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習文
(巢湖學院,安徽 巢湖 238000)
劉文典對日本問題的思考與研究
方習文
(巢湖學院,安徽巢湖238000)
劉文典對于日本問題的思考與研究是劉文典思想文化的重要資源。他不僅體現了劉文典深切的愛國情懷,同時以敏銳的洞察力、獨到的認知力以及超前的判斷力,就日本問題研究(日本學)、如何處理中日關系以及如何判斷時局發表了大量服務抗戰的文章。重溫這些思想成果,對于如何認識與處理中日關系、樹立自強自立、知彼知己的求進心態、警惕日本右翼思想與軍國傾向、理性務實處理中日糾紛的做法都具有借鑒與啟示的現實意義。
劉文典;日本問題;時局
劉文典對日本問題的思考與研究,一方面,反映了近代中日關系對一代知識分子的深刻影響,另一方面也反映現代知識分子在救亡圖存、國難當頭的時代洪流中的不同選擇。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劉文典是一位個性鮮明、專心治學治教的“書齋式”文人,他的主要學術貢獻也在中國文史的研究上。但實際上,“日本問題”的研究是他文化思想領域的重要構成。在潛心中國文史治學與教學之余,劉文典從沒有停止他對日本問題的關注與興趣,學習考察,譯介傳播,演講鼓動,檄文迭出,使他成為在日本問題方面具有一定權威性與影響力的愛國學者。
劉文典對日本問題的研究與思考集中在1928年之前、“九一八事變”之后的1932—1934年間以及1942年后抗戰中后期,這也是中日關系發生重大事件的幾個時期。從思想立場看,大體經歷了如下四個階段:“東學應該學習的”,“警惕可怕的東鄰”,“勝利會是持久而艱難的”以及“戰略處理戰后關系”。從表面上看,劉文典的基本立場及態度與當下中日問題的歷史學常識與主流觀念沒有什么大的不同,但是置于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劉文典對于日本問題的研究、思考與“發聲”,還是具有敏銳的洞察力、獨到的認知力以及超前的判斷力的,這些思想成果以及理性、科學、務實的愛國情懷對于當下如何處理中日關系依然具有啟示與借鑒的意義。
劉文典和清季民初很多知識分子一樣,將日本作為避難、革命與求學的大本營。雖然中國經歷了甲午戰敗之痛,但是這個島國的雄起,因為具有文化相似性,具有游學、活動的便利,而成為當時中國人“師夷之長”的最佳選擇。
劉文典第一次去日本,是為了逃避清政府的監控,赴日本做《明報》編輯,時間大約是1908年年底。這一次旅日的重要收獲就是學習與研究西方哲學。劉文典自己說他是在日本期間,“我的世界觀、人生觀從此就略定了”[1]。當時十七歲,開始接觸哲學與達爾文的進化論,后來讀了日本人丘淺次郎和石川千代松的著作,自稱 “略曉得一點”,讀了德國哲學家海克爾《宇宙之謎》《生命之不可思議》這兩部書,不僅思想上“披云見日”,同時信奉生物學、進化論與近世科學,從此“把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思想上的枷鎖一齊都扭脫了,承傳的謬誤與因襲的思想都打破了,只仗著理性的光明,不怕他四周的黑暗。”[1]自此,獨立的思考、科學與理性精神追求、進化論的價值觀都深刻地影響著劉文典的思想與個性。他的第二個收獲就是問學于章太炎門下,研學《莊子》《說文解字》,打下后來志學于“國學”的興趣與基礎。
在排滿反袁的革命活動中,劉文典因為袁世凱大肆捕殺異己分子,被迫再次流亡日本。如果說,第一次去日本是求學,初步確立了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第二次則是出于政治的目的,并且參與過民主革命活動。這段時間他開始研究日本的歷史與歐洲文化,尤其是研究日本明治維新與富國強兵的治國經驗,為了深入了解日本國情與民族精神,他積極與日本朝野人士交往,還同資助過同盟會的日本組織黑龍會有過接觸。他的思想成果就是在章士釗的《甲寅》雜志、陳獨秀的《青年雜志》(后改名《新青年》)以及上海的《新中華》發表譯文與撰稿。他翻譯了英國赫胥黎的《近世思想之科學精神》、美國開國元勛人物本杰明·富蘭克林的演講《美國人的自由精神》以及《叔本華自我意志說》等文章,積極傳播西方“民主”“科學”“自由”之思想。
