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載心，余心有寄——再讀《傣族民間故事選》*

俸俊馨

(滇西科技師范學院中文系，云南 臨滄 67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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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再讀《傣族民間故事選》*

俸俊馨

(滇西科技師范學院中文系，云南 臨滄 677000)

傣族民間故事是傣族歷史文化的積淀，故事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呈現著傣族人民的審美觀念與生活意趣，無論是神話傳說，英雄人物的傳奇故事，生活故事，人物故事，動植物故事都真實、充分地展示了傣族從原始先民到當下漫長歷史中關于世界、信仰、歷史、人生等等方面的認識、智慧，從而具備了傣族文化之根、靈魂故鄉的深層意義，也為是文化人類學、民族學、文學等學科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文獻資料。

傣族；《傣族民間故事選》；歷史文化

傣族屬于古百越族群，是云南古老的土著民族之一。傣語屬于漢藏語系壯侗語族壯傣語支，主要有西雙版納的傣泐語和德宏的傣那語兩個方言區并都有文字。傣族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有大量歷史文獻流傳下來，并創造出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有民族風格的文學作品，如神話、傳說、故事、詩歌等，這些主要靠傣泐和傣那這兩種傣文記錄，或藏于佛寺、或存于民間而流傳下來。傣族文學以敘事長詩異常發達而著稱，有500多部。更值得關注的是傣族民間故事內容之豐富，數量之驚人，令人嘆為觀止。據考，由歷代波章(傣族專門講故事的人)記錄、編寫的故事就有一萬多篇，是傣族人民極其珍貴的文學遺產，并備受學界重視亦有大量研究成果出現，其中《傣族民間故事選》[1]屬較早且有特色的傣族民間故事集，選題多樣、內容豐富、內涵深刻，與后續出版的眾多傣族民間故事選集相比也是出類拔萃，開一代風氣之先。

一、觀瀾而索源，振葉以尋根——《傣族民間故事選》簡介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由上海文藝出版社民間文學編輯部組織發起編纂的《中國少數民族民間文學叢書·故事大系》陸續出版，并憑借較高的藝術價值與豐富的思想內容在學界、民間廣受重視，也產生了深遠的學術影響。其中由傅光宇、楊秉禮、馮壽軒、張福三編的《傣族民間故事選》于1985年正式出版，迄今已31年了，是較早的，也是較有特色的傣族民間故事集。

選入《傣族民間故事選》這個集子的，只是歷久不衰的傣族民間故事眾多題材中的極小一部分；以內容豐富、風格多樣而著稱的傣族民間故事，涵義深刻，激勵過一代又一代傣族人民去為美好生活而頑強奮斗，且形式多樣，無論是長達萬言的鴻篇巨制，還是短小精悍的寥寥數語，所傳遞的藝術思想內涵都遠遠超出了其表面長度的容量，可謂“竹柏異心而同貞,金玉殊質而皆寶”，都是傣族民間文學的竹柏、金玉，并成為反映傣族人民悠久歷史和社會生活以及表達傣族人民理想愿望和思想情感的一個重要載體，也為學術界系統地研究傣族民間故事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寶貴文獻，同時對弘揚傣族民間文化，提高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做出了重要貢獻，稱得上既超越前人，又嘉惠后學。

上海文藝版的《傣族民間故事選》可謂傣族民間故事書系的“根”與“源”。該書出版之后，關于傣族民間故事的選本、著作可謂后出轉精且新見疊出。如云南民族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傣族民間故事集成》、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傣族民間故事集成》等。2009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在精選1993年版《傣族民間故事集成》的基礎上，出版《傣族民間故事》，并將其納入《云南民族民間文學典藏》叢書系列。這些論著通過多點調查和全面比較研究，為我們把握傣族民間故事文本提供了更為全面、有效的文獻資料。這里筆者需要強調的是，如果要從版本眾多的《傣族民間故事選》中找出對傣族民間故事研究影響最大的作品，當首推上海文藝版的《傣族民間故事選》，如果沒有該書的影響，后續出版的傣族民間故事系列可能是另外一種樣子。

