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 鐵路情緣（據(jù)劉華長篇小說《車頭爹 車廂娘》改編）

肖 斌

話劇 鐵路情緣（據(jù)劉華長篇小說《車頭爹 車廂娘》改編）

肖 斌

時 間：上世紀(jì)50——70年代

地 點：合歡城

人 物：孫奶奶 鐵路家屬

孫安路 火車司機(jī)，孫奶奶的兒子

秀 孫安路妻子

孫安芯 話務(wù)員，孫奶奶的女兒

孫 莊 孫奶奶的孫子

孫 棗 孫奶奶的孫女

張段長 機(jī)務(wù)段段長，外號“張大車”

張媽媽 張段長的妻子

張衛(wèi)國 火車司機(jī)，張段長的大兒子

高山青 張衛(wèi)國的妻子，后離婚

張保國 吊車員，張段長的二兒子

范站長 車站站長

瑩瑩媽 范站長妻子

范瑩瑩 列車員，范站長大女兒

范明明 話務(wù)員，范站長小女兒

巡道工 外號“顏大嘴”

于金水 電影放映員

周蔥花 三八搬運(yùn)隊隊長

何剛正、群眾演員若干

一

［童謠聲起：

車頭爹，車廂娘，

拖家?guī)Э谧咚姆健?/p>

娘不隨爹爹鬧心，

爹不隨娘娘斷腸。

［嗚——嗚——，嗚——嗚——，蒸汽機(jī)火車的汽笛聲，響徹在合歡城上空。

孫奶奶 秀，出事啦！你聽聽這笛鳴的，安路咋還沒下班呢？

秀 車進(jìn)站才多會兒呀，火車頭還要入庫哩。

孫奶奶 剛才俺還聽到尾笛聲。

秀 哪有尾笛聲啊？

［奶奶奔出家門。

孫奶奶 安路，俺的孩子。不該你出事吧？你可別嚇唬娘呀。今兒這右眼皮跳得俺心慌啊。

［遇上巡道工。

孫奶奶 發(fā)生什么事了?

巡道工 是頭老牛，差不多讓火車碾碎了，鐵路上盡是血肉。

孫奶奶 真是老牛？

巡道工 是呢。

孫奶奶 見著俺兒子回來嗎？

巡道工 沒見著。是呀，每次跑這趟車他早該打這回去了。

孫奶奶 俺去單位上問問。

［張大車、張妻上。肩上挎著一串掃炕用的笤帚疙瘩，背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面口袋上。

孫奶奶 天啊，碰上了八輩子的冤家?。ǖ纛^就走）

張媽媽 （很親熱地追著喊）嫂子，嫂子。

張段長 嫂子。

孫奶奶 怪不得今天俺這右眼皮跳，是要遇上倒霉蛋，咋到這里來了。

張媽媽 俺家的到這里工作來了。

孫奶奶 你說你們俺惹不起還躲不起了，俺家從濟(jì)南搬到南京，你跟著就到了南京，俺再走，你也去了上海，我們到合歡，你還跟著來合歡。

張段長 嫂子，干鐵路就是這樣，四海為家，一個命令就得搬家。

張媽媽 嫂子，這些年你一個人拉扯大倆孩子遭的罪俺不敢想，想到你俺這心里就疼得慌。

張段長 嫂子，往后有什么事，你就吱聲。南方人生地不熟的，你就把我們當(dāng)自家人吧。

孫奶奶 瞧你這張嘴夠甜的，當(dāng)干部了吧，俺可不想沾著你。（欲走）

張媽媽 （趕緊地）嫂子，我給你帶來了笤帚疙瘩和山東煎餅。

孫奶奶 俺不會叫兒子給俺帶。

張媽媽 老家的東西，你就拿上吧。（硬塞給孫奶奶）

［張大車、張媽媽怕被趕上似的下。

［孫安路上。

孫奶奶 兒子，你可回來了。

孫安路 單位上臨時有點事。這東西哪來的？

孫奶奶 張大車媳婦硬塞給俺的。

孫安路 哪個張大車？

孫奶奶 就是以前的鄰居張大車。

孫安路 就是張叔啊，他現(xiàn)在是我們段的段長了。

孫奶奶 我們離他遠(yuǎn)點。兒子，看到山東煎餅，俺想吃山東大蔥了。

孫安路 行啊，跑了這趟車回來給你開張免票，回老家吃去。

孫奶奶 你就不能托人捎來？

孫安路 能行?？梢怀桃怀痰?，麻煩呢。等以后有了直達(dá)車，讓你天天大蔥蘸醬！又不是什么好東西，費(fèi)這事，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孫奶奶 咋就不是好東西啦？你忘本啦。沒有大蔥，你能長得這么壯實嗎，當(dāng)司爐那會兒就把你累趴下啦。你起小不生病，就是因為愛吃大蔥。

孫安路 好，我給你捎，給你捎個一麻袋來！

［張衛(wèi)國、孫安芯上。

張衛(wèi)國 安路哥，大娘。

孫安路 你們咋在一起？

孫安芯 我們是一個學(xué)習(xí)班的，衛(wèi)國還是我們班的班長。

孫奶奶 這孩子像誰呢？俺瞅著怪眼熟的。

孫安路 這是張叔的兒子，跟俺一個單位。

張衛(wèi)國 大娘，我記事晚，我們兩家在山東做鄰居的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晌叶悸犝f了。往后，我們又是鄰居啦。

［孫奶奶楞了一下，把孫安路拉到一邊。

孫奶奶 俺們與張大車又要住一塊？

孫安路 是啊，娘。

孫奶奶 俺們要求換一套房子，俺想遠(yuǎn)遠(yuǎn)躲著他們。

孫安路 娘，機(jī)務(wù)段就那幾套房，這套還是張叔以一家三代的理由給俺們爭取的，要換就沒有啦。

孫奶奶 那我不搬還不行嗎，我們還住老房子，誰挨著他家誰倒霉。

孫安路 老房子馬上要拆，不搬還真不行。

孫奶奶 搬其他地方不行嗎？

孫安路 就這么幾套房，早被分掉了。［張保國、放映員等幾個小伙子上，圍住安芯。

放映員 孫安芯，明天的舞會我給你做舞伴。

孫安芯 我跟衛(wèi)國約好了，他做我的舞伴。

放映員 我比衛(wèi)國跳得好，不信試試。

張保國 你能跟我哥比，滾一邊去。

［瑩瑩媽、瑩瑩、明明上。

瑩瑩媽 安路娘，我們要成鄰居了。

孫奶奶 我們要住一塊兒？

瑩瑩媽 是啊，今后就是鄰居了，這是我女兒，瑩瑩、明明。

孫奶奶 長得很標(biāo)致的。

明 明 安芯。

孫安芯 明明，你來得正好，明天的舞會你去嗎？

明 明 去啊。

孫安芯 張保國、于金水沒有舞伴，要不我們六個人一起去參加舞會，就都有舞伴了。

明 明 好啊。

瑩 瑩 我去不了，明天我要跑車。

張保國 瑩瑩不去，我也不去了。

瑩 瑩 你去給我妹妹當(dāng)舞伴吧。

張保國 你不吃醋。

瑩 瑩 去你的。

安 芯 我們還得找一個人。（說著把長辮子往后一甩）

張保國 你的辮子真長啊。

［張保國扯著安芯的辮子用手一碼碼地丈量起來。

［孫安路撲過去，照著他的臉就是一個大嘴巴子。

放映員 怪不得她哥發(fā)火，他當(dāng)你耍流氓呢。

張保國 孫安路，你拿老子當(dāng)日本鬼子啊，下手這么狠！把我耳朵打聾了，看怎么處分你。我驗傷去，驗了傷，再去單位告你。你等著。（下）

孫奶奶 死妮子！你過來，把那惹禍的辮子鉸了去！不鉸還得惹事，那是根上吊繩哩！

［孫安芯跑著下。

二

［多媒體大屏幕：縱橫交錯的鐵路旁一排排紅石頭砌就的房子，每塊石頭方方正正，像是機(jī)器里壓出來的，人字形的屋頂上蓋著一塊塊厚實的灰瓦，孫安路、張段長、范站長住在其中的一棟房子里。

