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太云
(長江師范學院文學院,重慶408100)
一場“觀看”的盛宴:對莫言獲諾獎社會評價的再評價及反思
肖太云
(長江師范學院文學院,重慶408100)
莫言獲諾獎后的社會評價是一次難得的文情、輿情與民意的集體發聲與亮相,其中透露不少信息。運用觀看的文化分析法,結合場域理論,從觀看的詩學之維、政治之維、經濟之維角度出發,可觀察和思考出這場全民觀看盛宴背后的文學樣態、社會生態與文化心態。
莫言;諾貝爾文學獎;觀看;場域
莫言獲諾獎后的社會評價是一次“草根”與精英、民間與廟堂的話語狂歡與“觀看”盛宴,一次難得的文情、輿情與民意的集體發聲與亮相。莫言獲諾獎現已過去多年,喧囂消逝,塵埃已定。2016年3月4日的兩會上,有好事網友拍到身為政協委員的莫言正襟危坐、閉目養神,與身旁陳凱歌的眾星捧月、記者環繞,形成鮮明對比,耐人尋味。莫言獲獎后的評價與反映及“后莫言”現象值得認真清理和系統反思。我們打算從“觀看”的文化分析法角度,適當結合場域理論,主要從“觀看”的詩學之維、政治之維,附帶從經濟之維,思考在這場全民“觀看”的大Party中,到底是:誰在“看”?“看”什么?怎么“看”?動機何在?有哪些代表觀點?“觀看”的效果如何?局限又何在?以期挖掘和發現此一“觀看”事件背后蘊含的無盡意味及留下的啟示和教訓。
世紀之交社會文化最耀眼的景觀是文化上的視覺“轉向”,由此形成的視覺文化學是現在進行時態的顯學,它注重對“觀看”行為的文化分析和符號解讀。2012年10月莫言獲得諾獎后,眾“目”紛紜“看”莫言是當代中國一場重大的“觀看”華誕,對之可進行多維度、多視野的表征分析。莫言獲獎本質上是一個文學事件,相應地,對它的觀看首先必須是一種文學的“觀看”、審美的“觀看”,才合題中應有之義。因此,詩學維度是打量這場“觀看”盛宴的首要和基礎維度。
(一)審美的“視取向”:“觀看”主體的“橫看成嶺側成峰”
“視取向”是“觀看”文化分析中的一個專用詞語,來自于現象學“觀看”的“意向性”的啟發,強調的是“觀看”主體對“觀看”對象的一種指向性和偏重性的視線選擇[1]。莫言諾獎的文學“觀者”是一個個典型的“看客”。“看客”的身份既有專家之“看”,亦有草根之“看”。他們對莫言作品審美藝術的“視取向”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兩種。第一種是“激賞喝彩”,多以通讀或精讀過莫言作品的專家學者之觀點為代表。從題材的敏感、想象的瑰麗、結構的新奇、技巧的獨特、語言的犀利、敘事的磅礴、風格的狂野、氣韻的鮮明、反思的尖銳等各個方面掘進并擊節贊嘆。如以下說法:莫言開創了一種真正具有中國特色的“地方敘事”技術與傳統;莫言的小說敘事,是中國土地上的語言奇跡;“莫言體”是一種生長在真正民間土壤上的“歡樂文體”;莫言形成了當代文壇極具特征的“莫言風格”等等;更有甚者,媒體上時不時還可見到聳人耳目之標題如“莫言的寫作超越卡夫卡”或“莫言跨越福克納、馬爾克斯”等論調。此類“看客”的“觀看”動機或出于莫言好友的真心贊美,或是莫言敘事欣賞者的自由表達,或是媒體為了吸引眼球的宣傳策劃,不一而足。
第二種與“激賞喝彩”針鋒相對的是一些“平民之看”或“專家之看”的“批評指摘”。如我所曾就讀的高校外語系的師生曾訴說:“我們懷著極大的熱情去讀莫言的小說,可往往只看了十幾頁就再也讀不下去了。”如果說這些非文學的平民讀者在“淺度閱讀”基礎上形成的批評更多是一種感性“觀看”,不足為憑的話,那么,更具學理性和洞見力的“專家之看”所形成的批評無疑具有說服力。如有的學者認為莫言的創作“不僅是宣泄,還是自我重復”。有的更是直言莫言寫作最大的問題,就是“文蕪而事假”,莫言小說的致命問題就是“感覺的泛濫”。還有的批評莫言語言不過關,或賴以成名的“地方敘事”最曖昧難辨等等。
