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工記·設(shè)色之工》工藝動詞語義分析

田飛，王玲娟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重慶401331）

□語言學研究

《考工記·設(shè)色之工》工藝動詞語義分析

田飛，王玲娟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重慶401331）

文章主要辨析了《考工記·設(shè)色之工》中染湅工藝動詞的語義，突出了普通動詞語義在設(shè)色之工中的專業(yè)化與技術(shù)化特點。這些動詞不僅再現(xiàn)了先秦染湅工藝的程序化特點，展示了先秦染練技術(shù)的豐富多樣性，同時也反映了動詞系統(tǒng)中普通類與專業(yè)類動詞之間的辯證關(guān)系。

工藝動詞；語義特點；《考工記·設(shè)色之工》

一、前言

《周禮·考工記》作為一部記述先秦手工業(yè)各個工種設(shè)計規(guī)范和工序的文獻，文中無論名詞語義還是動詞語義，大都帶有專業(yè)性的特點。就《考工記》全文而言，動詞的分布并不均勻，相較“攻木、攻金、攻皮、刮摩、搏埴”等工藝，設(shè)色篇中染湅工藝動詞出現(xiàn)的頻率明顯較高，其工藝動詞多達19個，出現(xiàn)33次，相對完整地記錄了染湅工藝的工序過程。這里主要借助孫詒讓版本的《周禮正義》注釋，并透過這些動詞出現(xiàn)的語境分析普通動詞在染湅工藝領(lǐng)域中的語義，突出普通動詞在進入專業(yè)領(lǐng)域后，其語義呈現(xiàn)專業(yè)化與技術(shù)化的特點。染湅工藝動詞，見下表。

表1 染湅工藝動詞表

（續(xù)表）

二、染湅工藝及其流程

（一）染色工藝

《考工記·設(shè)色之工》中的“鍾（鐘）氏染羽”記載了我國傳統(tǒng)的絲帛染色工藝技術(shù)，包括染液制作和著色技術(shù)。

染液制作過程：先是把“紅豆杉樹”[1]和丹秫浸泡3個月，后用火炊熾，用所炊之湯澆灌，使液體粘稠，染液制成，可以浸染。著色技術(shù)即現(xiàn)代我們通常所說的復(fù)染技術(shù)，包括染紅和染黑：絲帛浸入3次為淺紅的纁色，浸入5次為黑中帶紅的緅色，浸入7次為濃黑的緇色。

（二）絲帛精練工藝

《考工記·設(shè)色之工》中記載的巾荒氏漚湅法是“中國最早的絲帛精煉工藝”[2]92，書中出現(xiàn)的“湅絲”“湅帛”是指“漂染絲麻等天然纖維之前，除去共生物及雜質(zhì)的精練工序”[3]234，即所謂的脫膠技術(shù)。

“湅絲”和“湅帛”因其精練對象的不同，其工序步驟也不盡相同。“湅絲”工序是先“以涚水漚其絲”，對絲進行適當?shù)奶幚恚缓筮M入白天暴曬、晚上懸掛井中的水練工藝；“湅帛”的過程則是先灰練，即用欄灰水“渥淳其帛”，再用蜃水“淫之”，繼而“清之”“揮之”，并反復(fù)“盝之”，然后進入水練工序。

三、染湅工藝動詞語義分析

先秦染湅工藝的具體操作流程的描述是通過工藝動詞來完成的，故對先秦染湅工藝動詞的語義分析是我們深入了解先秦染湅技術(shù)的必要前提。

染湅工藝動詞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動詞在染湅工藝領(lǐng)域，與其在普通領(lǐng)域的語義不同，其語義具有專業(yè)性的特點，我們稱之為專類動詞，如湅、宿、盝、染、湛、漬、漚、渥、淫、淳、沃、暴、入、為、揮等；另一類是其動詞無論是在染湅工藝專業(yè)領(lǐng)域還是在普通領(lǐng)域中，其語義幾乎無異，我們稱之為普通類動詞，如熾、實、清、涂等。

