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琨
中草藥的名字多半依樣憑性狀志寓意,與孩童們的起名字近似,往往具有文化意趣。唐《敦煌變文·伍子胥變文》即有以藥名詩打趣的內容:“妻遂作藥名詩問曰:‘妾是仵茄之婦細辛,早仕于梁,就禮未及當歸,使妾閑居獨活。藁茛姜芥,澤瀉無憐,仰嘆檳榔,何時遠志。近聞楚王無道,遂發豺狐(柴胡)之心,誅妾家破芒硝,屈身苜蓿。葳蕤怯懦,石膽難當。’”這里句句皆有藥名,采取了民間流行的賦體:連貫的語氣、排比的句式、吟誦的口吻,再加上俳賦諧謔的調侃,以“語戲”的形式顯示了民間文學生動的智慧。所謂“語戲”,多是把玩富有夸張意味變幻莫測的諧音雙解、排列組合、文野互動的集萃。它顯示著五彩繽紛的文化元素。
其實,利用藥名俳賦詠詩并不始于唐代。《三國志·姜維傳注》引孫盛《雜記》云:“初姜維詣亮,與母相失,復得母書,今求當歸。維曰:‘良田百頃,不在一畝。但有遠志,不在當歸也。’”便以“當歸”“遠志”兩味藥名穿插其間,并無調笑之目的,或與民間當時流行的民俗相關。
宋代市民階層壯大,市井生活俗趣倍增。文人也語含禪機、詩求哲理;捷譏戲謔的語言,詼諧敏對的談吐,貫穿在他們的私人生活和朋友往來之間,幽默一時成為士大夫們風行的時尚。《青箱雜記》里不乏膾炙人口之佳句,請看:“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讀,字字苦參商,故要檳榔讀,分明記得約當歸,遠志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曲。”“小院雨甚涼,石竹生風砌,罷扇盡從容,半下紗窗睡,起來閑坐此庭中,滴盡珍珠淚,為念婿辛勤,去折蟾宮桂。”情詩穿插藥名,含蓄蘊藉深沉,其模糊朦朧的感覺更耐人尋味,手法或轉注假借或擬聲會意,語言文字的妙趣,流溢在藥名釀造的語境內外。中國文化的魅力徜徉在遣詞造句的頃刻瞬間。

以藥為詩是詩歌盛行、詩體通俗化和群眾化的產物。中藥取名本來就有喻理狀物的特征,悠久的歷史傳承,熟知的事物更在民俗的積淀中汰煉增益、蟬聯拓展,越發具有深度和廣度的時空意境。傳統文化的藥名穿插和藥名的傳統文化色彩相互吸吮彼此釀造,既增強了藥名詩溫柔敦厚的文化心理意象,也拓展了傳統文化深入人心的詩意境界。歷史悠久的中醫傳統更使一般百姓在獲知藥名藥性的同時,獲知中醫以人為本、天人合一、綜合多元的思維方式與習慣。
在民間藝術中,排列連綴藥名被稱為“說藥”。它幾乎是民間說唱和戲曲的一項傳統技藝。宋代“百戲”雜耍中也有說“百草名”“百花名”等名目,都是在“百藥名”影響下的語言藝術。相聲至今還有《報菜名》《地理圖》等“貫口”節目,通過流利連貫一氣呵成的吟誦,表現演員的語言功力和俳賦妙趣。藥名詩和打油詩一樣,是詩歌追求幽默傾向的反映,也是民間賦體鋪張揚厲流傳積久的表現。
(王傳生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