從新文化運動前后劉文典發表的一系列文章看,劉文典是主張學習日本的優點與長處,這一長處是基于中日關系與現實情況而生發出來的,也是基于中國國弱民貧同時不思進取的憂患意識而產生的,同時也是理性科學精神的體現。他認為日本與我們中國的不同,“就是他們能接受西洋文明,精神上、物質上都有突飛的進步。一仗打敗中國,取得和歐美各國比肩的地位。第二仗居然能把西洋大強國俄羅斯打敗,替亞洲人爭了一口氣,這二三十年越發努力向前奮斗”。這是鼎新革故的結果,是“民族自尊心、自信心的表現”。這與中國人“閉著眼睛說大話”,“唱高調、發空言而受實禍”絕然不同[2]。
從現實層面看,這一時期的劉文典積極主張變革圖強、富國強兵、奮發有為。他認為弱肉強食,以強欺弱,是人類生存的法則,連綿的戰亂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使得劉文典不得不懷疑“和平”的幻想。他的“好戰觀”同時也是提倡敢于爭先、敢于奮斗的文化觀。“對他國而不力戰,必為臣虜;在本國而不奮斗,必為凡庸;對己身而不奮斗,必為撒但所征服而淪為禽獸”[3]。歐洲人以德國人最為好戰,所以德國最強,“亞洲人以日人最為好戰,故日本在亞洲為最強”,他希望年輕人正視現實,明白真相,勵精圖治,尤其是重視自然科學與先進技術的學習、研究與運用。要想一改落后挨打的局面,一是要有爭強好戰的精神,二是靠科學技術的強大與先進。“天之所廢,科學能興之。已覆之幫,科學能復之”[3]。為此,他甚至提倡“軍國主義”,尚武興邦。為了說明“好戰”并非民族根性,而是“人類天性”,他以日本為例,證明“天下無不能戰爭之民族,高瞻深識鼓舞提倡而已”[4]。
從思想層面看,劉文典奉承的是進化論思想,他承認進化論與科學精神對于自己人生產生的深刻影響,其中日本學者的進化論思想因為通俗易懂同時活學活用令他尤為受益,鑒于這些思想對于國民啟蒙的重要性,他開始著手翻譯這些著作。1920年11月,劉文典翻譯的日本學者丘淺次郎《進化與人生》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時隔六七年后,劉文典再次翻譯丘淺次郎的 《進化論講話》,分上下兩冊由亞東圖書館出版。如此算來,在近二十年的時間里,進化論在劉文典思想中占據多么重要的地位。劉文典信奉的進化論其側重點還是關于“人”的進化論,是一種基于生物學、生命學基礎上的“人”的哲學。其中一個思想傾向是,人類的進步不僅僅僅改革社會進步,還要改變人的思想意識,改變世道人心,改變人類自身的劣根性與陋習。一個國家與民族的進步與人自身的生存競爭法則是一致的,而人自身的競爭法則與人種優越和好戰精神又緊密聯系。所以以進化論而展開的“人”的啟蒙是劉文典思想的重要構成。這些思想固然有鑒別商榷之處,但是它與當時知識分子的“強國夢”是一脈相承的。
從實踐層面上看,劉文典對于日人善于學習、注重實干包括精益求精的精神十分欣賞。他對于國人的民族根性的反思與批判,主要是以日人行事作為的品質與作風為重要參照。即便抗戰中,他依然堅持“要真正研究日本這個并不簡單的對手,就像日本人認真研究中國人一樣。同時還要學習日本‘拼命實行’的精神。就是日本人注重實干,甚至用犧牲生命的行動來達到目的。”[5]
1931年9月18日,日本發動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當時國內一度奉行“不抵抗政策”,同時認為國際社會的干預會阻止日本的得寸進尺。在學界,也有消極悲觀的論調,“認為中國是怎么都不行的”,“中國絕對不可以和日本打仗,如果不度德、不量力地打起來,簡直是自取滅亡”[6]。劉文典也不可能再平靜地面對一張書桌,他再度研究日本問題,重新反思并打量面前的這個對手。