（一）專類動詞

“義位并不是義素的簡單集合，而是由不同層次的義素組成的義素體系”[4]21，根據(jù)不同層次的義素在染湅工藝中體現(xiàn)的專業(yè)性程度的不同，我們將專類動詞又分為兩類：一類是在染湅工藝中所釋義位，無論是上位義素還是下位義素都具有專業(yè)性的特點，如湅、宿、盝等；另一類是在進入染湅工藝后的動詞，其上位義素與普通領(lǐng)域相同，但其下位義素則具有專業(yè)技術(shù)性的特點，如染、湛、漬、漚、渥、淳、淫、沃、揮等。

1.湅、宿、盝。“湅”絲帛精練工藝的總括性動詞，“宿”和“盝”是湅絲和湅帛工藝中具體操作性動詞，其義位具有專業(yè)性、技術(shù)性的特點。

【語例】“巾荒氏湅絲”。《周禮正義》[5]3317云：“《說文·水部》云：湅，也。案：凡治絲治帛，通謂之湅。”這里的“湅”是對治絲、治帛的統(tǒng)稱，具體何為“湅”？《考工記注譯》[3]234云：“湅絲，是在漂染絲麻等天然纖維之前，除去共生物及雜質(zhì)的精煉工序。”《漢語大字典》對“湅”的釋義較為單一，即“把生絲或織品煮得柔軟潔白”[7]1791。由此我們可以得出“湅”為脫膠技術(shù)的總稱，其義位的專業(yè)性不置可否。

【語例】“夜宿諸井”。《周禮正義》[5]3318云：“懸而漸之于水，經(jīng)宿也。井有韓，構(gòu)木為之，可懸絲帛。”陳編《紡織史》說：“‘夜宿諸井’……每天夜里將絲懸掛在井水里，白天光化分解的產(chǎn)物就會溶解到井水里。”[3]235“諸”相當于“之于”，所以這里的“宿”為及物動詞，后接隱含的絲帛義“之”，釋為“懸掛”。

《說文解字》[6]148云：“宿，止也。”“宿”的本義為夜晚睡覺，其他義位也多與本義相關(guān)，如“居住”“停留”等。《詩·衛(wèi)風·考槃》云：“獨寤寐宿。”《楚辭·東方朔》云：“塊兮鞠，當?shù)浪蕖！边@里“宿”為不及物動詞，可釋為“住宿睡覺”義。如果我們只是簡單地將“宿”理解為停留，我們自然地會理解為直接將絲帛置于水中，這樣的理解完全置“水湅”工藝于不顧，既不能深入地了解工藝程序與步驟，對詞義更不能深入地分析理解。

【語例】“清其灰而盝之”。《周禮正義》[5]3320云：“‘于灰澄而盝晞之’者，《爾雅·釋詁》云：盝，涸竭也。正字當作淥。《說文·水部》：漉，浚也，重文淥，路或從錄。《方言》云：淥，涸也。《說文·日部》：晞，干也。為謂竢灰清時，出布，去其水而暴干之。”由此可見，動詞“盝”為“使浸有蜃水的帛脫水、變干”義。并且我們發(fā)現(xiàn)同時期的先秦其他典籍中沒有發(fā)現(xiàn)“盝”字，而且《漢語大字典》的釋義及例句也是單一的，由此可以推斷“盝”這一釋義是湅帛工藝中的專類動詞。

對于專類動詞，明確其義位的專業(yè)性和技術(shù)性對我們理解古代技術(shù)是必不可少的，同時對我們閱讀其他典籍也有非常大的幫助。

2.染、湛、漬、漚、渥、淫、淳、沃、暴、入、為、揮。“染”是著色技術(shù)的總括性動詞，“湛、漬、漚、渥、淫”5個工藝動詞雖上位語義義素都為“浸泡”，但下位個性義素的不同則充分體現(xiàn)了工藝操作的專業(yè)性，“淳、沃、暴、入、為、揮”進入染湅工藝流程，屬參與工藝制作動詞，其下位個性義素體現(xiàn)出的專業(yè)性和技術(shù)性也十分突出。

