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冷
沒天理了!好不容易放假回家三天,頭天一大早還沒有起床,老媽就獅子般嚷開了:“快起來!快起來!今天給你加餐,你懶死了,還不起床?”一句接一句的,讓人睡意全無。今天真有好吃的?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老媽又要耍什么花樣了。在她心目中,我永遠是個淘氣的饅頭小子,那么今天該不會又是饅頭吧?我媽就這樣,一米六幾的個子,白皙的皮膚,永遠不變的發型:一頭齊腰的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后,身上總是穿著我淘汰過時的服裝。她從來不注重吃喝與打扮,偶爾打打小牌。說起話來就像上膛了的機關槍,語速超快而且嗓門大。都說嗓門大的人心眼實,不計較,我媽也確實做到了“沒心沒肺”。除了話多一點,家里三四十畝地,全靠她。干活真是個女漢子,種地的本領村里還沒幾個能超越她的。我爸呢,個頭沒有我媽高,高中畢業后參軍、退伍,永遠都是一副深沉的樣子,沉默寡言卻總是嘴角上揚著。我經常打趣地當著爸媽的面問爸:“你當初怎么就選擇了我媽,你看她哪有個女人樣?”每每這時我爸總是保持嘴角上揚,默不作聲。媽卻會搶過話題反問我:“你怎么不問問我,當初怎么會瞧中他?”或許我爸當初就是看中了我媽的干練潑辣吧。“昨天在隔壁打牌看見別人家在蒸饅頭,我今天心情好,準備給你們爺倆蒸一頓饅頭。”我媽那粗嗓門闖進我的被窩,打斷了我的思緒。哎,說起來都是淚:我們家庭成員對我媽做的那饅頭是深有感觸的,迄今為止她做的饅頭最小的紀錄仍是碗口大。最大的呢?沒法想象,雙手都拿不住,夸張點兒說,得先把它抱起來,然后扛在肩上。步行上一趟北京,逛完長城回來還能剩半個!
盼到下午五六點鐘時,我嗅著發酵粉的香味向客廳望去,熱氣騰騰的餐桌上果然看到了一座座小山包般的饅頭,那么大的一個個盤踞在桌面上,那形狀白胖肥碩,像豐腴女人高聳的乳房,叫我還能說什么呢?這些年能用來“鄙視”這饅頭的話我幾乎都說盡了,她也能聽到波瀾不驚了。記得我在對饅頭不滿的反抗中也探索了條新路:每次饅頭上桌首先是興奮地快步走到桌旁,瞟一眼饅頭,用鼻子輕輕地出氣,而后重重地搖頭,表情失望,唉聲嘆氣地轉身離開。剛開始這方法也是挺管用的,每次老媽都是一臉很無奈很受傷的表情。但是現在老媽的思想上升到了另一個境界,變得堅強無比。她對我們的態度是視而不見,依舊我行我素,堅持走她的大饅頭之路。不過,憑心而論,老媽的大饅頭雖然沒有什么“看相”,卻飽含我家獨特的親切味道。搬來幾把椅子,圍桌而坐,席間免不了我對老媽的調侃和我媽如機關槍掃射一樣的反擊,我爸也就成了天平中軸,維持著兩邊的平衡與對峙。
家宴開席了,我抓去一個饅頭狠狠咬一口,嚼得津津有味卻故意皺起眉頭問我爸:“你怎么娶了這么個婆娘?”老爸摸了摸下巴厚重的脂肪和發福的肚子,故作深沉地掃視了饅頭幾秒,偷偷瞄了一眼我媽,默視了窗外不下兩分鐘,然后掐滅煙頭,表情嚴肅,意味深長地來一句:“她認定我不是個花心蘿卜,是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