese as Chinese people’s learning model.When the anti-Japanese war was broken out, Liu Wendian was teaching in Southwest United University, and he gradually recognized Japan’s true face. Then he began to write articles to expose Japanese sinister. Before the end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Liu Wendian wrote about some articles on how to deal with Japan, and many views are forward-looking, especially on the Ryukyu issue,which still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for today. So it is necessary to study Liu Wendian’s views on Japan in order to service contemporary national defense construction.
LiuWendian;the anti-Japanese war; views on Japan;national defense construction
2016-05-26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重大項目“劉文典研究”(SK2014ZD005);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五四時期社團與中國共產黨創建研究”(15JJD770026)
黃偉(1983—),男,湖南麻陽人,助理研究員,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史。
黃偉.抗戰時期劉文典對日本的認識與看法[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6(12):116-122.
format:HUANG Wei.Study on Liu Wendian’s Views on Japan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6(12):116-122.
10.3969/j.issn.1674-8425(s).2016.12.018
K825.1
A
1674-8425(2016)12-011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