（1）染。【語例】“鍾（鐘）氏染羽”。《說文解字》[6]236云：“染，以繒染為色”，即使布帛著色。《周禮正義》[5]3312云：“此工掌染羽，與染人染布帛絲枲，職互相備。”這里的“染”指給羽毛著色，然而設(shè)色之工中的畫、繢、筐、巾荒之工都與絲帛有關(guān)，而為什么鍾（鐘）氏之工卻出現(xiàn)了羽毛呢，而且加上羽毛本身的特性——鮮明光亮，著色豈不違背常理？故“‘染羽’實則‘借羽之多彩，隱喻染出多彩的布帛。’[1]所以無論“染”的對象是“布帛絲枲”中的哪一種，其上位語義義素都是給某物著色，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這里的“染”不是簡單的上色，而是對顏色有要求的，即給布帛染上具有多彩羽毛的顏色，這是其個性義素的體現(xiàn)，也是染色技術(shù)專業(yè)性、技術(shù)性的體現(xiàn)。

我們發(fā)現(xiàn)“染”還出現(xiàn)在同時代的其他典籍中，如《左傳·宣公四年》云：“子公怒，染指于鼎，嘗之而出”；《書·胤征》云：“舊染汙俗，咸與維新”。這里的“染”并不是染色之義，而是“浸染、玷污”“熏染”義。所以對“染”的理解不能一概而論，而是要根據(jù)語境確定，更要考慮其專業(yè)技術(shù)性。

（2）湛、漬、漚、渥、淫。

【語例】“以朱湛丹秫”。《周禮正義》[5]3312云：“鄭司農(nóng)云：湛，漬也……云‘玄謂湛讀如漸車帷裳之漸’者，依注例，‘讀如’當作‘讀為’，明湛改讀為漸，而后得訓漬也。漸車帷裳，衛(wèi)風氓篇文。毛傳云：‘漸，漬也。’與先鄭義同。段玉裁云：‘湛者，今之沈溺字，于義無施，故易為漸漬之漸。’”從釋義看，“湛”與“漸”同義，可籠統(tǒng)地釋為“浸泡”義，但是我們結(jié)合語境“三月而熾之”，發(fā)現(xiàn)浸泡必須達3月之久，而其目的是讓“紅豆杉”和高粱溶解，析出色素，制作染液。“湛”的“浸泡”義在《禮記》“漬取牛肉，必新殺之，薄切之，必絕其理，湛諸美酒”中也出現(xiàn)過，鄭玄作注“湛義漬也”，顯然此“湛”非染色工藝中的“湛”。

【語例】“淳而漬之”。《周禮正義》[5]3312云：“漬猶染也，亦謂浸而染之。”并引段玉裁釋這里的“漬”“與上文注漸漬不同訓”，從而看出“漬”不是簡單的浸泡，而是浸染，在浸泡的過程中染色。《禮記·內(nèi)則》“漬取牛肉，必新殺者，薄切之，必絕其理”的“漬”也是浸泡義，但這里的浸泡未反映“染”的過程。由此，我們發(fā)現(xiàn)“漬”的“浸泡”義是普遍適用的，但是“染”的參與則是“漬”在設(shè)色之工中特有的，體現(xiàn)了染色工藝動詞的技術(shù)性要求，對此我們應(yīng)該有清晰的認識。

【語例】“以涚水漚其絲”。“漚”出現(xiàn)在“湅絲”工藝中的“以涚水漚其絲”工序中，《周禮正義》[5]3317云：“漚，漸也。楚人曰漚，齊人曰涹……《廣雅釋詁》云，漚，漸漬也。《說文·水部》云，漚，久漬也。此湅絲以水漬之七日，故曰漚。”故“漚”為長時間浸泡義，源于楚國方言，并且“湅絲”工藝中“漚”的個性義素是浸泡在涚水中，使絲脫膠，體現(xiàn)了“湅絲”對動詞“漚”的技術(shù)性要求，而不是單純的浸泡。

【語例】“渥淳其帛”。《周禮正義》[5]3318云：“渥讀如繒人渥菅之渥，以欄木之灰，漸釋其帛也。《詩·陳風·東門之池》‘可以漚菅’，傳云：‘漚，柔也。’此湅絲言漚，湅帛言渥，文異義同，鄭意淳亦訓沃也，而渥又為厚沃，經(jīng)兼言之，明欲帛之漸柔潤。”由此我們發(fā)現(xiàn)“渥”和“漚”互訓，但因其搭配對象的不同，分別出現(xiàn)在“湅帛”和“湅絲”工藝中，然而這里不僅有長時間浸泡義，還有“使之柔潤”這一表結(jié)果的個性義素，這是“湅帛”工序中“渥”所特有的。