［孫安路上。剛下班，很疲倦的樣子。

孫安路 娘，大蔥煎餅捎來了。

孫奶奶 好香的山東煎餅。安路，你吃。

孫安路 俺就想睡覺，娘，你吃吧。（進(jìn)內(nèi)屋）

秀 你看這一身的煤灰，去洗洗。（推安路）

孫奶奶 秀，你去叫放映員小于來家吃煎餅，把那死妮子也叫家來，人家小于一趟趟往家送電影票，可不是沖著這死妮子來的。

秀 我這就去。（下）

［孫安芯、張衛(wèi)國上。

孫安芯 衛(wèi)國，說好了，晚上一塊到劇院看戲。

張衛(wèi)國 好，不見不散，七點見。

孫安芯 七點見。

［孫安芯與張衛(wèi)國進(jìn)入各自的家。

孫奶奶 死妮子，還知道回家來，幾天不見你人影。

孫安芯 我不是怕你剪辮子嗎？再說宿舍同事要我作伴呢。

孫奶奶 山東帶來的大蔥煎餅，好吃著呢。

孫安芯 我才不吃呢，吃得滿嘴都是大蔥味，嘴巴怪臭的。

［秀、小于上。

秀 娘，小于來了。

孫奶奶 小于啊，快來吃山東老家?guī)淼拇笫[煎餅。

放映員 我最喜歡吃老家的大蔥煎餅了。

秀 你跟奶奶一樣，都好這口。

放映員 奶奶，今晚上放新電影，你跟嫂子、安芯的電影票。

孫奶奶 俺可喜歡看電影了。

秀 我也喜歡看電影。

孫安芯 今晚單位有事，我去不了。

孫奶奶 這剛下班的，單位又有什么事？

孫安芯 就是有事。（下）

放映員 安芯，你等等我。（下）

孫奶奶 這死妮子成天的瞎忙什么？

秀 娘，聽鄰居說，我們家安芯和樓上的張衛(wèi)國好上了。

孫奶奶 是真的？

秀 別人說看見安芯在路口等張衛(wèi)國，還看見他倆進(jìn)劇院看戲。

孫奶奶 怪不得急著往外走。不行，我得把她找回來。

秀 衛(wèi)國挺好的，人又長得帥。

孫奶奶 衛(wèi)國雖然好，可你沒看見他那個爹娘，心腸太壞，愛算計人，安路他爸就是被他算計死的。我閨女要嫁她家，除非讓我死了。不行，我得去找她。

［孫奶奶敲張段長家的門。

張媽媽 嫂子，兩隔壁住了這么久，我每天都念著盼著你來串串門呢。

孫奶奶 俺來說說倆孩子的事。俺不樂意，得管管啦。

［張媽媽把孫奶奶拽進(jìn)家，讓她坐下。

張媽媽 嫂子，我知道你心里別扭，我也不樂意。衛(wèi)國他爹見了孩子就罵，也沒罵住呢。

孫奶奶 俺們?nèi)グ阉麄冋一貋怼?/p>

張媽媽 到哪去找?。?/p>

孫奶奶 上劇院。

［孫奶奶拽著張媽媽往外走。

巡道工 莊兒他奶奶，這回找的是女兒，可對？我看見她和那個小伙子在戲園子門口呆了一會兒，沒進(jìn)去，往東站方向走啦。

［孫奶奶拉起張媽媽就往東站方向去。

巡道工 你們別是要去東站吧？我多嘴啦。你說黑燈瞎火的，那么大個東站，上哪找孩子呀？

孫奶奶 找不著俺不會喊嗎？喊她，她聽不見嗎？不找，俺心里不踏實！

巡道工 行，這是個辦法，東站股道里裝著麥克風(fēng)，我替你喊兩嗓子去。說，喊什么呢？

孫奶奶 就說她娘得急病啦，要死啦。趕緊回家！不趕緊的，就見不著娘啦！

巡道工 我可不敢瞎說！我去。（下）

張媽媽 這人跟你挺熟的？

孫奶奶 是山東老鄉(xiāng)。在部隊當(dāng)過班長，這人嘴里沒準(zhǔn)信，說媳婦和一大堆孩子還留在山東。俺問他，咋不把家眷遷過來呢？他說，一大家子咋住啊。這叫個理嗎，你說說？車頭是爹，車皮子是娘，娘不隨爹，要她那車皮子做什么呀？

［高音喇叭聲嘶力竭的喊聲：電務(wù)的小孫請注意啦，電務(wù)的小孫請注意啦，請你趕緊家去一趟，趕緊家去一趟，你家有急事找你，有急事找你！務(wù)必！務(wù)必！

［秀上。

秀 這是誰給出的餿主意呀！鬧得臺灣都聽到了，叫我妹子往后怎么做人呀！

孫奶奶 叫那死妮子回家，有什么丟人的？

秀 這樣就能把安芯喊回家來呀？

孫奶奶 來不來的，隨她。俺認(rèn)為，滿世界都知道俺不樂意，那倆孩子不得顧忌著？（張媽媽、孫奶奶、秀下）

［張保國、范瑩瑩上。

范瑩瑩 保國哥，把藤籃給我，你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張保國 瑩瑩，三天以后才能見著你，還是送到道口吧。

范瑩瑩 不用了，讓同事看見又要笑我了，保國哥，回來再見！

張保國 回來我接你。

［燈光變幻。

［張段長家。

張段長 你說你這個蠢娘們辦的什么事。

張媽媽 孫家的不樂意，衛(wèi)國這孩子又不聽勸，你說咋辦呢？我們虧欠著人家，可不能再傷著老孫家。

張段長 蠢娘們你甭管。我來。

張媽媽 倆孩子熱乎著呢。你能讓他們斷了？

張段長 衛(wèi)國不是想入黨提干嘛，我安排他趕緊入黨！

張媽媽 讓他入黨，就能斷？

張段長 孫安芯的父親不是給日本人開火車被游擊隊炸死的嗎，衛(wèi)國要跟安芯好，入黨政審就通過不了，我找他談?wù)劊此€敢繼續(xù)跟孫安芯好嗎。

［張衛(wèi)國上。

張媽媽 衛(wèi)國，你回來了，安芯娘可是在到處找你們呢。

張衛(wèi)國 知道了。

張媽媽 安芯娘知道你們在一起，拉著我一塊找，找不著用喇叭喊，你們還是分開吧。

張衛(wèi)國 我們決定公開我倆的戀愛關(guān)系。

張段長 衛(wèi)國，你坐下。

［張衛(wèi)國坐了下來。

張段長 你喜歡孫安芯？

［張衛(wèi)國點了點頭。

張段長 可她娘不同意，你知道嗎？

張衛(wèi)國 男女婚姻自由，我跟安芯是真

心相愛，她娘拆散不了。

張媽媽 兒子，安芯娘不同意，你們還是分了吧，我們欠安芯家一條人命，不要再傷安芯娘的心。

張衛(wèi)國 媽，你們上輩人的恩怨不要讓我們小輩來承受，我會讓安芯娘接受我的。

張媽媽 還是跟安芯分了吧。

張衛(wèi)國 媽，我會用我這一生來愛護(hù)安芯，消除兩家的隔閡。

張段長 衛(wèi)國，你一直要求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最近段里要研究你入黨的事。你知道，入黨需要過政審關(guān)，安芯的父親是日本人的火車司機(jī)，是漢奸。如果你執(zhí)意要與她戀愛，娶一個漢奸的女兒，你就不能入黨。共產(chǎn)黨員都不是，你將一事無成，你好好想想，你選擇安芯還是選擇進(jìn)步？