二、逐物實難，憑性良易——再讀《傣族民間故事選》的寫作緣起

大學時代曾多次閱讀《傣族民間故事選》，在故事的妙境中留戀不舍,與主人公同憂共喜。自從初讀《傣族民間故事選》至今，已經三十年過去了。時至今日，筆者已在邊疆少數民族地區高校從事文學理論、文化學的教學和科學研究多年，也有一些關于傣族文學、文化的研究成果面世，頗能體味到研習傣族文化的方法和趣味，也深知其中的艱辛和困惑。

年齡漸長，閱歷加深，再讀《傣族民間故事選》不僅深深被當年編選者聰慧的藝術選擇眼光和體現力所折服，也被琳瑯滿目的內容所吸引。無論是創世神話、愛情故事、英雄史詩都在傣族文學這一博大命題下，最終找到了安靜而深層的河床，而這些奇譎瑰麗的古老故事，雖然產生的時間距離我們已經很遠了，講傳的次數已經很多，但其無法窮盡的豐富內涵，充滿了人類童年時代的天真和詩性智慧，描繪了一個詩意的自然和社會、審美的人生，勾畫了傣族人民的心理底色、性格特征與精神世界。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在《傣族民間故事選》中，還有很多有價值、有趣味的選題，能激起一些新的回味和思索，這是一筆豐厚的學術資源，也是后學共享的糧倉。

故此，時隔近三十載，后學不揣卑微，將再讀《傣族民間故事選》的些許心得一一呈現，終因筆者作為傣族的一員，深感應立足于對傣族自身文化傳統的深入開掘，自覺地把弘揚傣族文化作為自己學術活動始終如一的追求。傣族民間故事是傣族文化意識的積淀，深入研究傣族民間故事，是正確認識、有效發掘傣族傳統文化的重要途徑，這是文化自覺的具體體現，更是文化自覺的必然要求。雖然“逐物實難”，用有限的人生去研究魅力無窮的傣族文化實在是困難的，并總覺落筆輕淺，表意的焦慮亦是不時襲擾，卻也“憑性良易”，憑著對傣族文化的熱愛和傣族人天生樂觀、豁達、融通的天性去鉆研本民族文化，也到是“容易”上手，故此，索性沿著《傣族民間故事選》的分類及思想內容、藝術特色、反思與展望等幾個向度對這本書的獨特魅力展開以下闡述。

三、斷章之功 義味騰躍——《傣族民間故事選》的分類及思想內容

《傣族民間故事選》在選材上視野開闊，將老少皆知、百聽不厭、內容豐贍的傣族民間故事分為神話傳說、英雄人物的傳奇故事、生活故事、人物故事、動植物故事等幾種類型，結構上完整合理，放得開，同時收得攏，大處著眼，小處落筆，具體內容寫作上細針密線，裁篇斷章，順情入機，稱得上“斷章之功，于斯為盛”了，體現了編者駕馭全書的能力；同時“義味騰躍”，故事的意義的情味跳躍般呈現，傳遞出極為深刻的思想內涵。

(一)神話和傳說

《傣族民間故事選》共收錄《英叭開天辟地》、《九隆王》、《一顆蘿卜大的谷子》、《箭毒木的傳說》、《象腳鼓的傳說》等神話和傳說十五篇，可分為創世神話、定居傳說、風物習俗節日的傳說、愛情傳說等幾種類型。

有學者認為傳說分廣義和狹義兩種，“一般口耳相傳的說話和故事，人們稱之為傳說。它把口頭流傳的敘事故事如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史詩等看作一個東西，或統稱為傳說，或統稱做故事。狹義的民間傳說是把傳說視為意義上比較限定的口頭文學的一個種類，它是民間散文敘事體中不包括神話和民間故事的部分。它的基本含義是指歷史上不同時期，人民創造的與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地方古籍、社會習俗等相關的故事。”[2](P31)這里，《傣族民間故事選》所收錄的內容，較符合廣義“傳說”所涵蓋的內容，即“口頭流傳”、將“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史詩等看作一個東西”，而將神話和傳說列為一類，可能是考慮到“少數民族傳說是與其他民間文學體裁混融最深、最廣的一個。換言之，它與神話、史詩、話本、故事等體裁關聯十分緊密，甚至難解難分。”[2](P31)況且這種神話和傳說混融不分的情況十分普遍，傣族也不例外。具體表現為 ：“神話是族史傳說的起始或前期部分”[2](P32)和“神話和傳說糅為一體”[2](P32)兩個方面，這些在《傣族民間故事選》中都有展現。