【語例】“淫之以蜃”。《周禮正義》[5]3320云：“《說文·水部》：淫，浸淫隨理也。淫之以蜃，亦謂以蜃粉浸淫附著之，與匠人‘善防者水淫之’義同。段玉裁云：鄭君從淫訓薄粉之，然則淫之言糝也。任大椿云：蓋蜃粉與欄灰及水參相和，則浸淫漸漬而善入，粉必薄乃善入也。云淫者，浸潤之，使易徹（徹）也。”這里的“淫”不僅含有浸泡義，還包含“使易徹（徹）”這一結(jié)果義素。關(guān)于湛、漬、漚、渥、淫這5個詞的語義及義素，見下表。

表2 湛、漬、漚、渥、淫5詞語義及義素分析表

這5個詞的共性義素雖相同，但個性義素之間卻存在明顯的差異，如在浸泡時間這個問題上，“湛”需要的是3個月，“漚”需要7天，正是這些個性義素表現(xiàn)的差異，充分地體現(xiàn)了染湅工藝對每道工序精準性和技術(shù)性的嚴格要求；“漚”和“渥”在先賢注釋中，兩者互訓，但在染湅工藝中，二者因其浸泡對象及效果的不同，故分別使用這兩個詞，充分地體現(xiàn)了科技領(lǐng)域中對工藝動詞選用的嚴謹性。同時，這也就對工藝動詞語義的理解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全面分析其義素，不僅包括上位語義義素，還包括下位個性義素，尤其是當上位語義義素相同時，其對下位個性義素的分析就更為關(guān)鍵。

（3）淳、沃。【語例】“渥淳其帛”。《周禮正義》[5]3318云：“與鍾（鐘）氏‘淳而漬之’之‘淳’同。”“淳而漬之”，《周禮正義》[5]3313云：“淳，沃也，以炊下湯沃其熾……鄭玄意蓋謂炊者，以萆隔水炊之，水氣上烝而下于湯，炊畢，遂以所炊之湯，復(fù)沃所炊之朱秫，并烝之使?jié)夂瘢丝扇疽病！边@里的“淳”是澆灌義，并含有使染液濃厚這一結(jié)果義素。

【語例】“清其灰而盝之，而揮之，而沃之，而盝之”。《周禮正義》[5]3320云：“《說文·水部》云：沃，灌溉也。謂更以灰水澆沃。”故“沃”為澆灌義，并含有使浸泡過后的絲帛易于過濾這一義素。

通過注釋，我們發(fā)現(xiàn)“淳”和“沃”在注釋中互訓，雖共性義素都是澆灌，但下位個性義素有明顯的區(qū)別，如“淳”無論是在“鍾（鐘）氏染羽”工藝中還是在“湅帛”工藝中，都與具有浸泡義的“漬”或“渥”工序相連，其目的是使?jié)补鄬ο笞兊谩皾夂瘛保欢拔帧眲t出現(xiàn)在“湅帛”工藝中“揮”工序之后，“盝”工序之前，其目的是除去對象上所附著的雜物，這就充分地說明了技術(shù)領(lǐng)域工序的嚴謹性和科學性，同時也要求我們將動詞放于專業(yè)的工藝領(lǐng)域?qū)ζ淞x素進行全面的分析。而且“淳”“沃”的澆灌義在其他典籍中也有出現(xiàn)，如《儀禮·士虞禮》云：“淳尸盥，宗人授巾。”鄭玄注：淳，沃也。《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云：“秦伯納五女，懷嬴與馬，奉匜沃盥，既而揮之。”孔穎達疏：沃，謂澆水也。但是，這里“淳”“沃”的材料主要是水，而“湅帛”中“淳”“沃”的材料是楝灰汁、蜃灰水，并且都帶有一定的專業(yè)個性義素，這是在普通領(lǐng)域中出現(xiàn)的“淳”或“沃”所不具備的。

（4）暴、入、為、揮。【語例】“去地尺暴之，晝暴諸日”。《說文解字》云：“暴，晞也。”段玉裁注：“日出而竦手舉米曬之，合四字會意。”《小爾雅·廣言》：“暴，曬也。”《周禮·天官·染人》云：“凡染，春暴練。”鄭玄注云：“暴練，練其素而暴之。”賈公彥疏云：“以春陽時陽氣燥達，故暴曬其練。”所以“暴”釋為在陽光下暴曬，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暴”有具體的要求——“去地尺”，也就是在距離地面一尺的位置暴曬，這一個性義素的要求，充分地體現(xiàn)了染湅工藝的工序的技術(shù)性和嚴謹性。