張衛(wèi)國 爸爸，你別逼我。

張段長 我沒逼你，我說的是現(xiàn)實。你繼續(xù)與孫安芯交往，入黨政審肯定通不過。

張媽媽 衛(wèi)國，斷了吧！食堂上班的高山青就不錯，現(xiàn)在糧食緊張，那可是個好單位，人家托人來說了好幾次，你去見見人家。

張衛(wèi)國 我不去。

張段長 你好好考慮考慮。

［燈光變幻。白天。

［孫安路家門口。孫安路正準(zhǔn)備做煤餅。

［張衛(wèi)國、張保國從家里出來，幫著挑水添水，摻黃泥，和煤，拍煤餅。

［范瑩瑩、范明明從家里出來，要幫著拍煤餅。

孫奶奶 瑩瑩、明明，俺心領(lǐng)了，謝謝你們。讓男人和孩子去干吧。看看你的手，俺知道，你娘連洗碗都不讓你插手。

張保國 瑩瑩，過來幫我舀水。

范瑩瑩 唉，好嘞！

范明明 我家的重活臟活安路大哥幫著干了，做煤又不累，我能行。

孫奶奶 什么話！安路幫你家，該！一個大男人，怕什么呢?？赡闶乔Ы鸢。承阕鳇c活，俺也不舍得。

［安芯提著藤籃上。

孫 莊 姑姑。（撲上前去）

孫 棗 姑姑。（喊著姑姑撲上前去）

孫安芯 看你兩雙小黑手。（安芯牽住了兩雙小黑手）

孫 莊 姑姑，要是這一堆煤能變成白面就好了，那么多煤餅就變成了大燒餅。

孫 棗 才不呢，我要叫奶奶包餃子！

孫奶奶 還知道有個家啊。給孩子帶什么零嘴啦？（翻藤籃）

孫安芯 哎呀，我買了一包蛋糕忘帶啦。莊兒，棗兒，待會姑姑回去給你們拿來好嗎？

孫奶奶 死妮子！這陣子你掉了魂啦？沒看見孩子餓的饞的，給拿去！

孫 莊 奶奶，我才不饞呢，我是打比方，我用煤餅比方燒餅。

孫奶奶 比方？打比方都流口水，還不饞？

［張媽媽端著一大碗餃子從家里出來。

張媽媽 孫莊，孫棗，來吃餃子。

孫奶奶 不準(zhǔn)動。張家的，知道你家有當(dāng)段長的，條件好，可別到俺這里來顯擺，我們家不愛吃餃子，你把它端回去。

孫 莊 奶奶騙人，我們可愛吃餃子了。

孫 棗 我們要吃餃子，要吃餃子。

張媽媽 你就讓孩子們吃吧，樓上樓下住著，哪能沒個來往呀？

孫奶奶 這年頭買不著東西，叫俺咋還你的禮？

張媽媽 天快涼了，俺還指望你把俺的襖子再續(xù)續(xù)呢。

［高山青上。

高山青 張阿姨。

張媽媽 高山青啊，衛(wèi)國，高山青來了！嫂子，這是衛(wèi)國的女朋友，來，我們進(jìn)屋。

孫奶奶 莊兒、棗兒，吃餃子啰。大伙兒歇歇吧。（眾人漸下）

［孫安芯團(tuán)起一個大黑球，狠勁地往墻上甩。

孫安芯 恭喜你啊，找了個鐵路食堂的白案師傅，往后包子餃子大餅管夠，餓不著啦！

張衛(wèi)國 安芯，我也不好受，你別諷刺我了。

孫安芯 你好受不好受，跟我沒關(guān)系，快走吧，白案師傅在等你。

張衛(wèi)國 對不起了，安芯。（掉轉(zhuǎn)頭下）

［孫安芯抽泣、擦淚。

孫奶奶 閨女，吹就吹了唄，好小伙子還不有的是！那個放映員念著你哪。人不就個子小點嗎，什么都好。今年轉(zhuǎn)業(yè)，很多單位都要他。你看看，沒本事能成嗎？下回歇班，俺去把他叫來。

孫安芯 娘，我要走啦。寧贛鐵路又開工了，我要求調(diào)去，命令已經(jīng)下來了，后天就走。

［孫奶奶一把抱住安芯，抽泣起來。

孫奶奶 閨女，娘虧了你啊，你哭吧怨吧，讓娘心里好受些。

［孫安芯與娘互相抱著抽泣。

［定點光下：張媽媽在合歡樹下燒紙錢。

孫奶奶 今兒是什么日子呀？

［孫安芯搖搖頭。

孫奶奶 她黃泥縣的爹娘托夢來啦，那邊鬧災(zāi)啦，缺錢花呢。俺那死鬼心咋這么狠呢，連個夢都不給俺！

三

［鐵路新村。

［放映員上。

孫安路 多久沒到家來啦。老太太天天念叨著。

于金水 我正忙轉(zhuǎn)業(yè)的事。

孫安路 安芯的事知道嗎？

于金水 我轉(zhuǎn)業(yè)去的就是寧贛鐵路工程指揮部，跟安芯在一塊。

孫安路 真的，俺太高興了。干鐵路，你要學(xué)門技術(shù)，別再放電影了。電影里的火車都是假的，假的火車能為部隊運(yùn)物質(zhì)嗎？當(dāng)個裝卸工巡道工也比放電影強(qiáng)一百倍。

放映員 每年二七，放二七風(fēng)暴，那場面多感人呀。全城的人都跑到我們部隊里來，把禮堂擠爆了，改在露天放。二月天夜里多冷呀，一個個凍得把鼻涕都甩到影幕上來了，看完一遍還不走，嚷著再來一遍。這就是電影的力量。

孫安路 傻小子，咋不開竅呢。不想想當(dāng)初安芯為什么放著光榮軍屬不做，非找張衛(wèi)國不可。

放映員 看，安芯給我的紙條。

孫安路 （念）于金水同志，我已調(diào)到寧贛鐵路電務(wù)段工作。

放映員 我的愛情工程就像鐵路工程一樣，是從兩頭鋪軌，然后在中間合龍。

孫安路 我得上班了，這趟車得十八點三十分發(fā)車，等著你的好消息。

放映員 你等著做我的大舅哥吧。

四

［鐵路新村。

［孫安芯拿著行李上，張衛(wèi)國從家里出來。

張衛(wèi)國 安芯，回來啦。（幫著拿行李）

孫安芯 （拒絕張衛(wèi)國）恭喜啊，聽說

當(dāng)上團(tuán)支部書記了。

張衛(wèi)國 以后有事你盡管吩咐。

孫安芯 我可不敢，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以后碰面我們最好不說話，免得影響你高升。