比如神話《英叭開天辟地》就講到“遠古時候，沒有天地，也沒有星星。只有強烈的風和閃閃的火焰，由于風吹火焰，吹來吹去就結成了一團東西”[1](P1)，“他的名字叫叭英叭，第一個叭字的意思就是閃光。叭英叭又可以叫英叭”[1](P1)，英叭可以視作風和光的結合的最高“神”，用了“八個十萬年”造了天、地、人。這是一個完整的創世神話，也以神的創造行為解說世界的起源，同時寓意式地將世界的一切，都是通過勞動流汗才得來的這一主題，樸素而又親切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傣族民間故事選》中搜集整理的傳說還包括關于定居的傳說、風物習俗節日的傳說等，這些傳說雖經不起歷史考證，是古代事卻無從限定具體朝代，但通過這些傳說中的人物和事件卻能將傣族的歷史進程、審美傾向、世界觀、價值觀一一展現。

比如《九隆王》中的九隆天生具有非凡的膽量、勇氣和堅強的意志，充滿傳奇色彩，如頭是佛爺的經典變的，身體是九條青龍變的，九隆的意志品質、勇力、智慧通過制造武器、治水、降服毒龍、種莊稼等事件來展現，核心是說明傣族人民的生活從游牧進化到定居的變化和從漁獵進化到從事農業的變遷，“從這個故事里可以看出傣族社會從漁獵時期進化到農業時期的痕跡。”[1](P6)

傣族人把高腳樓房叫做“恨叭牙桑目氐”，其中，“恨”在傣語中是房子，“叭牙桑目氐”是人名，而《叭牙桑目氐》講述的就是傣族漢子叭牙桑目氐學習建造房子的故事。其中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叭牙桑目氐愛動腦筋、充滿智慧的優美形象，而把叭牙桑目氐如何從大麻芋葉、獵狗坐地、鳳凰展翅中獲得靈感和啟發，進而從搭棚子到蓋窩鋪，最終設計出高腳竹樓的歷程，看成一篇傣族住房建筑小史，又何嘗不可？這一方面提示我們傣族人民很早就智慧地運用著仿生學原理，另一方面也是傣族人民與大自然進行斗爭的生動記錄。

《箭毒木的傳說》歌頌了英雄波洪沙為民除害(猛虎)而身罹不幸，最后時刻還“招呼婦女們快把箭刺進他的身體，讓箭尖沾上毒血，去射最后那只最兇猛的虎”[1](P23)，且生命的原動力并沒有因為肉體的毀滅而完結，他化作毒樹(箭毒木)繼續斗爭，反映了傣族在森林附近定居過程中所遭遇的種種艱辛與磨難，展現出一種沖破艱難困苦且勇于犧牲的精神。

擁有豐富的愛和情感，為了收獲真愛而百折不回，甚至犧牲生命，也是傣族民間故事中的一種類型。如《難夕河》(意為母親河)就用驚心動魄的描述、起伏回轉的情節記錄了傣族婚姻史上的悲劇——珠天山上花狗族的七個王子違背“不準和他族通婚”的族規，與傣族的七個公主結婚，并生了許多孩子，“據說，這些孩子就是現在傣族的祖先”[1](P31)，后來王子們被自己的族人殺死在河邊，七位公主呆呆地坐了一夜，第二天就不見了。這個故事一方面講述了對婚姻愛情的追求遭遇了不準和他族通婚的族規，為反抗族規這一“秩序化的力量”，竟付出了血的代價；另一方面也為“傣族包頭的余布為何總是垂在左邊”以及“傣族人為何常戴白頭巾”等問題，間接提供了可資參考的答案。

《糯樂多和贊哈》、《贊哈的始祖》中，“贊哈”是傣族的職業歌手，糯樂多指一種在夜間唱歌的鳥，歌聲美麗動人。分別講述了贊哈的始祖帕亞曼的故事以及贊哈用歌聲來贊美真誠的愛情和美好的愿望并使人充滿快樂。反映了傣族人民較早認識到藝術的功用和價值，藝術可以對人們的內心生活、道德生活產生有益的影響，增加生活的樂趣，推動社會的文明進步。

