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亭
母親打來電話,說要等我回家才殺年豬。我猛地抬起頭,看了看墻上的掛歷,已經進入臘月了。
久居城市,對時令節氣越發模糊。臘月悄無聲息地溜進城市,在車水馬龍中來往匆匆,我卻絲毫沒有察覺。但是在鄉村,臘月就像一位貴婦,大步地行走著。此時,鄉親們早早放下農活,在家中恭候。
故鄉的草木農舍、俚語習俗,對于離鄉多年的我,也只剩下兒時的零星記憶。
踏進臘月的門檻,家家戶戶便著手準備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節日——春節。殺年豬、打豆腐、清掃房屋、寫春聯、剪窗花,臘月的村子里,到處都是鄉親們忙碌的身影。
童年的臘月,在陽光明媚的日子,母親來回穿梭于屋內與庭院,為過年忙碌。掃塵是臘月的頭等事。清早,母親把我和姐姐拽出暖和的被窩,吆喝我們幫忙抬衣柜,將棉被絨襖搬到院子里晾曬。
然后,母親戴上草帽,用蘆葦絮扎成笤帚,綁在竹竿頂端,打掃房梁的各個角落。姐姐坐在板凳上,一針一線地拆被套,再拿給母親清洗。在家鄉,這叫掃年,寓意把舊年的晦氣一掃而光,干干凈凈地喜迎新春。
掃年之后,又要宰殺年豬、打豆腐、腌制雞鴨魚肉。母親一般會在臘月中旬,請屠夫來殺豬。當天晚上,家里用大鍋燜燒新鮮的豬肉,擺酒席宴請四鄰八舍的鄉親。剩下的鮮豬肉,被用來腌制香腸臘肉,待到來年播種插秧時慢慢吃。
忙完這些,再打豆腐。母親先用井水浸泡黃豆,兩三天后搬出石磨,一小把一小把地將泡好的豆子磨成豆渣和豆漿,然后把豆漿倒入鍋中,架上木柴大火煎煮。
最后用紗布將熱氣騰騰的豆花包好,壓在石磨下。再等上大半天,水都被擠出,豆香四溢,柔軟潔白的豆腐就做好了。母親總是先切出幾塊,喚我們送給屋前屋后的鄰居。在鄉村,家家如是,年年如此。
逼近年關,開始張羅剪窗花、貼窗花。臘月二十七八,一家人圍坐八仙桌,攤上紅紙。我負責裁紙,其他交由母親和姐姐。母親喜歡剪花鳥魚蟲,這是她的強項,順手拿起紅紙輕盈幾刀,“喜鵲登梅”就呈現在眼前。母親還常剪“二龍戲珠”“梅花傲霜”“百鳥朝鳳”“連年有余”等。
姐姐只會剪一些六角雪花,但這足以讓我羨慕。我靠在桌旁,央求她教我,可這剪刀似乎欺生,一到我的手上就顯得異常笨重,總會把紙剪碎。嘗試幾次后我便沒有了耐心,只好拿著剪好的圖案,沾上米糊,貼到窗戶上。
這些充滿鄉土氣息的習俗,在故鄉的歲末臘月里,年復一年地上演,由母親精心操持著。她站在村口眺望,把臘月招進門。然后,從初一忙活到三十,將濃濃的年味兒扇進炊煙里,貼在窗戶上,掛在屋檐下,一點一點,彌漫整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