這些現當代文學批評家對莫言的“酷評”或“惡評”取向實際要牽涉到他們的文化“慣習”。“慣習”是布迪厄場域理論中最重要的基本概念之一,“慣習是行動者過去實踐活動的結構性產物,是人們看待社會世界的方法,也是人們在各種社會評判中起主導作用的行為模式。”[2]以知識分子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來透視當今中國文學和文化場的整體堪憂現狀,已成為“惡評”專家們看取世界、對待文學、表達憂患的一種文化“慣習”或話語策略。如某位學者的“文壇清道夫”形象就早已為學界熟知,對莫言的此種批評取向也就不令人意外。倒是個別批評家認為莫言的文學只是“縣城文學”,莫言的小說只不過是“不錯的文化館水平”稍顯極端。此種過度言論既引起了部分學人的反撥,就是“草根”批評者也情不自禁要參與到辯駁中來。如網友浪行天下的觀點:“你不能指責一條大河的‘泥沙俱下’,只有小溪流才是清澈的”,反映了一部分喜愛莫言文學的“草根”之心聲。
“捧殺”或“棒喝”都不占主流,主流“視取向”是以一大批學者為代表的“中立客觀”之審美批評的視線選擇。如某著名學者認為莫言歷史敘事的“野史化”與“重口味”是他最大的審美風格。另一學者則強調莫言小說擁有差異性和豐富性內涵的“解放修辭性敘述”的客觀存在。此種批評言說方式凸顯了言論界骨干力量的已然存在,也是當今中國建構健康言論空間、發展正當言論風氣所必走的康莊大道。
除“專家之看”和“草根之看”外,“作家之看”值得特別提到。臺灣作家大多對莫言的獲獎表示衷心祝賀,對他作品的藝術魅力誠心感佩。如稱贊“莫言和地氣接通”。某知名作家稱“莫言得獎,太棒了”,評價莫言的作品“既泥土又狂野,既荒誕又現實”。饒有意味的是,與埠外作家相對,國內知名作家除評價莫言本人和莫言作品的審美藝術之外,幾乎不約而同地同時都要強調到中國當代文學的整體意義和整體價值。如“莫言的這次獲獎,當然是中國作家的成功”。“莫言獲獎為媒體、公眾提供了重新認識一批中國有追求的作家的契機”。中國文學的整體地位“力挽狂瀾不能指望莫言一個人”。更有意思的是一些作家的“微言大義”。如某作家認為:“如果是用中文作為諾貝爾文學獎的評獎語種,可能有更多的中國作家獲得這個獎項。”從這些作家“看客”的“觀看”方式、“觀看”動機和“觀看”聚焦上是不是能“看”出中國當代文學場的立體錯綜生態?是惺惺相惜基礎上的自說自話?還是五味雜陳?還是敢說真話?言有盡而意可無窮。
(二)亂眼迷離下的多重氣象:莫言的“文學效應”
莫言獲獎后引發了持續的“莫言熱”,蘊生了眾多的“文學效應”及與之相關的文學話題,效應之一就是“如何評價莫言的文學地位”。莫言獲獎給予當代文學的鼓舞最大,當代文學評論界也最為興奮。如認為莫言已是“世界一流作家”,當代文學已有“當然的大師”和“經典化”作品等等。此類“觀看”行為的“觀看”動機何在?某位名家的意見認為莫言獲獎了會使當代文學批評家的“腰桿子直一點”應算是提供了誠懇而實在的一個方面的解答。
而更進一步的“觀看”動機思考就要牽涉到“如何評價中國當代文學進而如何看待當代文學與現代文學之關系”的話題。當代眾多專業“觀者”多聚焦于莫言獲獎提供了“重新評價中國當代文學的契機”這一焦點上發力。如認為“現在最優秀的作家作品”,和“五四”以后及世界相比“一點也不差”。有論者干脆定性:“當代文學不如現代文學的邏輯和認識是錯誤的,莫言的獲獎給了一個很好的教訓”。有的稍委婉低調一點,在限定條件的基礎上再作評判。如認為就“人性探索的深廣度”和“藝術描寫的寬廣度”而言,“新時期30年”的小說創作比之于前賢“并不遜色”。有些論者深入到具體細致的方面去評校現、當代文學。如認為莫言代表的當代文學展現了對現代文學“啟蒙”與“革命”兩大價值體系的反撥,展現了對“胡適那批人試圖用西方解釋中國”之道路的反悖,傳承了“魯迅為代表的五四文學的人文主義傳統”。京城某高校更是將莫言與魯迅嫁接到一起組織了一場盛大的學術研討會。
當然,上述“視取向”也遭到一些質疑。我們所熟悉的一位著名學者,無論私下還是公開的論文及言論,始終都在發問和思考:中國當代文學真的因為這一陣熱烈的掌聲而大功告成了嗎?真的超越了簡單拙樸的現代文學?邁過了倔強的魯迅?我們今天有沒有更為根本性的失誤?我們是不是邁過了很多本不應該邁過的東西?對這一話題的“觀看”紛爭,我們想跟著進一步追問:當代文學與現代文學的比較是不是一個真命題?當代文學批評界的極力辯證和自解是不是恰好征顯了他們對當代文學的某種不自信?亦或是其他?
