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體育仲裁排除撤銷程序問題研究

王銅琴（長治學院　法經系，山西　長治　04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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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體育仲裁排除撤銷程序問題研究

王銅琴
（長治學院法經系，山西長治046011）

摘要：《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允許申請仲裁的當事人約定排除所有的撤銷程序，做出這樣的規定主要是為了適應國際商事仲裁追求效率以及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結果.但是，在國際體育仲裁領域，瑞士判例法則不承認國際體育爭議當事方之間形成的排除撤銷程序協議的效力.這種協議在形式上是有效的，但是爭議當事方之間關系的等級結構影響了他們之間共同同意的形成，并且紀律處罰爭議的仲裁裁決幾乎不需要申請法院執行，如果再缺失了申請撤銷仲裁裁決階段的司法審查，可能會帶來不公.體育仲裁中需要司法監督就是要確保仲裁的公正價值以及保護運動員的基本權利.

關鍵詞:國際體育仲裁；排除撤銷程序；司法審查

仲裁中所謂的排除撤銷程序問題，主要是在仲裁過程中當事人約定表示放棄對裁決進行司法審查的權利.由于法院對仲裁的監督主要表現為法院可以撤銷不符合法律規定的裁決，要求有管轄權的法院依法撤銷仲裁裁決是當事方的權利，但是，一些國家的仲裁立法和實踐允許仲裁當事人以協議的形式全部或部分排除法院對裁決的審查，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就允許當事人排除所有的審查事項（實體性事項和程序性事項）.國際體育仲裁院的仲裁地位于瑞士，而國際體育仲裁院仲裁實踐中也存在當事方協議排除法院對裁決的司法審查的現象.但從瑞士法院判例法中可以看出其并不認可國際體育仲裁中排除撤銷程序協議的效力.本文以國際體育仲裁院（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s,以下簡稱CAS）體育仲裁的實踐以及瑞士法院判例法為研究平臺，探討國際體育仲裁實踐中排除撤銷程序存在的問題.

1　CAS仲裁實踐中排除撤銷程序的規定

1.1CAS仲裁協議中約定排除撤銷程序

在國際體育仲裁協議中，通常會涉及有關仲裁裁決終局性的具體條款.運動員簽署準入表被視為與有關方達成了仲裁協議.例如，2005年在美國職業網球協會（Association of Tennis Professionals,下文簡稱ATP）舉辦的巡回賽中，運動員Canas因為尿檢呈陽性而被禁賽.雖然在后來的仲裁過程中，由于查清是Canas誤食了給另外一名運動員準備的藥物，體育組織最終減輕了對Canas的禁賽處罰.但是，Canas不服裁決，依據特拉華州法對仲裁裁決提出上訴，特拉華州法是解決爭議的準據法，此法中沒有規定禁賽這種處罰方式，但是仲裁裁決中并沒有對這一問題作出任何說明.美國職業網球協會認為Canas沒有上訴的權利，原因是所有運動員都必須簽署一份聲明文件表示同意遵守ATP官方的比賽規則手冊.在2005年的ATP比賽規則中要求運動員做出這樣的聲明：“1.我同意遵守并服從2005年ATP官方紀律手冊及其修訂本的規定，我同意遵守并服從ATP官方紀律手冊中關于反興奮劑內容的規定.2.我同意針對反興奮劑法庭做出的任何裁定而產生的爭議或者任何與反興奮劑規則有關的爭議，在用盡反興奮劑法庭的程序后將提交CAS專屬管轄.CAS的裁決是終局的、不可被復審、不可被上訴并且具有執行力，同時我同意不向任何其他的法庭或仲裁庭提起訴訟.不服反興奮劑法庭裁決的，可以在裁決作出之日起21日內向CAS上訴.”