［孫安芯甩頭進(jìn)家門，孫奶奶、秀幫著安芯拿行李。

孫安芯 寧贛鐵路停建，我們又回來工作了。

孫奶奶 小于分配做什么呢？

孫安芯 俱樂部。挺適合他的。別的技術(shù)活他干不了。

孫奶奶 咋覺著你倆不對勁似的？小于咋啦？人能干，嘴甜，也知道心疼人，又是老鄉(xiāng)，不就是個子小點嗎？

孫安芯 還行吧。就是有點蔫。

孫奶奶 什么是蔫啊？你說說！你沒看見他身上的那些傷？看見你就知道什么叫大男人啦。

［高音喇叭里傳來歌聲：一條大河波浪寬，風(fēng)吹稻花香兩岸。

孫安芯 誰唱歌？

孫奶奶 保國。

孫安芯 他有精神病啊，好好的唱什么歌。

秀 范瑩瑩炸死后，他就天天對著喇叭唱歌。

孫安芯 瑩瑩怎么炸死的？

孫安芯 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呀！我去看看他唱歌。

［定點光下，出現(xiàn)張衛(wèi)國及抱著小孩的高山青。

高山青 我哪是你妻子，就是你一保姆。你回家來，還沒有一個好臉色。

張衛(wèi)國 你要什么臉色？

高山青 跟我說說話都不會嗎？

張衛(wèi)國 我們有什么話好說？

［高山青氣得狠狠地打小孩屁股。小孩哇哇叫。

孫安芯 誰家小孩？

秀 衛(wèi)國的孩子。

孫安芯 衛(wèi)國有孩子了？

秀 聽說衛(wèi)國不愿意跟高山青結(jié)婚，就因為懷了孩子，高山青威脅衛(wèi)國說要到單位告衛(wèi)國，衛(wèi)國只好跟高山青結(jié)婚。結(jié)婚后，衛(wèi)國對高山青不理不睬，高山青有氣就打孩子。

孫奶奶 秀，說什么呢，你去看看衛(wèi)國的孩子咋了，幫著帶帶。

秀 唉。

孫奶奶 閨女，別聽秀在這里瞎叨叨，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常言說，打是親，罵是愛，不吵不罵不成夫妻。再說了，衛(wèi)國跟高山青已經(jīng)生了孩子了，你能說人家兩口子不好嗎？跟你一般大的都結(jié)婚生孩子了，你也趁早跟小于把婚事給辦了。

孫安芯 著什么急，成天趕著我結(jié)婚。

孫奶奶 再不結(jié)婚就成老姑娘了。

［孫安芯出。

孫奶奶 你跑哪去啊？

孫安芯 到單位報到去。

［燈光變幻。

［多媒體大屏幕：東站幾十股道，密布的車陣猶如鋼鐵的青紗帳。林立在股道間的電桿及電桿上的高音喇叭，穿梭其間的火車。

［孫安芯蹲下身，看相鄰股道的車輪，看見同樣蹲下來的范明明。

范明明 你嚇?biāo)牢依玻∧阏υ谶@？

孫安芯 我回合歡上班了。你來做什么呀？

范明明 你呢？

孫安芯 看保國唱歌啊。

范明明 我也是來看他唱歌的，我們一起等著吧。

［嗚嗚嗚——歐的汽笛聲響起，啪噠一聲，歌聲出現(xiàn)了：姑娘好像花兒一樣，小伙兒心胸多寬廣?！?/p>

［孫安芯連忙蹲下身去，左右望望，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歌唱者的身影。

范明明 這么多股道，你找不到的。我來了好幾次也碰不到。就這樣聽著吧，你會覺得自己就在歌聲里。

［孫安芯正要對著面前的麥克風(fēng)高唱起來。范明明撲了過來，把安芯推開，自己對著麥克風(fēng)和著保國的歌：這是英雄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青春的力量。

［手持信號旗的張保國，一會兒飛身上車，一會兒縱身跳下，溜放車好似他的坐騎。

范明明 （手做喇叭狀）保國，保國。［孫安芯著迷地看著。向越來越靠近自己的保國招手，在溜放車上專心工作的保國沒看見。

孫安芯 （踢道渣）去你的。

范明明 保國哥帥吧？工作起來像個真正的男子漢。

孫安芯 他工作太認(rèn)真，看不見我們。

范明明 工作走神，是要出安全事故的。

［多媒體大屏幕：從駝峰上下來的溜放車，一節(jié)節(jié)駛向各自的股道。

［一調(diào)車員因為叉著的鐵鞋掉落，突然著慌了，叉竿在他手里不管用了。張保國見狀，一個飛身撲過去，一貓腰，一低頭，抓住路基上的鐵鞋，把它塞在了滾滾車輪之下，車廂貼著他的后背駛過，碾壓著鐵鞋的車輪濺起了一片火星。溜放車慢慢減速。

［范明明、孫安芯被這一幕驚呆了。

范明明 好險啊。

［張保國被一群人簇?fù)碇稀?/p>

范站長 鐵路英雄張保國，鐵路英雄張保國。

范明明 保國哥。

范站長 明明，好好向英雄保國學(xué)習(xí)，如果不是保國抓住路基上的鐵鞋，塞在滾滾車輪底下，裝著油罐的火車相撞將會給國家?guī)砭薮蟮慕?jīng)濟(jì)損失。

范明明 爸爸，我親眼看見保國哥救火車的。

張保國 你怎么看見了？

范明明 人家聽你唱歌，看見你工作了，我還叫你了。

張保國 工作的地方噪音那么大，我哪聽得見。

范明明 保國哥，你不怕嗎，動作稍微慢一點，你整個人就會被火車碾死。

張保國 沒想到怕字，當(dāng)時就是想不能讓車廂相撞，不能在我們單位發(fā)生事故，我溜車技術(shù)好著呢。

范站長 明明啊，你可得好好跟保國學(xué)習(xí)。

范明明 保國哥，以后上下班你叫上我一塊走，我要跟你一塊上下班。

張保國 好叻！

［燈光變幻。白天，鐵路新村。

孫安芯 （抱著被褥上）娘，我住家里來啦。

孫奶奶 這死妮子，早先請不來你。現(xiàn)在孩子多了，來湊熱鬧啦。俺和莊兒棗兒擠一張床，你睡哪？睡床底下？

孫安芯 我臨時搭鋪不行嗎？和我同寢室的小李子談朋友啦，我不要給人家讓著地方？

孫奶奶 你和小于談了多久，咋沒聽說誰給你挪窩？你倆還要談到猴年馬月吧？俺對你說，俺早就拿小于當(dāng)自個人啦，你別挑花了眼不知好孬！

秀 娘，我看我妹是回家學(xué)英雄來了。

孫奶奶 這死妮子，還來勁了。

［于金水上。

于金水 安芯，我?guī)湍隳谩?/p>

秀 小于找你吶，我拿進(jìn)去吧。［秀接過被子，從被子里掉出了《火車頭報》。

于金水 （撿起）《火車頭報》。

［孫安芯奪了過來。

于金水 有什么好文章，讓我看看。

孫安芯 不行，我還沒看完呢。

［于金水奪過報紙。

于金水 《英雄是怎樣鍛造的——記鐵路英雄張保國》。

孫安芯 快拿來。

于金水 你這么喜歡英雄，要是我能當(dāng)上英雄就好了。

孫安芯 就你放電影，只能放英雄的電影，一輩子都做不了英雄。

［張保國和范明明邊走邊聊上。

孫安芯 保國哥，你看今天的報紙有你的報道。

范明明 我早上就看見了，報紙都已經(jīng)給保國哥了。

張保國 趕著上班都忘記看報紙了，我看看是怎么報道的。

孫安芯 給。

于金水 安芯，我們散步去吧。

孫安芯 看完報紙再走吧。

孫奶奶 安芯，你在那做什么呢，小于來了也不知道帶家來。

范明明 安芯，你媽叫你呢。

孫安芯 金水，你先去吧。

孫奶奶 小于，快來，今天我給你做好吃的。

于金水 哎，來了。

孫奶奶 死妮子，還不趕緊死回來。

五

［鐵路新村。孫莊、孫棗圍在桌邊，桌子上放著月餅。

［巡道工很沮喪的樣子上。

孫奶奶 出什么事啦，看把你愁的。

巡道工 今晚過專列，我們工務(wù)段挑選黨員和政治上可靠的職工上崗，絕大多數(shù)職工都被派出去上班了，卻沒我的份。

秀 不派就不派吧，俺過俺的節(jié)。天涼了，野地里熬上一夜也怪難受的。

孫奶奶 做什么都得給個理。什么叫可靠？你當(dāng)過兵，受過傷，還當(dāng)過班長，咋不可靠？干鐵路這些年，風(fēng)里來雨里去，一年穿破了一堆鞋，從來沒出過事，還不可靠？不就是給國民黨抓了壯丁嗎？可你后來不是又當(dāng)了解放軍嗎？