有關“莫言文學地位”的另一個熱議話題是“莫言作品能不能進入中學教材,當代文學史要不要設莫言專章”。支持和反對聲涇渭分明。既有大學者謂莫言獲獎將“改變中國文學史的書寫”,也有學者和草根認為這二者俱是一種“文化透支、文學透支”和“趨炎附勢”行為,爭得不可開交。其實,這也是一個眾“目”紛紜,見仁見智的問題,彰顯的是論辯雙方各自的審美趣尚和文學標準。“積極跟進”還是“穩妥慎重”的做法皆無所謂“大對”或“大錯”。
“效應”之二是“如何評價莫言的文學影響”。莫言獲獎是一次轟動的文學事件,亂眼迷離“看”莫言注定是它的“觀看”常態。反映在“文學影響”之“觀看”上,表現為既有“積極之看”,又有“消極之看”。
輿論界一致的看法是:在后諾獎時代,作家的寫作方式、寫作姿態,及當代中國的文學生態都將發生重大而深刻的變化,這是一個標志性事件。“作家之看”“看出”了莫言獲獎喚醒和提升了“文學的價值”和“尊嚴”,提振了當代文學的士氣和風氣。“專家之看”在一點上驚人統一,即認為莫言獲獎有效緩解和釋放了中國當代文學的諾貝爾焦慮,將促進文學回歸常道和正道,促使全民更加關注文學、理解文學、閱讀文學。某重量級評論家還提出了“鏡子說”,認為莫言獲獎作為一面鏡子,作為一個動力,有益于促動“對整體文學的反思”和“對作家創作的啟示”。此可謂“積極之看”。
“消極之看”主要集中在兩個層面展開。第一認為莫言獲獎就像一起“文學事故”,無力改變當代文學的淪喪和作家地位的淪喪。第二個方面是認為諾獎“表明中國當代文學具有世界意義”純屬無稽之談,純屬“神話”。莫言獲獎這件事,是“過于自戀”的任意拔高,而且“莫言走向世界不代表中國文學走向世界,莫言獲獎不代表中國文學進入盛世”。由此引申出3個層面文壇上的隱憂:其一是“對莫言未來創作的隱憂”。如擔心莫言有沒有寧靜的心態創作出更有力度與厚度的作品,會不會“陷溺”于魯迅所說的“一無可觀”的“翰林文學”。其二是“對中國當代作家創作的隱憂”。如擔心有些作家創作的熱情和動力是否會銳減,或將本該花在創作上的“大力氣”用于“各顯神通”推介自己的作品。其三是“對中國當代文學創作的隱憂”。如擔心莫言創作的“光暈效應”和“光環效應”,憂慮當代文學創作會不會成為一種拷貝、一種演繹,言必“紅高粱”地,叫必“蛙”聲,而失去本來應該擁有的個性和豐富性。
這些“消極之看”既有警省而理性的考量,可能也有“杞人憂天”式的過分憂心,但都不惜為當代言論場域中清醒和有價值的思考與啟示,值得深思、回味和珍視。
當今中國是一個立體而開放的“觀看”大場域。莫言獲獎作為一個大的公共事件,如“觀看”的視域只是集中于文學場域內的審美的“純粹凝視”(布迪厄術語),幾乎是不現實不可能也不全面的。它必定還要在一定的社會政治場域內進行,眾多“觀者”的“觀看”會受到“觀看”情境的社會政治環境的影響和“誘惑”。因此,在莫言“獲獎之看”的宏觀維度中,政治之維是必不可少的一個重要和基本的解析維度。
(一)注意力:“觀看”的中國元素
注意力具有對行動的導向功能,它可以引發對關注對象的評論、解釋和重新導向,可以將人的關注點從一件事物引導到其他事物上去。莫言獲諾獎是2012年中國社會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引發了社會各個層面的參與和關注。從“觀者”的宏觀“主體—位置”來區隔,既有居于官方的“廟堂之看”,又有處于江湖的“民間之看”。