上述運動員簽署的注冊合同或準入表規定的國際體育仲裁院裁決是終局且具有拘束力的表述，即是用協議的形式來排除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程序的適用.這種通過聲明放棄上訴權利來排除撤銷程序的條款在體育領域隨處可見，考慮到這些仲裁條款都是由體育組織單邊規定，目的是為了使運動員不要到法院起訴，這些條款的出現并不令人驚奇.

1.2CAS仲裁規則規定排除撤銷程序

CAS的仲裁規則與《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第192條的規定極為相似.CAS仲裁規則第46條、第59條都規定，“CAS裁決應是終局的，并對當事人均有約束力.當事人在瑞士無住所、慣常居所或營業機構且仲裁協議或隨后所簽之協議，特別是在仲裁開始時簽訂的協議，已明示排除所有撤銷程序時，不得通過撤銷之訴對裁決提出異議.”

CAS臨時仲裁分院仲裁規則21條：臨時仲裁分院的裁決應立即執行并不得上訴.依照瑞士聯邦法院的判例法，21條的規定不應該被認為是排除撤銷程序的有效條款，因為奧運會期間發生的爭議中幾乎每一個案件國際奧委會都會是一方當事人，而國際奧委會的總部設在瑞士洛桑，這樣就排出了《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第192條（1）的適用，第192條中關于允許排除上訴的規定自然也不生效力了.

綜上，無論是舉辦體育賽事的體育組織還是CAS都非常愿意排除法院通過撤銷仲裁裁決對體育仲裁的司法干預，原因有兩個：首先，體育組織希望對體育活動擁有自治權；其次，國家法院介入體育組織與其運動員之間的爭議，體育聯合會無法掌控法院的法律適用，一旦體育組織敗訴，其將承擔巨額賠償金的風險.

2　瑞士法律關于排除撤銷程序的立法分析

2.1《瑞士聯邦國際私法法典》第192條的立法理由

CAS是一個機構性的仲裁組織，其總部坐落于瑞士洛桑.《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第192條規定：“1.雙方當事人在瑞士均無住所、慣常居所或營業機構的，他們可通過仲裁協議中的一項明示聲明或事后的一個書面協議，完全放棄撤銷裁決的請求權；他們亦可將請求撤銷裁決的理由限制在第190條第2款中規定一項或數項之內.2.當事人完全放棄撤銷裁決請求權且裁決需在瑞士強制執行的，類推適用1958年《關于承認及執行外國仲裁裁決的紐約公約》.”

瑞士的立法機關之所以規定192條，主要基于以下兩項考慮：

第一、為了降低聯邦法院的工作負擔.瑞士法院認為，除了仲裁地位于瑞士，其他方面與瑞士沒有任何聯系點的仲裁裁決，當事方可以意思自治約定排除瑞士法院對裁決進行司法審查.這樣就減輕了聯邦法院的工作負擔.

第二，為了提升瑞士國際仲裁的吸引力和效率.申請撤銷是不服仲裁裁決當事方進行的追訴.瑞士法律允許當事方直接排除法院對仲裁程序問題以及實體問題的干預，提高了仲裁的效率，并且瑞士法院認為仲裁裁決的承認與執行地法院能完全控制裁決的公正性.

2.2瑞士聯邦法院判例法對192條的解釋

瑞士聯邦法院在2005年以前一直采用嚴格的方式解釋這種排除協議在形式上的要求，事實上，早在一開始的裁決中，瑞士聯邦法院就主張基于棄權帶來的深遠影響，雙方當事人的放棄的意愿應該通過參考法律救濟和當事人放棄它的事實清楚明白的表達出來.例如有學者通過總結瑞士聯邦法院的判例法后認為這樣的排除協議在形式上才是有效的，即對《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第190條或者192條進行非常明確的引用和說明的協議.