1932年2月29日,清華大學舉行總理紀念周,校長梅貽琦邀請劉文典做主題演講。他以“黑龍會”的研究為話題,指出“日人對我之處心積慮,由來已久,最初當始于女皇時代,而其目的則絕非以獲得整個中國為滿足,土耳其、印度、阿富汗,均其目的地也。”這個黑龍會作為法西斯黨,是極其具有欺騙性的,同時手段十分陰險狠毒。對內壓迫民眾、迫害和平進步勢力,對外則在軍事、暴力、情報、輿論等戰線無所不用其極,以達到統治其他民族的終極目的。針對很多觀望、漠然、盲目樂觀或者消極悲觀的各種情緒,劉文典一針見血地指出:
“我們的近鄰有幾千萬饑渴的虎狼,七八十年來,晝夜在打主意,要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而我們還在做夢呢。我希望大家快快的覺醒,研究日本,認識日本,想一個死中求生的自救方法吧。什么國聯咧,非戰公約咧,華盛頓條約咧,都是一文不值的廢紙啊。我們都是被這些東西所誤,以為高枕無憂,所以才有今天的國難”。“歸納起來一句話,拋棄各種幻想,大家快快研究日本,尋求拯救國難之良策。”[7]
劉文典說自己對國界原本看得并不十分嚴重,甚至有“大同世界”的社會理想,但是他在日本的考察,發現一個很可怕的事:就是“他們舉國一致,定要吞并中國和亞細亞洲,以盡大和民族的天職,實現‘王道正直’的大理想。”[8]劉文典覺得很多國民對于日本人的歷史與國民性格并不了解。日本人不僅為侵略中國研究中國的文化和中國人的性格,而且早就進行文化思想的教育與宣傳,日人當下的所謂“愛國人士”都是承傳已久的衣缽傳人,是消除國內矛盾、實現海外擴張的文化政策與政治目標的矢志不移的執行者。他們侵略中國是蓄謀已久,精心準備與研究的結果。他們看透了“中國政治的腐敗,社會的昏暗。國民太無知識,只知道自私自利。斷定我們這個國家民族決無發奮圖強的希望。”所以才打著各種幌子明目張膽實施侵略。劉文典說自己已經十多年埋頭治學,對社會問題不想說長道短,但看到這種現狀,“實在按捺不住,自告奮勇”,要站出來振臂疾呼。他覺得國民不能只有請愿、罷課、喊口號這些偏頗浮躁的情緒,而是要真正研究日本這個并不簡單的對手。
這一段時間的劉文典對于局勢的判斷是建立在深厚確鑿的學理基礎上的,也是對于前期“軍國主義”思想的深刻反思。他說:“歷史這件東西,不僅是敘述以往的陳跡,還可以用他來判斷現在的情形,推定將來的結果”[9]。他通過對日本史的研究,既深刻而準確地把握了日本是如何軍閥主政、右翼勢力是如何對外擴張對內影響國家政策等基本特征,同時認為日本吞并中國與亞洲早就包藏禍心,并由來已久,揭示對外擴張是因襲相承的日本國策與價值導向,這毋容置疑。同時還要警惕這些國策與對外輿論具有莫大的欺騙性,日人的對內對外政策都是“謅出來的口號”。
為了進一步說明真相與了解日本國策,劉文典翻譯了《荒木貞夫告全日本國民書》。荒木貞夫是日本帝國時代陸軍大將,是日本皇道派領袖。“事實上總攬一切軍政大權,他的意思就是日本的國策。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立刻就可以使我們中國伏尸百萬,血流千里”[10]。“在初譯這部書的時候,竟有些愛國人士罵我,說我不應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11],劉文典堅持將這部書譯完并最終發行,是出于一位知識分子的情懷與良知,牢記“知己知彼”的古訓,為抗戰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依然堅持認為國人對于日本的野心認識不清醒,對于日本政策的欺騙性認識不足,對于國人勵精圖治、研究對手、務實自強的精神之不足深表憂慮。
