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元
【摘 要】《培爾·金特》是易卜生早晚期之交的作品,同時也是其創新的萌芽。在這部戲劇中,易卜生賦予了它詩歌一般的生命力以及諸多遠勝于傳統戲劇的藝術特點,而其中的意象和對靈魂的審視都是他審美的先見。
【關鍵詞】易卜生;《培爾·金特》;詩性戲劇;復象詩學萌芽;自由意識
中圖分類號:J80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2-0025-02
《培爾·金特》是易卜生早晚期之交的作品,同時也是其創新的萌芽。在這部戲劇中,易卜生賦予了它詩歌一般的生命力以及諸多遠勝于傳統戲劇的藝術特點。眾所周知,易卜生被奉為“現代戲劇之父”,他的作品如《野鴨》《玩偶之家》《群鬼》等都是具有強烈反抗意識的經典之作。另一方面,易卜生的變革是審美的變革,除了之前戲劇重視的故事性之外還倡導人們關注戲劇本身的美感。因此《培爾·金特》以一種無曲折情節的理想化方式登上了戲劇舞臺,“易卜生說這本身就是詩,只是現在沒有理解”,那么“詩劇《培爾·金特》作為易卜生所有作品中最具有文化內涵、哲學底蘊以及理論闡釋空間的一部劇作,代表了易卜生戲劇創作的最高水平”。這部劇有著濃郁的浪漫情調,但是主人公培爾·金特被塑造成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而他內心多重性格的挖掘刻畫又消解了現實主義注重唯一現實、唯一真理的思維模式,因此該劇成為了具有后現代風情的作品。一千個讀者心中就有一千個培爾·金特,該劇公演時,戲的結尾部分出現了這樣的場景:舞臺上的培爾·金特在剝一只洋蔥,他剝去一層又一層,剝完了所有的皮,然而什么也沒有找到,易卜生的反抗之戰由此打響。
易卜生一生致力于不斷地創作,對于創建戲劇理論幾乎是不涉及的。想要尋找他對戲劇看法的蛛絲馬跡,就不得不提《易卜生書信演講集》。易卜生在一次演講中公開提出反對固步自封的民族主義,他認為的自由意識應當包括無國界、無束縛的精神自由,主要強調的是對個體自由的重視,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重視內心而不是虛假的形式上的自由。這樣的思維意識是相當超前甚至是為那個時代所抗拒的,“詩人的使命不是為國家的自由與獨立負責”,一個人首先是一個屬于自己支配的人,而眾多人組成的家國并不是易卜生認為需要解放的范疇。盡管當時的社會現狀是蒙昧的、缺乏自由的,但是作者認為純粹關注現狀并不能為精神解放提供便利,應當使個人覺醒才能形成群體效應,其中似乎看到了資本主義的局限,但卻又看到了無限的希望。培爾·金特就是一個一心渴求成為萬人矚目的皇帝,卻在欲望和荒誕中迷失自我的人。
培爾·金特是一個在社會中迷失自我的“我”,一個沉淀著時代弊病的意象,象征著庸庸碌碌又偏離本我的社會人?!罢J識你自己”成為了作者幾欲張揚的觀念,尋找自己也是劇作者的必經之路,因為整個時代的投影下,易卜生需要承擔游說讀者的重任,認清自己在各方面的精神理念才能為大家帶來正確的引導。易卜生認為一個優秀的劇作家亦或詩人(包括所有的藝術家)首先應學會自省,然后學會省他,最后學會通過文字作品傳遞想要表達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只有做到自審和反思才能成為合格的藝術家,而只有傳遞作家情感和觀念的作品才具有價值。這里所說的傳情達意不光是簡單的理性表達,更注重表達之后的效果。易卜生的戲劇雖然處處探討弊病,并不意味著他要放棄這個世界,相反地,他希望的是拯救世界的不堪,喚醒人們最原汁原味的理想?!兑撞飞鷷叛葜v集》中,易卜生所有的觀點均是面向大眾的,毫不掩飾真性情,就連他在創作中期作品時思想矛盾愈演愈烈的事兒也沒有任何隱瞞。