根據瑞士判例法的發展，瑞士聯邦法院對排除撤銷程序協議的限制在逐步放寬.但仍然要求棄權必須是由當事人明白表述的，這樣就排除了默示的同意、當事方以行為表明的同意、或者通過服從于仲裁規則（仲裁規則中規定仲裁裁決具有終局的效力）表示的同意.瑞士判例法僅僅允許有限制的棄權表述，并且認為間接的棄權是不充分的，例如，并非直接來源于仲裁協議或事后書面協議，而是被包含在一個之前已經存在的并且關系到雙方當事人的文件中的棄權.機構仲裁規則中放棄上訴權的規定并不足以排除掉司法審查，因為任何對司法審查的放棄都必須是明確的.

3　CAS仲裁排除撤銷程序有效性分析

3.1形式有效性分析

瑞士法院在Canas案中關注這樣一個問題，即爭議當事人之間是否達成一項有效的放棄向法院上訴的權利的協議呢？考慮到運動員與其所在的體育組織之間的垂直的結構關系，在紀律處罰爭議中，只有運動員這一方存在向瑞士聯邦法院上訴的權利（體育組織是處罰決定的做出者，體育組織不會對自己的決定向法院上訴）.也就是說只要雙方達成的放棄協議中運動員表示的放棄是其同意的，放棄協議就滿足雙方共同同意這一要件，運動員在比賽前所簽署的包含放棄上訴內容的文件就是很好的證明.

同時，《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及其判例法都要求“明示的”排除.在Canas案中依據瑞士法院的新判例法，網球運動員Canas所作出的放棄上訴的表示在形式上是有效的，運動員這種意愿的表達體現在運動員自己簽署的一個文件中，這相當于運動員這一方直接明確的放棄可能的救濟.

《瑞士聯邦國際私法》第178條和第192條在仲裁協議與放棄撤銷程序協議的形式要件要求上是不同的，192條要求“在仲裁協議中或在以后簽訂的協議中”“明確表明”.在CANAS案中，法院表明“國際仲裁領域仲裁協議形式靈活性的特點也反映在用來處理仲裁條款的方式上，但是當仲裁協議或仲裁條款中包含允許放棄所有撤銷程序時，法律的要求是嚴格的，法律不允許非直接的放棄，并且作為原則，法律不允許針對運動員的放棄撤銷程序協議.”也就是說，排除上訴權的表示在形式上雖然是有效的，但是這個理由不能用來對抗運動員，這就涉及到排除撤銷程序協議的實質有效性問題.

3.2實質有效性分析

根據《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及其判例法對192條的解釋，CAS仲裁實踐中排除撤銷程序的協議需要符合這些條件才是有效的.放棄向法院上訴的條件包括：

（1）相稱性要求.放棄向法院上訴不能只是一方的意思，它必須由爭議雙方明白無誤的表示出來，192條有明確的要求“where none of the parties …they may…exclude”.運動員與體育組織之間是否能達成一項有效的放棄向法院上訴的權利的協議呢？要看運動員與其所屬的體育聯合會之間的法律地位是否相稱.運動員與各種體育組織之間是一種垂直關系結構，運動員只能遵守聯合會的參賽規則，服從體育聯合會的管理.雙方在法律地位上的懸殊導致簽訂的仲裁協議具有“強制性”的意味，存在于仲裁協議中的放棄上訴的內容自然不能代表雙方共同的意愿.

（2）無屬地聯系.192條要求當事人與瑞士沒有領土上的關聯，即當事方都是非瑞士本國國民，那么這種棄權才有可能實現.目前，奧林匹克范圍內的單項聯合會總共有35個，其中有將近一半總部都在瑞士，國際體育爭議仲裁中，這些聯合會幾乎都會成為一方當事人，這就使得《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192條不能適用于很大一部分國際體育仲裁的案件.

（3）棄權的時間要求.在作出棄權時必須滿足192條所規定的條件.因此，在締結仲裁協議時如果一方當事人居住在瑞士，但是后來移居國外，作出棄權的表示是有效的；反過來說，如果在作出棄權的表示時，當事各方在瑞士沒有住所或居所，即使一方當事人在仲裁過程中移居瑞士或在瑞士設立分支機構，那么他所作的棄權仍然有效.