至于《潑水節》、《“琵琶鬼”的來歷》、《漁網的村寨》則是通過歌頌誅除惡魔，譴責陰謀詭計、對殘暴國王的斗爭，愛憎極其分明地傳遞出傣族人民崇尚正義、揚善棄惡、勇于斗爭的價值觀。

(二)英雄人物的傳奇故事

《傣族民間故事選》中，收錄了很多英雄人物的傳奇故事，共計十七篇，故事中的英雄人物是傣族人民集體智慧的化身，反映了不同歷史時期傣族人民的意志和愿望。同時，廣闊的社會生活內容在故事濃厚的神話色彩和浪漫主義情調中得到顯現。

《阿鑾的由來》出自被寫成敘事詩載于經書或唱本中的“阿鑾”的故事。這個故事被看作是佛祖古德瑪修行轉世五百五十代全部過程，因此“‘阿鑾’的故事共有五百五十個，每個故事都被寫進了長詩里”[1](P55)，而“古德瑪全部修行過程的故事就叫‘阿鑾’。”[1](P55)“阿鑾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從小就經受各種艱難險阻的考驗，往往為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或公主，通過不屈不撓的斗爭，用戰爭的手段，在外界的援助下，最后取得勝利，當了國王，獲得了幸福；幾乎沒有一部是悲劇。”[1](P10)

《蘭嘎十頭王》傣語叫“蘭嘎西賀”，可視作散文體史詩的長篇英雄故事。故事塑造了一系列符號化的人物形象，運用動人心魄的情節展現復雜的世界，場面廣闊悲壯具有穿透力，顯現傣族某個歷史階段的社會鏡像，“集中表現了賢明君臣的赤誠愛國，男女的真誠相愛，夫妻的相濡以沫，父母與兒女的純摯殷愛，以及人與人的友好和睦。折射出傣族文化明理善情的重要特點。”[3](P96)

《含哈的故事》、《帕壓貢瑪》中，英武善戰的含哈國王和帕壓貢瑪無論是與魔鬼、妖精斗爭，還是反抗天神，實際上都是講述傣族先民如何與自然災害的斗爭，最終都是為了展現人們依靠自己的力量，戰勝自然災害的斗爭精神。

《麻喔羞》講述了召阿鑾歷經曲折復雜的愛情考驗，深深地打動了心上人，最終“召阿鑾和婻琵如膠似漆地過著太平日子，一直活了八萬年。”[1](P159)召阿鑾的種種愛情經歷，反映出對愛情宗教般的情懷，是人類深藏內心的最為虔誠的救贖。

(三)生活故事和人物故事

前文提到的故事傳說，充滿幻想性因素，因為“神話和傳說都有被講述者和聽眾認為是真實的特點。但神話被相信的原因，是它被人們認作是權威經典、教理化身和各種儀式的說教；而傳說被認作是真實的原因，是它講述的故事被認為是生活現實發生過的事情”[2](P31)，所以廣為傣族人民傳承和接受。

與此相對應的是《傣族民間故事選》也收錄了相當數量的現實性較強的民間故事，包括《能識鳥獸語言的國王》、《六頭發的和尚和老虎》、《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話》等十八篇。這當中諸如《能識鳥獸語言的國王》、《雙頭鳳》、《小木匠》等還具有不同程度的幻想性，可視作傣族民間故事從傳說到現實作品的過渡，而《葫蘆枕頭》、《象牙做籬笆的故事》、《金雞的故事》等則完全是現實性較強的作品了。“傣族民間故事中現實性較強的作品，大體可分為一般生活故事和人物故事兩類。”[2](P11—12)

生活故事的代表作品如《葫蘆枕頭》、《象牙做籬笆的故事》、《金雞的故事》等，集中歌頌了掌握勞動技能、自食其力、熱愛勞動的美德，反映勞動創造一切，勞動是生命快樂的源泉，通過勞動汲取舒適和自由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教育人們幸福生活是通過努力勞動創造的，而非偷懶、等待和幻想。《遺囑》、《貪財的姑娘》、《三個波戈》則是以婚姻愛情為主題，除了總結生產、友誼和婚姻問題上的經驗，對比分析了三種對待愛情的不同，也對金錢至上的愛情觀表示鄙夷。《窮人聰明富人蠢》、《不正經的佛爺》則極具諷刺意味，充滿了對昏庸的統治者以及表面正經、內心齷齪的佛爺的嘲諷。表達關于生活的觀點和經驗是發自內心的需求和渴望，《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話》、《菩薩說話》就是講述勞動者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去取得勝利的故事，顯示了傣族人民的智慧和力量。