巡道工 哎。不說這事了。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一到過節(jié)看到別個家團(tuán)團(tuán)圓圓的，叫人眼饞呢。（閃著淚花）

孫奶奶 早說給你尋個人，你沒句實話。俺早就覺地你口口聲聲說的老家的媳婦是你編的瞎話，一個大老爺們，沒個媳婦咋過日子呀？

巡道工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俺要能有個干閨女就心滿意足啦。

孫奶奶 讓秀做你的干閨女吧。

秀 干爹！

［于金水上。

于金水 孫奶奶，俺給你做干兒子吧，俺以后叫你干娘，干娘！

孫奶奶 （吃驚地）你跟安芯又咋啦？這陣子不是挺好的嗎？

于金水 她嫌俺的工作沒出息，說干鐵路憑的是技術(shù)?？砂骋笳{(diào)動，領(lǐng)導(dǎo)又不同意。對俺不冷不熱的，好幾年了，干娘，你也別再逼她啦。

［孫安芯左手拎著沉甸甸的藤籃上，孫莊去翻姑姑的藤籃，把個鼓鼓囊囊的紙包往桌上一倒，花花綠綠的上海糖果。

孫 莊 姑姑買了一籃子糖給我們吃，我請你們吃姑姑和于叔叔的喜糖！

［孫安芯急忙伸出雙手按住那堆糖果。

孫安芯 小壞蛋！往后你別向我要東西！這是別人托我找列車員捎來的，別人等著結(jié)婚呢。

［孫安芯把糖果收拾起來，卻給孫莊孫棗各塞了一把。

孫奶奶 莊兒、棗兒，還給姑姑，俺不吃別人的東西。真是出鬼啦，俺見范明明也一趟趟地去接車，捎來的也是糖果。這倆大閨女咋啦？

秀 安路咋還沒回呢，我們等著他回來吃月餅?zāi)兀?/p>

孫安芯 我哥抽去開專列了。

孫奶奶 （欣喜地）安路咋就能抽去的？

孫安芯 是張叔張段長點我哥去的，說我哥很可靠，還給他擔(dān)保。

［張段長、孫安路等上。

張段長 嫂子，安路出名了，全鐵路人都知道坐專列的首長接見了他，說他的駕駛技術(shù)好。安路你給大家說說你的技術(shù)為什么這樣好？

孫安路 說說我娘吧。我每回當(dāng)夜班，她就守在門外看著，不讓人吵。天熱的時候，等我睡著了，她坐在床邊給我扇扇子。我的孩子，從不要我操心，我娘我媳婦讓我全心全意地忙工作，我技術(shù)不好就對不起我娘我媳婦。

［張衛(wèi)國起身往家走。

孫安路 張叔，對不起，我不是說衛(wèi)國，的確是這種情況。

張段長 你說得實在。這個衛(wèi)國氣死人了，多少好姑娘不找，偏偏沾上這個！我真想叫他們離了。

孫安路 張叔，把衛(wèi)國調(diào)機(jī)關(guān)吧，別再跑車?yán)病?/p>

張段長 那不行。我當(dāng)領(lǐng)導(dǎo)，把兒子調(diào)到身邊來，群眾還不議論個沒完沒了的。

［傳來拉尾笛的聲音。

張段長 出事啦。

［多媒體大屏幕：調(diào)車場。保國的身體沉浸在血泊中，調(diào)車場上的人們瘋了似的，從各處撲了過去，七手八腳地抬起保國往站場下邊的大路上送。鐵路醫(yī)院的救護(hù)車。

［救護(hù)車上下來醫(yī)生、護(hù)士。

眾 人 （圍住醫(yī)生）求求你們！一定要把他的雙腿接起來。

［隨后趕到救護(hù)車旁的人們，一個個捧著溫?zé)岬娜栽诓珓拥难夂凸穷^渣子強(qiáng)行往醫(yī)生手里塞。

眾 人 這還有。

張段長 保國，我的孩子，還沒成家呢，往后可咋辦呀。（攤坐在地上）。

［范明明，站在現(xiàn)場附近的扳道房邊，呆呆地望著那扳道機(jī)。孫安芯蹲在現(xiàn)場的道心里，邊挪動著身體邊在道渣中翻尋。

［孫安路跑過去，把妹妹強(qiáng)行抱了起來。

孫安芯 哥，趕快帶我去醫(yī)院，我這里還有呢。（她的手里攥著一把血淋淋的碎片。

［燈光變幻。鐵路新村。

孫安路 （攔在孫安芯前面）到哪去??？

孫安芯 去看保國。

孫安路 你一個大閨女，一趟一趟地往保國家跑，也不怕別人說閑話。

秀 保國斷了腿，作為鄰居，看一次就行啦。保國和范明明好著，明明也只去過一趟。

孫安芯 （擺弄著長辮子）我才不怕別人的閑話。再說人家能要我嗎？人家還念著范瑩瑩呢，成天躺在病床上哼著一條大河。

［孫奶奶上。

秀 娘。

孫奶奶 死妮子，又往保國家跑，你不怕丟臉，我還丟不起這張老臉。（抽出手絹擦著眼）俺的好孩子，可別犯糊涂??！

孫安芯 娘，我是去宿舍呢。（下）

孫奶奶 這死妮子，怕要把我氣死才開心。

秀 娘，還沒影的事，別愁壞了身子。別看保國沒了腿，人家心堅著呢，怕是壓根兒也看不上我妹妹。

孫奶奶 都這樣啦，他還挑挑揀揀？天底下還能有比俺閨女更傻的傻大姐？你想想，半截子人，不能動彈，得抱著背著，得端屎把尿、洗澡抹身，咋生孩子??？那還叫過日子嗎？

秀 保國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好幾年啦，還不忘范家閨女。我想，他要找，能看上的只有范明明，明明跟她姐長得多像啊。

孫奶奶 明明那閨女在躲著呢。從前往隔壁跑得多勤啊，自從保國沒了腿，沒見她去一次。不行，俺得找老張。你說說，俺大車替老張死了，俺閨女還得替他照顧一個殘疾人，俺前輩子欠他家的。

孫奶奶 老張，俺前輩子欠你家的。（敲門）

［高山青開門，出門。

高山青 孫奶奶，給你說聲，我們不能做鄰居了。

孫奶奶 你要搬了？

高山青 我離婚了。

孫奶奶 咋說離就離了呢？

高山青 孫奶奶，衛(wèi)國一直想著你們家安芯，我身體好好的，年紀(jì)輕輕的，守著這么個男人跟守寡似的。我心里憋屈呀。孫奶奶，你說你當(dāng)初干嘛就拆了他們，成全了我們，讓我守活寡呢。

孫奶奶 你說什么胡話呢？

高山青 我說的是真話。（下）

［孫奶奶愣在那里，下。

［范站長帶著四人上。

范站長 張段長，保國媽，保國，我代表鐵路車站來看你們。

張段長 坐。

范站長 保國是我們合歡站的光榮，也是全局的光榮。站黨委決定，不僅要大力宣傳他的事跡，用他的英雄精神鼓舞全站職工，還要不惜一切代價照顧好英雄的生活。保國先坐輪椅，等定做的假肢做好了裝上假肢，生活就會方便一點。你們放心，車站會對保國負(fù)責(zé)一輩子。你們先物色好一個年輕的保姆吧，找著了，由站上跟她談條件，如果她愿意留下來做保國的媳婦，站上給她解決工作。