“廟堂之看”的“觀看”主體是一個特殊、建構的主體,主要由重要領導人的賀詞和權威媒體的發聲來實現國家層面的注意力導向功能。如以下“看”點:“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既是中國文學繁榮進步的體現,也是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不斷提升的體現”;莫言獲獎,是對中國經濟改革開放30年的認可,中國市場實力不容小覷,中國在世界舞臺和平崛起;莫言獲獎,代表具有中國作風、中國氣魄和中國精神的優秀作品走向世界,是日益增強的中華文化輻射力和民族文化自信力的體現和證明。在這里,國家作為民族共同體的象征和表現形態,它著力凸顯的是莫言獲獎對國家形象的建構和民族精神的正面引導效用。
與“廟堂之看”具有集中統一的話語指向不同,“民間之看”中的中國元素更具駁雜和多元。既有熱情肯定莫言獲獎彰顯的中國文學和文化的“正能量”力量;也有客觀承認莫言的身后確有一個中國的影響、中國的力量、中國的市場的背景因素;還有學者認為莫言獲獎與其說得益于中國國力,不如說得益于“中國魅力”與人類命題。當然,也存在反駁的力量和意見。如認為莫言的獲獎是由于其深厚的民族文化承載力與鮮明的人文主義立場而獲得的,同“經濟崛起”“國家強盛”之間并無對應性關系;或激烈批駁“這種國家主義說辭,忽略了文學的個人性、獨特性”。
辨證地說,“廟堂之看”和“民間之看”是兩套不同的“觀看”話語系統,有各自的“觀看”出發點、“聚焦”重心和“觀看”動機,它們更多的時候是各說各話、并行不礙,即使有“交鋒”的時刻,也不妨礙它們各自言說的可理解可同情性。
(二)身份認同:在與他者的關系中
莫言獲獎,勾起了兩百年中國的一個沉重話題——西方國家的“看”與中國的“被看”。鴉片戰爭以降,在世界政治、經濟和文化場域中,中國一直處于一個“被觀看”的弱者地位,不少國人已習慣并默認了此種場域定位。20世紀中后期以來,中國經濟強力發展,地位已大有改觀。但依照杰姆遜的后殖民理論,即使在全球化時代,處于第一世界的西方發達國家和處于第三世界的發展中國家,不僅在政治、經濟上不平等,而且在文化和文學上也不平等,是新型的“看”與“被看”的關系。布迪厄認為,場域雖不是固定的,但人物的行動策略往往取決于他們在場域中的自我位置定位和身份認同。長期“被觀看”的慣性定位,杰姆遜思維方式和話語模式的啟發,使一些“觀者”(包括很多網友,如鳳凰網文化頻道網民留言)在莫言獲獎后,自然而然以“被觀看”的身份和眼光來“看取”莫言獲獎的“他者”原因。如認為“被看”的現實語境是“綜合國力的提高和文化全球化的交流時代”;“被看”的途徑是“文化輸出”,莫言獲獎是“以他能成功進入西方特別是歐美主流文化的視野”為前提和基礎的,并以莫言作品的海外翻譯、海外研究和屢獲國外大獎為例證。
布迪厄的場域理論充滿了沖突性,場域中的結構由于不平等總要遭到挑戰和反抗。“在每個場域里,等級制總是不斷遭到抵抗,而且維系并增強場域結構的那些原則本身也可能遭到挑戰和反抗。”[3]從“五四”到改革開放,中國一直存在抵抗“被觀看”這種“被身份”“被定位”的呼聲與實踐。莫言獲獎后某些“觀者”自甘于“被看”的身份認同和場域取位的言論刺痛了一些有識者、憂世者的神經。他們大聲疾呼“莫言獲獎與中國今日的國際地位有關”,但若以此證明中國文學的崛起,則仍難以擺脫“東方主義”的窠臼,仍沒有擺脫“被看”的心理,是缺乏文化自信的一種表現。
一些論者認為莫言此番獲獎在國人中引發的眾說紛紜和或喜或怒的多種表情,恰好反映著國人在現代化進程中矛盾復雜的心態。一方面渴望像西方一樣強大起來,希望自己的成就能夠得到西方的承認。另一方面卻又患得患失、首鼠兩端、杯弓蛇影,擔心跌入“現代化”亦即“西方化”的陷阱之中。此種言論試圖超脫“看與被看”的“觀看”二元思維與邏輯陷阱。孰對孰錯,孰優孰劣,似可分明。
(三)自由“觀看”:“互抵”的政治學