生活是充滿美感和幸福感的，亙古不變的日子并非簡單的重復，有其存在的堅實性，而生活的美感和故事性，需要人物故事來充實、豐潤。《傣族民間故事選》收錄人物故事十一篇，其中《艾蘇和艾西的故事》、《召瑪賀的故事》、《細維季的故事》三篇在每個篇目下又由若干篇故事連綴而成。比如《艾蘇和艾西的故事》就包括《艾蘇和艾西和艾辟節的來歷》、《數星星》、《哭死馬》、《用草灰搓繩》、《拜佛》等五篇小故事，層層推進，一氣呵成，塑造了機智人物形象，集中體現了傣族人民的聰明、才智、理想、愿望。

(四)動植物的故事

天地萬物都有自身價值和存在的意義，人類同動植物的關系親密，仿佛共生一體。在《傣族民間故事選》里，動植物故事占有相當的數量，《傣族民間故事選》共收錄如《虎哥和兔弟》、《老虎和螺螄、青蛙》、《虎王、牛王為什么被狐貍吃掉》、《龍舌蘭》等十二篇，這類故事多是將生活的哲理和智慧，生存的經驗通過人格化的老虎、青蛙、狐貍、龍舌蘭等動植物形象地展現出來，傳遞出的基本精神和審美觀念、價值取向與前文生活故事是一樣的。

從內容上看，《傣族民間故事選》中所搜集整理的篇目，無論是神話傳說，還是英雄人物的傳奇故事，再到生活故事和人物故事，乃至動植物故事，都蘊藏著傣族人民對人生真諦的領悟和揭示。無論是贊美還是諷刺，都觸及人性深處的潛意識和痛點，飽含著對人類感情的共同體驗或宣泄，具有超越時空的穿透力。這也是本書編纂者超凡的鑒識力、駕馭文獻能力的體現，并能從中看出傣族民間故事的若干藝術特色。

四、思理為妙，道味相附——傣族民間故事的藝術特色

《傣族民間故事選》所收錄的內容，不僅以獨特的思想性傳遞出深刻的教育性和啟示意義，而且藝術上幻想大膽奇特、人物形象飽滿生動、風格多樣善變、語言獨具特色。

(一)幻想大膽奇特，內容豐贍

孫紹振曾強調 ：“不通過想象就不能把主客觀統一在天衣無縫的水乳交融的意象中。”旨在說明想象對文學作品的重要性。而傣族民間故事正是憑借豐富的想象，塑造生動的藝術形象，傳遞出獨特的藝術魅力。比如在創世神話中，英叭是狂風、氣體和光的結合蒸氣人，而天地萬物的生成實則是靠英叭身上的污垢，這種莊嚴的題材用如此活潑的想象確實是非常大膽和奇異的；在英雄人物傳奇故事中，憑借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主人公上天入地、探龍宮、闖魔穴，無所不至，無所不能，使故事充滿詭秘奇絕的魔幻色彩，人物刻畫也顯得有血有肉；古老的素材，疊加奇妙的想象，絢爛而樸素地表達出傣族人民對生活充滿美好愿想的深刻內涵。

(二)飽滿生動，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

傣族民間故事繁復曲折的情節需要清新簡樸而又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來推動。《傣族民間故事選》收錄內容豐富，類型眾多，與此相對應的是每種類型都能塑造獨特的人物形象，無論是天神、英雄人物、機智人物還是人格化的動植物，每一個藝術形象又都各具特色。我們以《金雞的故事》為例來分析，如果說勤勞是備受人們推崇和贊美的話，那么另一面則是對懶惰的不屑與鄙棄，故事為了激勵人們熱愛勞動，將故事中的兩兄弟設置為一勤一懶，這里勤勞是隱的，懶惰是顯的，并通過夸張地描繪夢境的“神奇”，來揭示弟弟所謂的幸福追求，不過是對虛幻渺茫的空想，勤勞與懶惰，在隱與顯之間，在兩兄弟完全相反的人物形象間昭然若揭。