張媽媽 我可憐的保國啊，你下輩子咋過啊……（張媽媽捧著張保國的斷腿嚎啕大哭，哭昏了過去）

張段長 快叫救護(hù)車。（張段長及眾人下）

［范明明上。

范明明 保國。

張保國 明明。

范明明 保國，我老在想，我們以后怎么過日子。

張保國 我已經(jīng)不是身體健全的人，我們的關(guān)系到了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

范明明 保國，快別說這話，自從你腿沒了，大家的眼睛都盯著我，看我什么態(tài)度，我已經(jīng)壓力很大了，現(xiàn)在說結(jié)束，以后我怎么做人。

張保國 是我要結(jié)束的，不管你的事。

范明明 不，跟你結(jié)束關(guān)系，我會被人們的唾沫淹死的，你為我想想。

張保國 我半截子人，不想成為別人的包袱，不會跟任何人結(jié)婚，你走吧，不要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

范明明 保國，我……

張保國 你滾，你滾！

［孫安芯上。

孫安芯 保國。

張保國 你又來了？

孫安芯 我下班了。

張保國 你回去吧，我自己會慢慢適應(yīng)沒有腿的生活。

孫安芯 我?guī)湍阋黄疬m應(yīng)。

張保國 你不要可憐我。

孫安芯 我不是可憐你，我一直愛慕著你。

張保國 我現(xiàn)在已是半截子人，不配擁有你的愛，你走吧。

孫安芯 保國，你是為祖國的鐵路建設(shè)失去的雙腿，是鐵路英雄，你最配擁有漂亮的鐵路姑娘的愛，我還怕配不上你呢。

張保國 你走吧，我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

孫安芯 不，你不能放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的奧斯特洛夫斯基比你傷殘更嚴(yán)重，但他永不言棄，寫成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部巨著。

張保國 我不行，你走吧。

孫安芯 我會陪著你一起走下去，你等著，我去把書拿給你看。（下）

［這一幕被回家的衛(wèi)國看見。放映員上。

張衛(wèi)國 安芯，不能因為我對不起你，你就破罐子破摔吧。

孫安芯 你說什么？

張衛(wèi)國 我弟弟都成那樣的人了，你要跟他好，可要想清楚了，英雄只是一個稱號，今后你們過的是日子。

孫安芯 謝謝你提醒，我愛英雄稱號，也愛英雄本人。

張衛(wèi)國 你要想清楚。

孫安芯 我想清楚了。

張衛(wèi)國 （失落地）你好好考慮一下吧。（下）

放映員 安芯，你知道莊兒為你跟別人打架的事嗎？

孫安芯 有這種事？

放映員 莊兒一直想弄明白，保國腿上的斷面是咋的，是平嶄嶄地鋸掉了，還是像孫奶奶扎褲腿一樣，用皮包著傷口。你別生氣啊。

孫安芯 說吧，我拿定主意了，經(jīng)不住說哪行呀？

于金水 前些天孫莊邀我一塊兒去車站澡堂洗澡。我說你自個去呀。孫莊卻說要我去澡堂幫保國搓背擦身，乘機(jī)把保國老是遮住斷腿的毛巾掀起來，讓他看看腿的斷面。

孫安芯 你話里有話。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是放心不下我，告訴我以后生活的難處。

于金水 我還沒說完呢，在澡堂子里，孫莊為了你跟別人干仗。

孫安芯 為什么？

于金水 其中一個人問孫莊，啥時能吃上你姑姑的喜糖呀。孫莊就惱了，朝人家臉上撩了一捧水，迷人眼啦。那家伙發(fā)怒了，摁著孫莊的頭灌洗澡水，我趕上去，當(dāng)時保國也在那，卻不吭聲。

孫安芯 走，跟我去宿舍吧，我讓你看看。

于金水 看什么？

孫安芯 去了就知道啦。

［多媒體大屏幕：安芯床里邊的墻上貼了一溜《前線火車頭》，張張報紙都有關(guān)于保國的文字和圖片，有長篇通訊，有表彰會的報道，還有路局號召向他學(xué)習(xí)的決定和各站段開展學(xué)習(xí)活動的表態(tài)文章。而挨著她枕邊的那張報紙，把保國的一張大像片投影在她的睡夢里。

［孫安芯從架子上取下一只帆布旅行袋。打開拉鏈，是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紙包。

孫安芯 這些上海糖可以證明我的決心了吧。以前，我跟范明明比賽買上海糖，覺著誰買的糖多，誰就能嫁給保國?，F(xiàn)在，范明明已經(jīng)把買的糖讓給我了。

于金水 安芯，你太實在啦，天底下去哪找你這樣的實在人啊！你看看，范明明從前對他多好呀，一出事，她就撤啦，讓給你啦。她讓給你的是一輩子的責(zé)任啊。你咋想的？

孫安芯 金水，你們當(dāng)我鬼迷心竅，可我真的愛他。就像他為瑩瑩唱歌似的，我心里也天天記掛著他。哥，你一定得幫我。現(xiàn)在，我就缺兩個人的態(tài)度。一是保國，二是娘。我相信保國最后一定不會拒絕，因為我能用真心感動他。就怕娘。也許，你趕緊找個人，娘態(tài)度會軟和一些。娘太喜歡你啦。

于金水 你誤會干娘了，雖說她嘴上不饒人，可心里疼你哪。你真要嫁給保國，我尋思，她一百個不答應(yīng)，準(zhǔn)得找張媽媽鬧去，鬧得老張家不敢娶你做媳婦。

孫安芯 我找顏大嘴去家里勸勸娘。你先答應(yīng)我呀，我把那張床上的小李子介紹給你咋樣？人你常見，多漂亮呀。（把辮子挪到胸前來了，把辮梢交到了于金水手里，于金水?dāng)?shù)著孫安芯的頭發(fā)。）

孫安芯 大街上的理發(fā)店都看中了我的辮子，還有剃頭師傅追到家來，我一直準(zhǔn)備等到結(jié)婚前再鉸，理個運(yùn)動頭。也是時候啦。我對不起你，讓你等了好幾年。你喜歡，我鉸給你吧，算是個念想。

［孫安芯從抽屜里摸出一把剪子。一個猶豫之后，它在齊肩處下刀了，咔嚓咔嚓地鉸了好一陣，才把辮子徹底鉸下來。

孫安芯 算我存放在你那兒的吧。要是娘不認(rèn)我了，往后你找著機(jī)會替我還給娘。不管怎樣，我都是娘給的。

六

［燈光變幻。白天。

［鐵路新村。

［孫奶奶在合歡樹下縫衣服，巡道工提著兩條紅鯉魚，一籃子紅彤彤的番茄上。

孫奶奶 死鬼，還知道家來呀！來就來吧，拿的什么呀。

巡道工 俺剛釣上來兩條紅鯉魚。

孫奶奶 秀啊，快領(lǐng)干爹進(jìn)去，給泡杯茶。

［孫安芯悄悄上。她站在孫奶奶背后，替娘擇掉落在背上的頭發(fā)，并把一根白發(fā)舉到了娘眼前。

孫奶奶 死妮子，不吱聲就來了，嚇俺一跳。頭發(fā)白了，值當(dāng)大驚小怪嗎，俺老啦，快不中用啦，兒女的事也管不著啦。

孫安芯 娘，今天電話所領(lǐng)班叫我去接她丈夫，她丈夫是部隊的營長，來合歡探親的。我拿著相片替她去接站，從那趟車上下來的軍官有七八位，我專揀大高個追著問，等車走了人散了就剩下一位矮矬矬的軍官，他就是領(lǐng)班丈夫。今天明明也去車站接人了，接的也是軍官，是來合歡與明明相親的鐵道兵團(tuán)長。還有啊，就是于金水和小李子好上啦，小李的父親昨天帶著兩位記者來合歡市采訪，順帶見了未來女婿一面，可喜歡啦。