這段時間的劉文典對于日本文化史的研究包括日本文化精神的淵源、武士道精神的形成以及對于日本軍國主義與右翼政治的研究都是具有獨到深刻見識的,而對于時局的分析也是具有前瞻性的。而實際上日本隨之就是打著 “王道”“共榮”的幌子,苦心積慮同時明目張膽開始了一場波及中國、亞洲與世界的侵略戰爭,這都驗證了劉文典的洞悉與預判。
1936年春,劉文典赴日本大阪等地訪學考察。途經奈良日本著名遣唐留學生晁錯墓,面對中日文化交流之情誼與時局動蕩之變化,有感而嘆:既知文物原同軌,何時風波總不平。1937年7 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劉文典開始了避難流亡、困居西南聯大的生活。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海軍的航空母艦艦載飛機和微型潛艇突然襲擊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在夏威夷珍珠港。次日,美國對日宣戰。二戰格局發生新的變化。劉文典在教學之余,又開始關注并研究時局的變化與發展。他發表的一系列文章,對時局發表自己的認識與看法,其主要觀點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抗戰必勝。這不僅是因為中國與英美聯合作戰,“當然是與我們有利,我們的勝利是更有把握的”[12]。還基于一個基本理念,決定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是人。“現代炮火雖然猛烈,決戰事勝敗的到底還是人”。日本人發動的這場侵略戰爭,不僅是非正義的戰爭,而且是殘暴的戰爭,因為不得人心,反而激發中國人更加團結、愈挫愈勇、頑強不屈的斗志與精神。所以,幾年過去了,日本的陰謀并沒有得逞,戰局朝著日人相反的方向轉化,“我想這要不是多數國民都能深明大義,犧牲小我,共相維持,恐怕是不行的。至于教育文化機關,這些年在極艱苦的情況之下,努力向前,進步發展,那更是當然的事,沒有什么稀奇的了,這些都是精神重于物質的鐵證”。反過來,“日本最大的弱點就在于他沒有自己的文化,所以吸收的東西洋兩種文化都發生了中毒狀態。一面要利用野蠻的拜物教、神道教等類可笑的迷信,想去防止赤化,一方面又極力的鼓勵人研究科學,謀工業與軍備的改進。其結果把國民弄得如癡如醉成了手拿最新式槍炮的瘋子”[6]。這注定沒有什么好結局。劉文典早就看到,日本人的兵器并不落伍,但日本的軍閥思想是落伍的,他們的軍隊是現代的,他們的做法卻不合現代潮流[11]。他進而分析日本人自認為了解中國,才悍然發動侵華戰爭,覺得中國不堪一擊,唾手可得,而實際上日本人低估了中國人的文化精神,中華民族不是一個輕易可以被槍炮征服的民族。劉文典的這些分析不僅深刻把握了戰爭的實質與規律,也激發國民勇往直前、爭取勝利的信心與動力。
其二,戰爭會是艱難的。劉文典對于“速勝論”與盲目樂觀的情緒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其主要原因是日本不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日本從前好比一個野獸,現在是一頭負痛的野獸,自覺處境很危險的野獸了”,“困獸猶斗,而況國乎。”[12]第二,太平洋戰爭將是一場激烈艱難的戰爭,日軍依然有強大的海軍力量,日本海軍總司令山本五十六是一位“效忠天皇”的戰爭狂徒,日本坐等美軍遠師,再加上海戰的復雜性,都決定了征服日本的過程將是一場代價沉重的戰爭。“英美的海空軍無論怎樣的強大,要應付整個的大西洋,已經很不容易。再要左右開弓,撐持太平洋上的戰事,維持印度洋上的優勢,這豈是一蹴可就的事”[12]。第三,日本早就做好了同歐美作戰的準備,日本偷襲珍珠港,其實就是向美國宣戰,他自然同時也做好了應對的戰爭準備。劉文典說日本在軍事上沒有五成把握絕不會輕易動手,而事實上,日本不僅敢戰,也很善戰。