【語例】“三入為纁，五入為緅，七入為緇。”《周禮正義》[5]3313云：“《爾雅》曰：‘一染謂之縓，再染謂之竀，三染謂之纁。’……‘入，謂入染汁而染之。’”這里的“入”不再僅是《說文解字》中的“入，內(nèi)也，象從上俱下也”，而是帶有了“染”義，“入”的過程也就是“染”的過程。所以，“染”義是在“入”的共性義素上所添加的個性義素。

【語例】“以欄為灰，渥淳其帛。”這里的“為”是制成義，但是如何制成呢？這里“欄”指楝葉楝木，其制作可以溶解絲膠的灰水，必須是“將楝葉楝木燒成灰，制成濃厚楝灰汁”[3]237，所以這里的“為”帶有“燒制”這一個性義素，體現(xiàn)了灰水制作的具體操作情況。

【語例】“清其灰而盝之，而揮之。”《周禮正義》[5]3320云：“‘晞而揮去其蜃’者，《戰(zhàn)國策·齊策》高注云：揮，振也。謂因其干，更振去其蜃也。”這里的“揮”是振動義，目的是去掉附著在布帛上的細小灰蜃。“揮”的振動義，在先秦其他典籍中也有出現(xiàn)，如《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云：“奉匜沃盥，既而揮之。”《戰(zhàn)國策·齊策一》云：“舉袂成幕，揮汗成雨。”郭璞注：“揮，振去水也。”由此我們也發(fā)現(xiàn)同樣是作振動解，但是“湅帛”中“揮”的受事是細小的灰蜃，而不是“汗”“水”等液體，這是“揮”在“湅帛”工序中所具有的個性義素。

（二）普通類動詞

“熾、實、清、涂”這4個動詞參與染湅工藝流程，但其語義與我們常見的釋義大致相同。

【語例】“三月而熾之”。《周禮正義》[5]3313云：“熾即饎之借字。”清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云：“熾，假借為饎。”“饎”也出現(xiàn)在其他典籍中，如《儀禮·特牲饋食禮》云：“饎爨在西壁。”鄭玄注：“饎，炊也。”還有《春秋·仲冬》云：“湛饎必潔，水泉必香。高誘注：饎，炊也。”由此可發(fā)現(xiàn)“熾”是“饎”的假借字，表示加熱燒煮義

【語例】“實諸澤器”。《廣雅·釋詁》[7]1021云：“實，塞也。”根據(jù)語境，“實”可釋為將實物盛放于容器中；“實”的這一語義在同時期的典籍中也有出現(xiàn)，如《孟子·滕文公下》云：“其君子實玄黃與篚，以迎其君子。”這里的“實”即盛、填塞義。

【語例】“清其灰而盝之”。《周禮正義》[5]3320云：“鄭玄注：‘清，澄也。’……戴震云：‘每日之朝，置水于澤器中，以澂蜃灰，乃取帛出，盝之揮之。’《說文·水部》：‘清，朖也，澂水之貌。’又云，‘澂，清也’。澄澂字同。蓋以水澄去其灰之麤滓，其細灰仍著帛不去，故后復(fù)振之也。”“清”是清除，過濾義，即清除蜃灰水中的渣滓。“清”的這一釋義在其他典籍中也有出現(xiàn)，如《禮記》云：“重醴，稻醴清糟，黍醴清糟，梁醴清糟。”這里，“清”不僅包括過濾、清除這一義素，其過濾對象還必須是“顆粒”的雜質(zhì)，如“灰”“蜃”“糟”等。

【語例】“清其灰而盝之，而揮之，而沃之，而盝之，而涂之。”《周禮正義》[5]3320云：“戴震云：‘每日之夕，盝欄沈，涂蜃灰，經(jīng)宿。’”這里的“涂”采用了其常用義“涂抹”。清鄭珍《說文新附考》云：“凡以物傅物皆曰涂”。《書·梓材》云：“若作家室，既勤垣墉，惟其涂堲茨。”這里的“涂”也是涂抹。所以“涂”雖為工藝動詞參與湅帛工序，但是其語義仍是先秦動詞的常見義。