文學家、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是一個千古話題,自古以來就呈現為一種“欲理還亂”的糾結關系。莫言獲獎以來的“政治學之看”最為復雜,大致可整理為“正面之看”“負面之看”“反撥之看”“中立之看”4種“觀法”。
“正面之看”具有如下“看點”。如認為莫言是有擔當精神的作家,開創性地辟出了一條中國作家腳下具有現代性意義的書寫道路,他們是推動中國改革開放和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或是提出莫言的創作具有很強的介入性和超越性,運用曖昧藝術的智慧,反映出他自己的思想力量。也同情地理解到莫言有一個普通的中國人能夠享受的權利,也分擔所有人都受到的限制,他的作品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可以寫出的最好文學。
“負面之看”有學院派批評和網友批評兩種類型。學院派批評或是認為莫言不是一個“抗爭”型的現實主義作家,缺乏超越現實的勇氣和精神,而且“奔逐世態”。或是批評他沒有“忠誠于自己的文學信念和價值信念”,沒有“在相對的孤獨中完善自我”。而網友批評則更多顯現為一種感性的“隨性”評價。如認為莫言“無思想”“無個性”“無骨氣”“無聊之至”,是30年文學“流氓化、漢奸化”的典型代表等等。
針對種種是非曲直,一直不乏“反撥維護”之聲音。其間既有莫言的自辯。如“我的作品、我的小說是大于政治的”“眾生喧嘩”見“真我”,希望獲獎帶來的不是“莫言熱”,而是“文學熱”等等。也有作家朋友對莫言的稱贊。如臺灣作家“我希望莫言的得獎是為中國打開一扇門,讓世界的人從此看到的不止是政治,而是中國人內在誠懇的心靈”。還有專家學者設身處地的理解與同情。如認為莫言提供的“中國經驗”令人贊嘆,文學藝術要遠大于政治和意識形態。同情莫言是“被體制”“被莫言”,當代中國文學對這個時代欠了太多的現實關懷、政治正義、道德擔當、藝術完美性等債務,莫言的文學寫作某種程度上是一種“還債”。辨析莫言力圖在不同角色之間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以一種更為高超的“戲仿”技巧張揚歷史的正義和揭示人性普遍的困境,正體現了中國儒家式的內隱精神,也體現了骨子里殘存的中國農民的生存智慧,從某種程度上更符合今天大多數普通中國人對文化英雄的想象和認同。如此等等的“觀法”,不一而足。
“中立之看”之“觀法”主要在3個向度上進行。第一個向度是拋開莫言和莫言作品的政治屬性,專注于文學的公共屬性,認為真正的文學是一種精神,更是一種信仰,須關懷現實,叩問存在,滋養靈魂,陶冶精神,文學寫作永遠都比“文學政治”重要。第二個向度是“規勸”的態度,認為我們不應被政治牽著鼻子走,任何一種政治的贊美和指責,都可能是短暫的,我們應從諾獎中學會如何來看待我們自己的語言和敘事,這樣的思考才可能是長久的。第三個向度是從反思言論空間的角度著眼,認為外界對莫言與體制關系的兩極化批評趨向是比一般所謂“社會惡性群體事件”更加危險、更體現社會政治危機的現象,是對良性社會輿論環境的極大損害,需引起極大警惕。
莫言獲獎之后引發的錯綜龐雜的文學與政治關系的“觀看”,無論是正眼相待、斜睨批判、冷眼旁觀、另眼觀察,或如德國漢學家顧彬從批評莫言“沒有思想”只寫傳奇到“我應該重新思考自己的標準”的目光游移,萬川歸海,它們觸發我們思考的應是:對我們這個日益開放的國家來說,如何為思想、藝術提供更適宜的生長土壤?如何給靈魂表達提供更寬松的尺度與空間?如何防止權力對文學的過度染指,使文學更好地實現其本質的回歸?我想,這些思考才是更有深度和價值意義的。