豐富的戰爭經驗以及在作戰中“訓練的精熟”“行動的巧妙”“布局的周密”“計劃的深遠”都顯示其處心積慮,精心準備,決不簡單意氣用事,冒冒失失將國家做孤注。所以日本不是輕易可以被戰勝的。第四,日本人的武士精神、自殺精神使日本的將士成為可怕的對手。劉文典提到一位叫荷馬李的美國將軍寫“日美戰爭論”的書,特別提到這位將軍已經關注到靖國神社與日本人自殺的內容。借此提出日本人自殺背后特有的民族精神。他說:日本人的歷史,簡直可以說是一部自殺史[13]。劉文典看到了這是一個復雜的文化現象,提醒“殺身成仁”的精神會使戰爭變得慘烈殘忍。劉文典就像一個軍事戰略家系統分析研判了戰局形勢,他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但是也正視了戰爭面臨的困難。這些研判,實際上都被后來的戰事所證實。美軍首先不惜代價除了山本五十六這個心頭大患,而在太平洋戰爭中也吃盡苦頭,付出了巨大犧牲與沉重代價。最終美軍也沒有敢貿然登陸日本本土,而是用原子彈威懾日本投降。
其三,做好自己。劉文典覺得日本人對中國犯下滔天罪行,這樣的“深仇大恨,任何人是永不能忘的”。他覺得日本人“除了屠殺焚掠,毀滅我們的肉體和有形的財物之外,還千方百計的要毀滅我們中國人的精神。”[14]劉文典從《順天時報》到日本人雇傭中國御用文人的例證出發,談到日本人居心叵測的文化侵略。其中也直接點到周作人附逆的事情,使用各種伎倆傳播錯誤的文化觀念與低級趣味的東西。一方面這“令人可恨之極”,一方面也是日本人利用了“中國人自己身上原有的弱點。我們身上的毛孔不開,外面的風邪怎么會乘虛而入呢?”所以要警惕“日本人和其奴才”的所做作為。“現在雖說是在和日本人打仗,后方的社會上還殘留著許許多多有毒害的惡思想、惡事物、惡制度,急待我們努力去鏟除。要等這些舊而惡的毒害都肅清了,中國的社會才真能健全進步。”[14]其次要繼續加強對于日本的研究。劉文典覺得,天地間最可怕的“就是一個‘不知道’,因為任何可怕的東西,只要‘知道了’就不可怕。”珍珠港事件,是美國人不了解日本人。“日本人天性彪悍,如果有戰爭,他必然是下手襲擊的。”[15]這不是什么意外事件。日本人錯誤發動了一場戰爭,也是因為沒有真正了解中國人,現在才感覺到形勢不妙。那么中國人是不是真正了解這個對手呢?劉文典覺得遠遠不夠,他覺得日本人的民族根性與精神傳統遠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言外之意是既要樹立必戰必勝之信心,同時要真正 “知彼知己”,將勝利進行到底。最后是我們既要借助國際力量,但是 “決最后勝負的還是要靠我們的陸軍”,“我們不但不能存半點依賴的心,還要比以前更加奮發,才可以得到最后的勝利。我們今后遭遇的困難必然是更大更多,全國軍民都要比前五年更能忍痛,更能吃苦才是”[12]。這些見識都是一針見血,高瞻遠矚的。
1944年3月,劉文典發表了《日本戰后我們該怎樣對待他》的文章,這篇文章系統明確談到戰后對待日本的態度與方法。文章發表的背景是,同盟軍已經進入戰略反攻階段,戰爭的勝利指日可待,戰后問題的處理也提上了議事日程。當時國內對于日本人的態度自然是洋溢著“極端復仇”的民族情緒,“論起仇恨來,我們中國之于日本,真是仇深似海”,這不僅是指日本二戰侵華犯下的罪行,還包括近現代以來日本對于中國的殖民與掠奪。劉文典雖然理解這種熱烈的愛國情感,但是明確反對“以惡對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狹隘偏激的愛國思想。“關于國家民族的事情,是要從大處遠處想的,不能逞一朝之忿,快一時之意”。