其實易卜生并不需要擺出悲天憫人的高姿態來講述戲劇理論,從他的作品中就可以發現他不斷尋求變革的痕跡,他在寫給勃蘭兌斯的書信中略顯激奮:“……它(指《培爾·金特》前一部相似的作品《布朗德》)所包含的隱蔽客觀性比迄今為止任何人所想象到的還要多”,那就是他奔波于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證明。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詩藝》中對悲?。ó敃r喜劇不是“正統” ,《培爾·金特》是一部富于傳奇和寓言色彩、充滿哲理思辨性、人物傳記式的正劇)的看法被歌德解釋為旨在通過宣泄憐憫與恐懼,達到情感平衡。易卜生的創作受到歌德與席勒的影響較多,他的作品沒有悲喜的明確區分,大多數的結局以“言有盡而意無窮”告終,但作品中主人公的命運沉浮往往令看客扼腕,培爾·金特就像斯芬克斯一樣,對人的了解十足,但最后依舊逃不過宿命。對自由充滿希望,卻只能以回歸而結束一切。
培爾:別這么說,別這么說。您的運氣要比那好上兩萬倍!唉,我這淳樸的小媽媽,您總該信得過我吧。有朝一日,周圍這一帶都會對您低頭哈腰,畢恭畢敬,就等我做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業吧?!嬲@天動地的事業!
奧絲:(輕蔑地)你?
培爾:誰能知道你自己的前途?
奧絲:有朝一日,你只要懂得補補你的馬褲,我就感激不盡了。
培爾·金特這樣一個游手好閑的混世魔王盼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成為舉世矚目的國王,理想很豐滿,可是他母親認為驚天動地的空話抵不了他抽空自己補補馬褲。在真實的生活中,年輕的培爾·金特并未完成自己的夢想,就連簡單的生活都離不開他人的幫助。培爾其實和中國的阿Q非常相似,生活在自己編織的夢幻里遲遲不肯醒來,也不肯把現有的生活好好地經營下去,人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如果是眼前的茍且,那么他對理想世界的執著難道不值得人們扼腕?可是主人公懷抱著理想又活成了世俗厭惡的樣子。仔細想來,作者一向偏愛多重性格的角色,通過理想與現實的對比,通過人物性格當中的矛盾引發讀者的思考。小時候我們每個人都不缺少宏圖大志,夢想自己當各種“家”的人比比皆是,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多人漸漸放棄甚至開始嘲弄自己幼稚,又有幾個人能夠矢志不渝?!皦粝脒€是要有的,萬一要是實現了呢?”人們對生活一步步失去信心,殊不知是人自己先放棄了生活。而阿Q思想當中的中庸和自私,也是培爾具有的缺點,這些缺點雖然稍顯夸張,但其藝術效果的背后,是給每一個平凡的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因為這是社會的通病、頑疾。與阿Q不同的是,培爾不光簡單地在腦海里構想,也付諸于實際行動,晚年還曾發跡,體現了人物在西方環境背景下的擴張野心。
(爬上去)“早晨是早晨,晚上是晚上”,我時常琢磨這段話。
(把自己舒適的安頓下來)感到靈魂進入崇高境界真令人心曠神怡!高貴的思想要遠比金錢地位有價值。只要相信上帝就成了!唯有他曉得我能喝下多大一杯苦水。我可以喝的。上帝對我真像是一位慈父。
(朝海面遠眺并且嘆息)誰也不能說他在慈愛方面吝嗇過。