(三)風格多樣，絢麗多姿

《傣族民間故事選》收錄內容多樣，也必然導致風格的搖曳多姿，具體作品風格也是千姿百態，表現出不同的審美屬性。比如英雄人物傳奇類的故事就以曲折跌宕的情節、宏大的敘事、雄偉的氣勢而著稱；反觀生活故事和人物故事，于一事一人間，開宗明義，短小精悍，單刀直入，風格簡潔暢快又意味深長；動植物故事則于人格化的動物、植物形象中充滿著詩性智慧。

(四)語言淳樸，意象淺近

《傣族民間故事選》所選錄內容，多是經過旁人口述，后加工整理過的，用詞質樸，民間話語的自由自在和口語化的節奏，使讀者仿佛能透過文本看到講述人和藹可親的姿態，而整理者花了大量的筆墨將故事娓娓道來，勾勒出視覺、聽覺和想象圖畫歷久不衰，淳樸的語言與整理者的理性并置，不停地激發著讀者的閱讀熱情，傳遞出細膩的思想感情，拓展了故事的審美空間。

五、追述先哲之誥，有益后生之慮——對傣族民間故事研究的反思與展望

《傣族民間故事選》分類嚴謹、內容豐富、內涵深刻，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和藝術價值，是傣族民間文學研究的重要成果，也是傣族文學、文化研究的有益補充。更難能可貴的是該書的編者承認傣族民間文學的發掘工作取得了相當大的成績的同時，直面該書編纂過程中的困難和不足，正視傣族民間故事研究中諸如民間故事的發掘工作還不夠深入、不同傣族聚居地區民間故事開發存在不平衡、故事題材多集中在創世神話、英雄故事等顯得不夠寬廣等問題，這一點在當下尤其值得我們學習和深思，也給筆者就如何深化傣族民間故事研究帶來若干啟發性思考，算是追述先哲之誥有益后生之慮吧。

(一)《傣族民間故事選》成書后的反思

首先，傣族民間故事的發掘整理工作還需進一步深化。長期以來傣族民間故事的搜集、整理、編纂、研究工作一直如潺潺細流，雖不及傣族文學其他領域的研究那般風生水起，卻也始終未曾中斷過，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不斷有傣族民間故事的選集與學術論文出現，但與傣族民間長詩的發掘與整理以及整個傣族文學研究的現狀相比，民間故事的發掘工作顯然還很不夠，使研究者多有資料匱乏之感，再加上不同傣族聚居地區民間故事的發掘整理存在不平衡，故此，傣族民間故事的研究成果還遠不夠豐碩，影響力、影響范圍也是十分有限。

其次，故事題材不夠開闊，多集中在創世神話、英雄故事等。從《傣族民間故事選》的具體成就來看，確對整個傣族民間文學的研究增色不少，但或因編纂體例限制、或因篇幅及素材取舍之故，也存在些許缺憾和不足。例如，在社會生活類題材的故事選取上，不僅數量有限，且單一化、同質化問題嚴重。民間故事最早的題材是神話傳說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民間故事骨子里樸樸素素的平民氣息，以及傣族民間故事的聽眾多是傣族平民百姓、鄉間婦孺，使這種大抵帶有傳說性質的故事，于樸實無華間，講述的是人情的故事和尋常情理。因此，內容上傣族民間故事不必要也無可能去承載過多的宏大主題，多收錄社會生活題材的故事，豐富故事的生活氣息，傳遞親切的鄉土味，也許更能體現傣族民間故事的特色。

(二)《傣族民間故事選》帶來的啟示

《傣族民間故事選》一書的編委在三十一年前就敏銳地指出傣族民間故事研究領域面臨的困難和不足，今天看來仍是振聾發聵，叫人受益良多。沿著前輩學者的思考，關于傣族民間故事的研究，筆者認為，在當前的文化語境下，要重視傣族民間故事的宏觀研究和戰略考量，運用新方法、新思路，破解新問題。

首先，要拋棄傣族民間故事研究的無作為感、邊緣感、無指向感，將傣族民間故事的研究放在當下文化語境和國家文化戰略中考量，要有現代感，這是傣族民間故事研究保持旺盛生命力的關鍵所在。