劉文典對于日本的寬大為懷,主要有如此幾個理由。第一,要接受一戰后法國人報復德國人所帶來的經驗教訓,希特勒就是利用了德國人深受奇恥大辱的“報仇雪恨”的心理發動戰爭的,并在法國戰敗求和時以同樣的方式羞辱法國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也。”第二是要遵循《大西洋憲章》。1941年8月14日發表的《大西洋憲章》。該文件全文共8條。宣布兩國不追求領土或其他方面的擴張,不承認法西斯通過侵略造成的領土變更,尊重各國人民選擇其政府形式的權利,恢復被暴力剝奪的各國人民的主權,各國在貿易和原料方面享受平等待遇,促成一切國家在經濟方面最全面的合作,摧毀納粹暴政后重建和平等。劉文典認為這是“遠勝于前次大戰的地方,也是世界政治上的一大進步,我們當然熱忱擁護這一點。”第三是“發揮我們中國固有的尚仁尚義的美德”,要在伐罪之后實行吊民,盟軍仗義興師,一半是自衛國家,一半也是要救援敵國的人民。戰后的復仇與懲罰,只是加劇百姓黎民的苦難。第四是 “中國和日本這兩個大國家民族的關系,是東洋和平的基石,今日應付處理稍有失當,就會種下將來無窮的禍根”。劉文典高屋建瓴,有理有節有據,理性務實地闡述了對待中日關系的態度,實際上這種態度是“以德報怨”“天下大同”以及“和平主義”的具體體現。
劉文典的態度并非沒有原則與前提。劉文典一方面認同戰后 “不賠款”“不割地”,“但是對于本國的漢奸,懲罰不可謂不嚴”,對于日本毀壞中華文明與文化教育、掠奪中國文化遺產,劉文典認為是對“世界文明犯了大罪,就應當教他把他們所保存的‘文物’拿來賠我們”。劉文典所以獨此強調這一點,除了覺得毀滅文明的做法不可原諒,除了對于中國文化的珍惜之情之外,也包括個人“私仇”,他的一批珍藏的典籍就是在戰火中落到了日本人手里,自然有追回的愿望。
最值得一提的是,中國雖然“不割地”,但是日本侵占中國的領土則必須歸還。其中“有一點卻不可不據理力爭,就是琉球這個小小的島嶼必然要歸還中國。這件事千萬不可放松。我希望政府和國民都要一致的堅決主張,務必連最初的琉球也都收回來”。劉文典用歷史史實證明琉球人民與中國同族,琉球自古就是中國的“藩屬”,日本將其吞并設置沖繩縣,這是非法侵占。劉文典還分析了琉球在國防軍事上的重要性,“這地方落入別國之手,利用為海空軍的根據地,中國東南沿海的各省都受威脅,首都南京也難得安全”。“中國之不能放棄琉球,猶如美國之不能放棄珍珠港”。總之,“舉國上下,一起努力,把這個地方收回來,切不可視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島,稍有疏忽,貽國家后日無窮之害。”[16]這就不能不驚奇劉文典不止是精通文史的學者,更像是胸懷謀略的軍事戰略家。
事實上,1943年的開羅會議,已經明確將東北、臺灣、澎湖列島等侵占領土歸還中國。11月2 3日晚,蔣介石帶王寵惠與羅斯福單獨會談,在談到剝奪日本在太平洋侵占的島嶼時,羅斯福想到了琉球群島,并對蔣說:“琉球系列許多島嶼組成的弧形群島,日本當年用不正當手段搶奪該島的,也應予剝奪。我考慮琉球在地理位置上離貴國很近,歷史上與貴國有很緊密的聯系,貴國如想得到琉球群島,可以交給貴國管理”。羅斯福突然提出將琉球群島交給中國,大大出乎蔣的預料,蔣不知道如何回答。過了一會,他才對羅斯福說:“我覺得此群島應由中美兩國占領,然后兩國共同管理為好。”蔣這么一說,羅斯福覺得蔣不想要琉球群島,故未再往下說。1943年11月25日,蔣與羅斯福再度會晤時,又談到琉球群島。蔣還是堅持共同管理。蔣為什么不要琉球群島?據后來跟蔣到開羅的國民黨官吏分析,蔣去開羅主要是爭東北、臺灣及彭湖列島,沒有爭琉球群島的計劃,另一方面,蔣怕中國得到琉球群島后,日本戰后找中國扯皮,中日兩國再度結新怨。由此可見,劉文典呼吁重視琉球問題其實已經不在當局的國事之列,這是超前但是孤獨無力的聲音。戰后美國果然占據沖繩,作為遠東軍事基地。而近些年釣魚島問題引起的中日紛爭更印證了劉文典的預測:貽國家后日無窮之害。
今天重溫劉文典關于中日問題的研究與思考,他提倡中日友好相處與交流、樹立自強自立、知彼知己的求進心態、警惕日本右翼思想與軍國傾向、理性務實處理中日糾紛的做法都是具有借鑒與啟示的現實意義的。
[1]劉文典.我的思想變遷史[J].新中國,1920,(5).
