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麗琴
一座青山的沉默有多豐贍和深重,我想唯有大地和天空才是它真正的知音。

遙望青山,這對于不居住在山邊,而是從小于河邊、池畔長大的我而言,視野里能夠望見一座青山,就倍覺稀罕。于我,印象中、觀念里,山一直在遠方。
與那座山邂逅,是在一個午后。新學期伊始,新的教學樓,新的辦公室,氣派、敞亮。伏案累了,抬頭可望北窗外的藍天白云,消解疲勞和日子的枯燥。暑去秋至,看似在理性地調整,實則一直沉溺于自己的一腔心事中。尤其近來,心情頗為不寧。起身走出辦公室,獨自一人佇立在四樓的走廊西首,有點茫然地往視野開闊處望去,只覺一片遼闊的天宇伴著秋的一絲涼意向我撲面而來,且漸漸把我包圍、擁住。使我如這空氣里的一粒塵埃懸浮、不止。
那座青山就于此際,在我眼眸里驀然定格。它遠遠地巍然于天地間。逶迤的山影如巨幅而垂,與天相接。顯然,它要比天空更為深青。我的目光甚至清晰地觸摸到了它自然、柔和的山體線條。那是天空里的一筆水墨勾線,一串音符,一排大氣的詩行。我久久地凝望著它,而它也兀自靜默。
我近乎開始迷醉于這藍天里的一抹青青山影了,甚至一時無法釋懷。眼前是片刻的澄明。它將遼遠賜予我,我將理不清的思緒捎與它。兩相無語,我的心里卻漸漸平和、寧靜下來。
邂逅的美麗,是一種能安撫人心的親切。它讓人看到被忽略的過往和久遠的一些畫面。
很多年前,一個水鄉的女孩,七歲、八歲……十五六歲,一樣的方向,一樣的姿勢,在老家二樓的走廊里,與這一座青山相望。那時,她只驚異于生活除了可親的河流、田野之外,遠方竟然還有一座青山存在著。她視這座青山是她獨享的喜悅和秘密,因為她未見過村莊里的第二個人與她一樣怔怔地眺望過它。
當每次有隆隆的響聲從遠處傳來,她知道這即是大人們所說的遠處有人在開山了。留得青山,自有所用。她的心思被無限的好奇所填滿。開山,那是一幅怎樣訇然、壯烈的景象。只是她太小了,小得沒有走出過比小鎮更遠的地方。她甚至不明何謂開山以及開山的意義,也從未覺得青山因為人們的此舉而有所變化。
青山,始終如一氣宇軒昂的儒者,磊落、坦蕩,頂天立地。時光在塵世中無聲地穿越,我們在世俗中走向人生的深處。一個稚童,一個苦楚、迷惘的少女到一位獨立、成熟女性的轉變,其間的坎坷和喜樂,都在這近三十年的光陰里,沉甸甸地晾曬著。塵世的悲歡離合、世俗紛爭、情愛憂愁,磨煉、改變著一個人的心性。逼仄的空間和層疊的障礙擁堵了我們瞭望的視線。在有限的一線天里,努力維持著守護自我的一份需要,尋求著讓心靈開花的一份安寧,又有多么艱難。而青山無言,青山不老,不受任何羈絆和紛擾。既看人世滄桑,又攬日月星辰。那樣的灑脫和深沉,只讓人艷羨和悵惘,相顧無言。
有鳥,一只兩只在我眼前陸續掠過。陽光從一團云層的縫隙間穿越而下,光線的走向迅疾、燦爛而安然。青山在陽光之中,云朵之后,山影更為青翠,更為巍峨,孤獨而極致的美。
山還是那座山,變幻的是人自身和世事。當一切都淡去遠去,只有青山依舊。任你幾十年間在塵海中蹉跎、跌宕,它卻始終屹立在那兒,專注著自己的專注,執著著自己的執著。
我不相信永恒,但我追求永恒。不論是夢想、愛情還是其他。而這些,青山無意間向我作出了一番詮釋。
現在,我終于知曉,生命里,我望見的第一座青山是南陽山,位于姑蘇西郊的通安,乃是僅次于穹隆山的蘇州第二峰。一座承載了兩千四百多年前吳國的最后一幕,又見證了風云變幻,歷史浪潮滾滾向前的青山。多少春秋往事已成云煙,唯有青山無言,獨對天宇,從古至今。
當你保持緘默、向上、堅守的姿態,你就走在了前進的路上。
(黃玉摘自《北海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