4　國際體育仲裁需要司法監督

瑞士立法機關制定192條主要適用于國際商事仲裁，而國際體育仲裁具有不同于國際商事仲裁的兩大特點：首先，裁決幾乎不需要法院的協助執行；遵守192條意味著被不公平對待的原告（經常是被聯合會禁賽或處罰的運動員）無法再次獲得救濟，因為原告無法利用裁決的承認與執行程序來救濟自身的利益.在CANAS案中，法院強調了這樣一個事實，紀律處罰不需要執行程序，這與商事仲裁裁決要求執行不同，體育聯合會或民間的體育組織只需要禁止沒有資格的運動員參賽，如果放棄了裁決作出地國的司法審查，有可能帶來不公.其次，國際體育仲裁尤其是涉及到運動員參賽資格以及賽場裁判的爭議，要求快速處理，在仲裁最求效率的同時，正需要可能的復審來實現裁決的公正.因此，國際體育仲裁需要相應的司法監督來維護競技體育的基本公平、公正價值.

4.1解決體育爭議要求保持統一的裁判標準

國際奧委會與大多數的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都位于瑞士，瑞士的立法機關在制定192條時很可能并沒有考慮到體育仲裁的特殊性，因此對于位于瑞士境外的體育聯合會確實存在對于瑞士籍運動員與非瑞士籍運動員的不同待遇.來自同一個國家的運動員，但是參與不同的比賽項目，而這些不同項目的體育聯合會有的位于瑞士，有的不在瑞士，運動員的待遇也會不同.瑞士有兩套仲裁法體系，國內仲裁與國際仲裁，這樣在反興奮劑案件中，因為運動員在瑞士有無住所就會導致不同的審判標準，對于位于瑞士境內的國際體育組織國內仲裁法會首先適用，而與案件相關的《瑞士聯邦國際私法典》的適用卻居于第二位了.

用仲裁解決國際體育爭議最大的優勢在于，它能確保平等對待不同國家的運動員.事實上，贊成體育爭議由仲裁解決主要是基于體育活動機會均等這一基本原則的要求，這一原則要求違反同一規則就應被給予相同的制裁.在國際體育領域，這種效果只能通過仲裁才能達到.在紀律處罰爭議特別是反興奮劑案件中一致性尤其重要，大多數的紀律處罰糾紛案件是由CAS處理的，依賴其嚴格的獨立性和中立性，裁判標準的一致性和協調性，反興奮劑案件中的運動員，無論其國籍和住所，必須被給予相同嚴厲的處罰.

4.2保障運動員的基本權利

在Canas案中，法院對要求改變場所的仲裁協議沒有問題，但是使放棄撤銷程序的協議無效.很明顯，這種待遇的細微差異是由于“放棄”剝奪了運動員對違反基本原則提起上訴的權利，是由于剝奪了運動員的正當程序保障，這種程序適用于仲裁庭審理案件時.換句話說，體育組織結構上的特點不會導致運動員在仲裁協議上受到過多限制，仲裁庭表現出充分的獨立與公正.相反，考慮到體育領域的組織結構，放棄上訴權的協議被認為是過分的.

因此，法院應該參照瑞士民法典27條2款的規定：“沒有人會放棄他的權利或將他的自由限制到違反法律和道德的境地.”確實，這里的問題是運動員是否已經放棄或被以不正當的方式限制行動自由，當仲裁裁決違反了基本原則以及正當程序時，除了撤銷裁決再無其他選擇來救濟自身的權利了.

參考文獻：

〔1〕陳衛佐.瑞士國際私法法典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244-250.

〔2〕黃世席.國際體育仲裁裁決的撤銷[J].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11,26(5):376.

收稿日期：2015年9月17日

中圖分類號：G8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60X（2016）01-01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