[2]劉文典.日本侵略政策的歷史背景[J].獨立評論,1932,(26).
[3]劉文典.歐洲戰爭與青年之覺悟[J].新青年,1916,(2).
[4]劉文典.軍國主義[J].新青年,1916,(3).
[5]劉文典.第六縱隊[N].云南日報,1942-11-13.
[6]劉文典.中國的精神文明[N].云南日報,1942-10-04.
[7]劉文典.日本吞并各國之推進機——黑龍會[J].國立清華大學校刊,1932,(380).
[8]劉文典.日本侵略中國的發動機[J].獨立評論,1934,(19-20).
[9]劉文典.日本侵略政策的歷史背景[J].獨立評論,1932,(26).
[10]劉文典.荒木貞夫告全日本國民書[N].大公報(文藝副刊),1933-04-16.
[11]荒木貞夫.日本陸軍大臣荒木貞夫告全日本國民書:卷首[M].劉文典,譯.天津:大公報館,1933.
[12]劉文典.對日本應有的認識與覺悟[N].云南日報,1942-11-17.
[13]劉文典.日本人的自殺——日本民族性的研究之一[N].云南日報,1942-12-16.
[14]劉文典.日本人最陰毒的地方[N].云南日報,1943-02-26.
[15]劉文典.天地間最可怕的東西——不知道[N].中央日報(昆明版),1942-12-08、1942-12-09.
[16]劉文典.日本戰后我們該怎樣對待他[N].云南日報,1944-03-30、1944-03-31.
責任編輯:陳鳳
LIU WENDIAN'S THINKING AND RESEARCH OF JAPAN'S PROBLEMS
FANG Xi-wen
(Chaohu College,Chaohu Anhui 238000)
Liu Wendian’s thinking and research about Japa’s problem is an important resource of his ideology and culture which embodied the Liu Wendian’s deep patriotism.He also published a large number of articles on Japanese study and how to handle the sino-japanese relations with his own keen insight,the unique cognition and a leading judgment.To review these ideological achievements is of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reference and inspiration on how to understand and deal with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to be self-reliant,to know yourself as well as your enemy,to guard against Japan’s right-wing thought and militarism,and to rationally deal with the dispute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Liu Wendian;Japan’s problems;The current political situation
K825.4
A
1672-2868(2016)04-0085-07
2016-04-22
方習文(1964-),男,安徽宿松人。巢湖學院文學傳媒與教育科學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