經濟之維是“觀看”獲獎的另類維度,也許和莫言獲獎本身相距較遠,但從傳媒界、出版界、經濟界全民“眩暈”的漩渦中可“看出”當今中國五顏六色的社會生態現狀。諾貝爾獎帶熱“莫言經濟”,作品熱賣,紀念品開售,傳媒股領漲。有報道稱莫言10年前的手稿升至120萬元,簽名書在網上加價售賣,《透明的紅蘿卜》要價已達10萬元。山東高密要重修莫言文學館,發展紅高粱文化旅游。網店出現特別標注“莫言故鄉”的“高密火燒”和烤雞。莫言酒吧、莫言文苑、莫言時裝、莫言箱包紛至沓來。上海文藝出版社《蛙》《豐乳肥臀》單本的印量為60萬冊,《檀香刑》《生死疲勞》《紅高粱家族》突破30萬冊,各大出版社紛紛開動印刷廠里的機器搭乘諾貝爾這趟文學快車。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的《莫言批判》,幾乎將莫言所有重要作品一網打盡“批判”,連帶著莫言的觀念、感覺、思維都遭到滅頂之災,反而火爆上市、供不應求。A股中“莫言板塊”的“蝴蝶效應”掀起的股市“莫言風暴”席卷滬深股市中的文化傳媒板塊,股指大幅飆升。經濟學領域的人士也從“諾貝爾獎、莫言與中國股市”“談莫言獲諾貝爾獎對金融的影響”“從莫言獲獎看經濟學與文學的相通性”等話題出發參與其中。
莫言這塊“唐僧肉”能不能被趨之若鶩地瘋狂消費?在“觀看”經濟之維的多重氣象中,透出理性的反思之音。如某網站設專題《莫言不應“被公共資源”》,媒體文章《莫把莫言當成公共資源隨意消費》《莫言成“唐僧肉”緣于群己權界不分》《真誠的關注,還是表演式的狂歡?》等作出連番質疑。而某學者認為任何將莫言符號化、標簽化、市場化、庸俗化的行為都是對莫言和文學的褻瀆,我們應在對莫言作品的閱讀和討論中分享作家帶給我們的寧靜力量,更是難能可貴的深度反思聲音。
當今中國儼然已是一個各種文化雜糅共生的舞臺,一個各種思潮、各種價值、各種話語喧囂共生的跑馬場。莫言獲諾獎這場“觀看”的盛宴和話語的狂歡,透露出很多信息,表征出當今中國開放社會的開放心態,日益自如的文化自信力,及包容觀下的文化多元與價值多態,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幸事。
今年已是2016年,莫言獲諾獎已過去3年多。慶幸的是,莫言獲諾獎后的“后諾獎”現象、“后莫言”現象,并無一些專家、學者及作家所擔憂的不良的社會、文化及文學后果。社會穩步前進,莫言獲諾獎已成為歷史事件,風平浪靜。媒體、百姓已轉為平常、良性眼光來打量莫言及諾獎,不再消費莫言、戲說莫言,莫言在此次兩會上的“冷遇”反而是一件好事。當代作家并無“影響的焦慮”,仍在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地從事自身的寫作,推出了《春盡江南》(格非)、《生命冊》(李佩甫)、《繁花》(金宇澄)、《黃雀記》(蘇童)、《活著之上》(閻真)等優秀作品。莫言也并無“諾獎后遺癥”,做平常人,寫平常文,行平常事。這是一個時代、民族、文化、文學日益走向成熟與自信的必經之路。
[1]曾軍.觀看的文化分析[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8:78.
[2]宮留記.布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9:145.
[3][法]布迪厄.實踐與反思[M].李猛,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55.
[責任編輯:志洪]
I206
A
1674-3652(2016)05-0085-06
2016-06-18
肖太云,男,湖南邵陽人。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