哲理劇并不是抗拒上帝之類的信仰存在,而是把劇中人物的信仰上升為一種象征,其中蘊含著作者對生活的態度和哲思。其實劇中有許多頗有內涵的象征:奇形怪狀的山妖、鐵打的紐扣、建立在密林中的小屋……每一個都代表著生活的某種理念或者物件,傳遞出作者隱晦的情感、生活的哲理。易卜生所傳遞的人生觀和哲理劇的詩性掩藏在他所構建的充滿意象的虛幻世界里。“所謂復象,意指易卜生晚年戲劇在審美形式上的獨特創構和審美效果上的高妙境界:樓外有樓,景深無窮;象外有象,境界層深”的旨趣。易卜生“復象詩學”的萌芽在創作《布朗德》和《培爾·金特》時初顯端倪,其人物具有雙重甚至多重性格,同時他不僅僅用幾個平面單一的意象來說明自己的道理,還構建出了浪漫的意象世界,整個世界中表達一切的手段通常都是意象。這個世界里言有盡而意無窮。易卜生看待整個社會經常看到最深層的境界,他也在有意識地培養觀眾對戲劇的審美,讓他們通過構建的復象世界領悟生活中的深刻思想,復象戲劇的詩性和哲理性往往更加強烈。易卜生說寫作是進行自我批判,那么《培爾·金特》究竟是不是作家的一次自我批判呢?培爾的一切性格、愛幻想的天性包括對女人的看法,都是作者的投影,為了使讀者信服還構建了一個充斥著各種意象的大環境,來證明他的自審意識,同時審他。
三個牧牛女:瓦爾菲德的特隆德!巴爾德和卡利!山妖們,來和我們睡覺吧,聽我們講講我們的身世。
牧牛女的話語充滿調戲也充滿抗爭,她們與三個頭的山妖睡覺,批判著背叛自己的男人,但是她們想要支配自己哪怕只是身體。這種對自由的向往是不可磨滅的,她們想要講述自己的身世給別人聽,就是在尋求更多的認同感和在自由之路上并肩前行的伙伴。認識自己、主宰自己,才能更好地自我審視。人的靈魂往往代表著內心最深處的理念,而自審是對自己的彌撒,易卜生借牧牛女和培爾的對話表達自己的觀點。
可能易卜生對戲劇最出色的功績應當是等身的名作,他的實踐遠勝于理論方面的成就,“易卜生主義”是因他的個人作品風格總結出的一種審美上的人文情懷,一種易卜生式的人道主義。這其中的不少倫理觀點都是柏拉圖式空想?!恫祭实隆贰ⅰ杜酄枴そ鹛亍肥瞧渲新N楚,所有的自由精神統統以理想的畫卷作為基礎。作品中的主人公口口聲聲要成為真正的人,細細想來這種不斷呼吁世人追求個體解放的觀點受到了當時時代和政治的局限,在現代的社會大環境下,很多人對于生命意義的理解已經模糊,尼采哲學的豐富內涵被人們誤讀為狂傲,陶淵明的思想成了眾人棄世的遮羞布。某種意義上說,易卜生不再和“五四”思想一樣具有治愈的效果,人們研究的著眼點已經另辟為他作品形式上的與眾不同。其實“易卜生”在剛傳入中國時的地位是自由的旗手、女性覺醒的傳播者,而經典的作品不會隨著時間的洪流消逝。因為人人都需要精神上的指引,例如深受易卜生戲劇影響的中國作家魯迅、曹禺等人,他們常常把哲學中的原命題賦予自己的作品:《傷逝》中“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 探討了“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雷雨》中繁漪拒絕吃藥、不接受現有生活,表明她疑惑“為什么活著?”的問題。易卜生眼見所生時代的悲哀才能寫出一幕幕發人深省的哲理劇,而他又以文字創作的方式影響了與挪威距離甚遠的中國。通過研究這位偉大劇作家的作品,我們可以“有病治病,無病預防”。
結合上述觀點,易卜生一直以來致力于用戲劇這種表現形式對人生觀和價值觀進行合理判斷,并倡導積極向上的生存理念,盡管他的筆下常常表現一些社會問題或是人性丑陋,但“不因幸運而固步自封,不因厄運而一蹶不振。真正的強者,善于從順境中找到陰影,從逆境中找到光亮,時時校準自己前進的目標”,易卜生的目的明確——弘揚人性適應理想的一面。而《培爾·金特》是重要的轉折點,經此嘗試易卜生逐步走向了自己追求的戲劇理念。他的自由意識隱藏在戲劇的每個意象當中;他的復象美學留在如詩如夢的字句里;他的創新思維和堅毅的精神表現在等身的著作中。他就是亨利克·約翰·易卜生,那個高喊著真理的精神和自由的精神才是社會支柱的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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