孫奶奶 你真會挑日子，還有什么故事，一塊兒說了吧。今兒都家來啦，俺得早點生火，多淘些米。

［孫奶奶起身進(jìn)屋，孫安芯跟著。

孫奶奶 還有什么事？

孫安芯 娘啊，俺要嫁給保國！

孫奶奶 保國？（針線框從手上掉落下來）閨女，俺是你的親娘啊，那可是個殘廢。要伺候一輩子的。

孫安芯 （猛然抱住了母親）娘啊，俺不能伺候你，你就全當(dāng)沒生我這個女兒。

孫奶奶 （淚流滿面）想明白啦？你才二十五，離一輩子還遠(yuǎn)哪。

孫安芯 我樂意服侍他一輩子。他一直不愿牽累我，可我就是喜歡他。我喜歡英雄不假，可我還喜歡他的眼窩，眍眍的，喜歡他的眉毛，濃濃的，喜歡他的鼻子，挺挺的，喜歡他的下巴頦，尖尖的，翹翹的。

孫奶奶 別說啦，沒羞沒臊的！

［孫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

孫奶奶 （嘟噥）死鬼，你就自個兒享清閑啦，不管俺，也不管孩子啦。那年，你咋不把俺一道帶去呢？你說說，天底下有你這樣當(dāng)?shù)膯幔渴裁词虏还?。你叫俺一個婦道人家操碎了心。你心狠的！往后，你別指望俺供你吃的喝的花的，就讓野鬼去欺負(fù)你，呼你的大嘴巴子。

［孫安芯跪在她娘面前。

［她娘掏出袖口的手絹，擦擦眼，推開安芯站起來。進(jìn)廚房。

［巡道工、秀上。

巡道工 同意了？

秀 安芯，你來。（打開樟木箱）這一箱子衣裳多漂亮呀，都是娘給你備的嫁妝，一件件，繡花似的，可這陣子，娘心里多難受呀。（秀擦擦眼睛）

孫安芯 嫂子，我指望著娘發(fā)頓火，她這么著，叫我心里更空空落落地難受。

秀 你都鉸了辮子，叫娘說什么呀？知道鉸辮子是什么意思嗎？在老家，新娘子出嫁前得開臉得上頭，開了臉上了頭，大閨女就變成小媳婦啦。辮子給鉸了，叫娘還說什么呀。

［燈光變幻。

［多媒體大屏幕：鐵路食堂四面墻上，都貼著向英雄學(xué)習(xí)向英雄致敬的標(biāo)語，正面懸掛著一條橫幅，上書“英雄似鋼，合歡如火”，下貼一個大大的紅雙喜字。

眾 人 新郎保國裝假肢回來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推著簇?fù)碇喴蔚谋粩嘤信撕秃⒆蛹尤霘g迎隊伍。

［棗兒向英雄保國獻(xiàn)花，保國要求站起來，推著輪椅的同事不答應(yīng)，保國牢牢抓住剎把不撒手，別人推不動了。孫安芯推開眾人，上前去把保國的假肢搬離輪椅，雙腳落在地面上。保國感激地看了安芯一眼，一使勁，站了起來。安芯攙扶著，英雄的膽氣更壯了，保國邁開雙腿，一步步、艱難地、痛苦地走向婚禮現(xiàn)場，頭上冒著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Ｈ藗円黄鸸恼?，保國停下，和安芯相視而笑?/p>

范站長 各位領(lǐng)導(dǎo)，各位來賓，大家好！今天我們齊聚在這里參加英雄張保國和孫安芯的婚禮，這說明如火的合歡，學(xué)英雄見行動，革命的紅花毅然為鋼鐵英雄而盛開，體現(xiàn)了無產(chǎn)階級的愛情觀婚姻觀，熔鑄了人間最崇高最純潔的美好情感。下面歡迎新郎新娘講話。

［保國欲站立，叫安芯按住了。安芯把保國推到上面，一道給大家鞠了個躬。

孫安芯 我們商量好了，今天不說什么啦，只給大家敬酒。為什么呢，因為大家最關(guān)心的是，我們今后怎么生活。等下我攙著保國一桌桌敬酒，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態(tài)度。

［孫安芯把保國扶起來。兩個少先隊員從門外跑進(jìn)來，給新人獻(xiàn)花。

張保國 （含著淚） 娘，我敬你。 （朝孫奶奶深深鞠了一躬）

孫奶奶 好孩子，好孩子，俺懂俺懂。

張段長 我們敬親家母，謝謝你給了我們一個好媳婦。

孫奶奶 媳婦不是給你們的，是給英雄的。

張媽媽 以后是鄰居，又是親家，我們要多走動。

孫奶奶 挨著你就是倒霉。［保國、安芯兩人一桌一桌敬酒。于金水喝醉了。

于金水 （對保國）來，喝了這一碗。喝！

孫安芯 你醉啦，少喝些。保國不能喝，我們意思意思吧。

于金水 英雄如鋼，鋼還怕酒嗎？不喝也行，就跳舞，像在新線開篝火晚會那樣。

孫安芯 行。我代表啦。（給自己倒了多半碗高粱酒，一仰脖，灌了）

［燈光變幻。

［收音機(jī)傳出的消息：太平洋東部洋面的第七號臺風(fēng)，以每小時三十公里的速度，向西北偏西方向移動，臺風(fēng)中心最大風(fēng)力十二級。

［多媒體大屏幕：火車行駛在鐵路線上，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孫安路圓睜著雙眼，緊盯著黑黢黢的前方，突然發(fā)現(xiàn)兩邊群山夾峙的線路似被一堆黑影堵塞了，孫安路大叫一聲不好，立即撂閘，火車拖著長長的尖利的剎車聲，憑著巨大的慣性，依然向著那團(tuán)黑影猛沖。

孫安路 （厲聲喝令）你們跳車。

張衛(wèi)國 不，我跟你在一起。

孫安路 快跳車。

何剛正 不！不！

孫安路 （吼道）孫奶奶個熊，給我快跳！往右邊跳！

［何剛正跳下車。

［張衛(wèi)國有些遲疑地跳下車。

［列車終于剎住了。因為剎車過猛，列車中部的車廂鼓突起來，駕駛室里被慣性甩出來的是炭火和熱水，孫安路則一腦袋撞在機(jī)車的儀表上，昏死過去。

何剛正 師傅，你醒醒，醒醒！

孫安路 （蘇醒過來）衛(wèi)國呢？

何剛正 跳車了。

［孫安路有點恍惚地跳下車，尋找衛(wèi)國。

［張衛(wèi)國躺在血泊之中。

七

［燈光變幻。鐵路新村。安芯扶著保國，于金水搬著輪椅放下，于金水下。

［孫安芯推著保國散步。

孫安芯 這一天天的，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咋行呢？假肢和輪椅都是為了走路。得學(xué)會和熟練掌握假肢，才能發(fā)揮它的代步功能。動作協(xié)調(diào)了，你就能自由行動。

張保國 頭一陣子，老是開會呀做報告呀，學(xué)生們一撥撥的，日子過得挺快。可現(xiàn)在，來的人少了，我想這才是我要一輩子面對的生活。我成了廢人啦，還拖累你成了我的保姆。我想，往后我要盡可能地少拖累你。

孫安芯 那你得好好練習(xí)走路，你同樣可以工作。

張保國 范站長準(zhǔn)備讓我去看料庫，負(fù)責(zé)發(fā)放勞保用品。我還是干這個活好，呆在倉庫里不用拋頭露面，免得天天讓人像看動物似的，我成了公園里的猴子啦。一對猴。

孫安芯 （驚訝地）你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想法？誰不是尊敬你崇拜你？

張保國 （激動）不錯，是這樣，可許多眼神里不止這些。健全的人，是不可能體會到自己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對一個殘疾人的影響的。也許，別人是不經(jīng)意瞟我一眼，可在我看來，他的目光里一定有意思，至少是好奇吧。就像你的侄子，老想研究我腿的斷面。