其次，擴寬傣族民間故事的研究視野，摒棄過去傣族民間故事研究中的簡單化、單向度的路徑，不能輕易簡單地對傣族民間故事的意義和價值方面做出判斷；引入人類學、民族學的研究方法和更具有世界性的觀點來重現傣族民間故事的經典內容，對傣族民間故事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

再次，近五十年來，眾多學者及文化工作者在收集整理傣族民間故事資料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但是傣族民間故事研究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始文獻資料的積累或者堆砌般的整理上，更何況過去很多傣族民間故事素材的搜集整理受當時意識形態的影響，難免有些偏見，一些有益的素材沒有得到真正的認識，甚至被遮蔽，這些都是需要在今后的傣族民間故事研究中注意和規避的。

最后，將傣族民間故事的研究放置在傣族民族信仰的大背景下展開。傣族民間故事是傳統作品，“有明顯的時代印記。傣族又曾經是全面信佛的民族，傣族傳統文學的復雜情況，也是可以想象的。這些必然會在民間故事中表現出來，無疑應該引起讀者的注意。”[1](P14—15)

六、余論

傣族民間故事是傣族歷史文化的積淀，是傣族文化的重要組成，也是傣族文學的重要一極，以其獨特的魅力在過去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對傣族文化、文學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集中精確地體現了傣族人民在語言藝術上的無限創造力和天才美感，堪稱經典。而早在1985年就由上海文藝出版社組織選編并出版的《傣族民間故事選》，將這些以口傳和書載并存的形式長期在傣族民間流傳的民間作品，納入中國少數民族民間文學叢書，無疑進一步夯實了傣族民間故事的經典地位，也成就了《傣族民間故事選》的經典地位。經典的價值在于常讀常新，《傣族民間故事選》出版至今已31年，書中諸多觀點仍具有現實價值。而經典的魅力在于多種乃至反復闡釋的可能性，由是，在重讀經典的過程中，內心潛隱著一股難以擺脫對傣族民間故事的審美追尋。

無論是神話傳說，英雄人物的傳奇故事，生活故事,人物故事，動植物故事都真實、充分地展示了傣族從原始先民到當下漫長歷史中關于世界、信仰、歷史、人生等等方面的認識、智慧，從而具備了傣族文化之根、靈魂故鄉的深層意義，也為文化人類學、民族學、文學等學科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文獻資料。

傣族民間故事是傣族文化精神的載體，故事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呈現著傣族人民的審美觀念與生活意趣，閱讀《傣族民間故事選》，了解傣族民間故事的文化內涵，分析傣族民間故事承載的文化意義與思想觀念，有利于在當下的文化語境中，理解與傳播傣族傳統價值觀和審美取向。

“生也有涯，無涯惟智”，人生總是有盡頭的，而知識是無窮的。重讀《傣族民間故事選》，不揣淺陋書此拙文，皆因對傣族文化的無限尊崇，自不敢遑論此文對傣族民間故事研究有多大貢獻，如能拋磚引玉，給傣族民間故事的研究帶來更多的關注，也算“文果載心，余心有寄”了。

[1]傅光宇，楊秉禮，馮壽軒，張福三.傣族民間故事選[M]，上海文藝出版社，1985.

[2]孟慧英.少數民族傳說概貌[J]，民族文學研究,1993，(4).

[3]李江.傣族文化身份與民族心理研究——以《蘭嘎西賀》對《羅摩衍那》之變異與創新為視角[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11).

(責任編輯 劉祖鑫)

What a Book Conveys and Beyond-SelectedDaiFolkTalesReread

FENG Junxin

(Dep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DianxiScienceandTechnologyNormalUniversity,Lincang, 677000,YunnanProvince)

Folktales form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traditional Dai cultural heritage, as they display the values and joys of the Dai people. The myths, hero legends, life stories, characters as well as stories about animals and plants show their wisdom and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ld, their beliefs, their history and their historical figures and are thus capable of leading us to the very root of their culture and the depth of their world. On the other hand, they provide materials for our research of culture, anthropology, ethnology and literature.

the Dai；SelectedFolkTales； history； culture

2016 - 07 - 16

俸俊馨(1965—)，女，傣族，滇西科技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少數民族文學、民俗學。

I2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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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 - 7406(2016)08 - 0057 -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