這4個動詞雖作為工藝動詞參與“湅帛”工序，但語義與其普通領(lǐng)域中的語義相差無幾，不僅沒有影響手工領(lǐng)域的工序表達，也說明了先秦絲帛精練工藝動詞語義力求經(jīng)濟。

三、專類動詞在普通領(lǐng)域中的語義比較分析

絲帛精練工藝中的“宿、盝、漚、渥、淫、淳、渥、揮”作為專類動詞，其語義具有特殊性，我們不能以普通領(lǐng)域中的釋義去簡單地理解，否則，不僅不能準確地解讀先秦手工藝技術(shù)，更不能全面地分析先秦動詞。如“夜宿諸井”中的“宿”，如果我們簡單地理解為普通領(lǐng)域中的“停留”義，顯然湅絲、湅帛的技術(shù)性就不能體現(xiàn)，因為停留的方式有很多種。根據(jù)絲帛的特性及是絲帛更容易達到脫膠的目的，顯然這里解讀為“懸掛”義更為貼切，更具有專業(yè)性的特點，這也說明了工藝動詞的專業(yè)解讀性的重要性，而且也可以豐富先秦動詞的語義。

“盝、漚、渥、淫、淳、渥、揮”等專業(yè)動詞同樣在上位語義義素或是下位個性義素方面，都突顯其專業(yè)性和技術(shù)性的特點，所以，普通動詞在專書尤其是以科技為主的專業(yè)性書籍中，其特定的語義具有專業(yè)性和技術(shù)性，不能慣性地套用。詞典釋義對于記載這種科技專書書籍而言，我們同樣也不能將其中的動詞硬性地往技術(shù)性和專業(yè)性的方向理解，如普通類動詞中“清”，其過濾、脫水義在同時期典籍中都存在，進入具體語境中雖支配的具體對象有所不同，但只要仔細觀察，其賓語都是表示顆粒狀的物體。這也就告訴我們在分析工藝動詞時一定要結(jié)合語境，與其在普通領(lǐng)域中的釋義仔細對比分析，綜合研究。

四、結(jié)語

對于先秦工藝動詞中的專類動詞，我們應(yīng)該從專業(yè)的角度去解讀，如對“宿”“漚”“渥”等詞的技術(shù)性解讀，可以幫助我們充分地認識科技專業(yè)領(lǐng)域的工序嚴謹性和制作技術(shù)的科學性，因為每個動詞所牽動的環(huán)節(jié)都會影響到最后的成品效果，同時也告訴我們不能將普通動詞的常用釋義直接地套用于像《考工記》這樣的專業(yè)典籍中，一定要結(jié)合注釋及相關(guān)典籍對比分析；對于普通類動詞，如“湅帛”工藝中的“實”“清”“涂”等，雖是作為工藝動詞參與湅帛工藝流程，但是釋義與其普通語義相差無幾，這就告訴我們不能將所有工藝動詞的語義專業(yè)化、特殊化。所以，對于科技專業(yè)領(lǐng)域中詞匯的分析，尤其是動詞的分析，有助于幫助我們了解古代科技，幫助閱讀其他典籍。

[1]趙翰生，李勁松.《考工記》“鍾（鐘）氏染羽”新解[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2012（9）.

[2]周啟澂，屠恒賢，程文紅.紡織科技史導論[M].上海:東華大學出版社，2003.

[3]張道一.考工記注譯[M].西安:陜西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4.

[4]張志毅，張慶云.詞匯語義學[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

[5][清]孫詒讓.周禮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7.

[6][漢]許慎，著；[宋]徐鉉，校訂.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

[7]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丹涪]

H146.2

A

1674-3652（2016）05-0122-06

2015-12-26

2013年教育部規(guī)劃基金項目“現(xiàn)象與觀念———歷史藝術(shù)學視角下的先唐藝術(shù)文獻研究”（13YJA760047）；重慶師范大學2015年度“文學院研究生學術(shù)創(chuàng)新項目”立項課題“《考工記》工藝動詞系統(tǒng)研究”（WXY15YJS009）。

田飛，女，河北保定人。主要從事古代漢語研究。王玲娟，女，湖南安仁人。博士，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傳統(tǒng)典籍與漢語文化研究、藝術(shù)文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