孫安芯 （笑）你畢竟與眾不同嘛，別人注意你也難免。你要迎著各種各樣的目光挺起胸來，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哦，明明要我告訴你，她要跟鐵道兵團(tuán)長結(jié)婚了。

張保國 （發(fā)火）別再跟我提起她的名字，要我祝福她嗎？西北正在建蘭新線，萬一那個團(tuán)長在工地上排啞炮炸斷雙腿呢？她不是還得甩了他？

孫安芯 真沒想到，你還記恨著人家。你為她著想，不愿拖累她，這才導(dǎo)致了你們的分手。我提出和你結(jié)婚，你也是再三拒絕。所以，我一直認(rèn)為你高尚、通情達(dá)理，又豁達(dá)樂觀。連我都能理解她當(dāng)時的行為，你怎么能這樣說她呢？

張保國 你是不是覺得她當(dāng)時太英明了？

孫安芯 你這是什么話？說明白一點！

張保國 那好，我就直說啦。我最想祝福的人是于金水，找了個漂亮姑娘，老丈人是路局報社的領(lǐng)導(dǎo)，一結(jié)婚，他就能調(diào)路局機(jī)關(guān)。可他為什么拖著不結(jié)婚呢？他心里有你。他在等你。他倒是很能助人為樂的，人家多么喜歡替我們扛輪椅呀，我常常被他感動得熱淚盈眶。

孫安芯 夠啦！你的心理怎么突然變得這么陰暗？難怪每次碰見于金水，你的臉拉得像馬臉。他是追過我，可現(xiàn)在他是我哥，我娘的干兒子。別忘了，你這英雄還是人家一個字一個字宣傳出去的。你這樣下去，看誰還敢搭理你！

張保國 不搭理才好呢。我不是早就對你說過，我討厭別人的眼睛。你非逼著我去散步不可，你理睬過我的感受嗎？我是在為你散步，散步是蒙蔽群眾的假象。

孫安芯 今天你給我說清楚，我蒙蔽群眾為什么，為入黨，為當(dāng)官，為落下個好名聲？我都打算當(dāng)你的保姆啦，那些對我有意義嗎？（抽泣下）

［燈光變幻，鐵路新村。

［嗚嗚嗚——歐，一臺機(jī)車汽笛聲，嗚嗚嗚——歐——嗚嗚——歐歐歐——嗚，音色不同的汽笛聲競相響起。

［燈光變幻，鐵路新村。

［張段長家。墻上掛著張衛(wèi)國的遺像。

張媽媽 衛(wèi)國、衛(wèi)國，我的兒子啊，你

就這樣丟下媽走了。

張段長 怎么就衛(wèi)國死了呢，怎么就他死了呢？

孫安路 張叔，我看見泥石流，立即撂閘，火車剎不住啊，眼看就要一頭扎進(jìn)亂石堆里，我當(dāng)時是想叫衛(wèi)國他們跳車保命，沒想到衛(wèi)國他……（抽泣）怪俺沒沉住氣，別急著逼他們跳車啊。

張媽媽 你在報復(fù)，你父親替老張死了，你就要我們衛(wèi)國死啊，你給我出去，出去！

孫安路 不是、不是，我不想衛(wèi)國死。

張媽媽 你出去、出去，我們不想見到你。

孫奶奶 我代安路給衛(wèi)國跪下。（孫奶奶、秀帶著兩個孩子也跪成了一排）。

張媽媽 衛(wèi)國有個不幸福的家，是你造的孽??！讓我們衛(wèi)國整天神思恍惚，這么機(jī)靈的衛(wèi)國跳車會摔死。

張媽媽 你家大車代我們老張死了，你一直怨恨我們，我們心里有愧，處處讓著你，你可以怪我們，不要讓孩子遭罪啊。老天爺啊，我們老張病了，請你家大車跟老張換班，誰知道火車真被炸了，早知道還是不換的好，省得你恨了我們半輩子。

孫奶奶 是我害了衛(wèi)國。（孫奶奶打自己的臉）

張段長 （拉住孫奶奶的手）你這不是要我們家衛(wèi)國不得安生嗎？（扶起孫奶奶）

張媽媽 衛(wèi)國，是我們害了你啊。

張段長 不要說了，讓衛(wèi)國安息吧！我們要理解安路當(dāng)時的決定，他是想舍己救人。火車后來是剎住了，要是沒剎住呢，火車頭就會爆炸，火車上的人都將粉身碎骨！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果，我想安路也難受，安路爹的死，叫我們虧心了一輩子，衛(wèi)國的死，也會讓安路一輩子不安生??！

孫安路 （瘋了似地）衛(wèi)國，衛(wèi)國！

［張媽媽嚎啕大哭，孫奶奶不住地抽泣。

八

［燈光變幻。

［合歡樹下，一群婦女正在聊天。

秀 娘，于金水談的對象小李子要結(jié)婚了，老公不是于金水。

孫奶奶 不能吧？這么大的事，咋沒聽見小于說呢？

秀 俺尋思，小于再好，人家小李也不敢等啦。一拖再拖的，誰都看得出來，他心里還是念著安芯。

孫奶奶 不行，俺不能由著他，安芯和保國要過日子呢。他瞪著眼一邊瞅著，算么呀。俺得去熊熊他。

［范明明抱著孩子上。

孫奶奶 老范家的，快看看誰家來啦。

明明媽 明明。（娘倆抱在了一塊）

孫奶奶 快讓俺抱抱孩子。叫么呀？

范明明 叫范范，就是模范的范。

明明媽 跟我們家姓，你對象能愿意。

范明明 愿意也得姓范，他家有幾兄弟傳后，我們老范家也要個傳后的。

明明媽 你咋不發(fā)個電報，說回來就回來了呢？還帶著一孩子，跟對象生氣跑回來的？

范明明 我生的孩子我說要姓范，他不愿意，我們正在辦離婚。

明明媽 你們這哪是夫妻啊，就是兩頭犟驢。

孫奶奶 嚇著孩子啦，快抱家去吧。

范明明 奶奶，安芯也該有孩子了吧，是男孩還是女孩。

［明明媽、明明下。

孫奶奶 死妮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張媽媽 親家母，我也老想著安芯快生個孫子，給家里添點生氣，可安芯為啥還沒懷上呢？

孫奶奶 我也想抱外孫呢，俺老孫家的閨女沒有不會生養(yǎng)的，保國他能做男人嗎？

張媽媽 可以啊。我問過保國了。我擔(dān)心日子長了你閨女嫌棄我們家保國了？

孫奶奶 保國是英雄，俺閨女愛英雄，英雄成了她丈夫，她能不好好伺候俺都不答應(yīng)。

張媽媽 那你問問安芯咋回事吧。（下）

孫奶奶 你問問你家保國。

［孫安芯上。眼睛像剛哭過。

孫奶奶 眼睛咋紅了，為什么事？

孫安芯 沒什么，我來拿鐵鍬。（下）

孫奶奶 不行，我得找保國問問。

［張保國上。

孫奶奶 正要找你，你們怎么啦？

張保國 我想叫安芯回去。

孫奶奶 她勞動去了。你說說，你們倆口子咋就不能好好過活呢？為什么三天兩頭慪氣？

張保國 （哽咽）我讓她吃苦了。我后悔不該結(jié)婚，拖累她一輩。也許，我們該考慮離婚了，因為我們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她就是為了躲著我，才去參加義務(wù)勞動的。

孫奶奶 說什么話？她還打算抱養(yǎng)一個孩子呢。

張保國 她要抱養(yǎng)孩子，我這臉往哪擱呀？從前人家看我，那是什么目光？現(xiàn)在呢？輕蔑、嘲笑，什么意味都有。

孫奶奶 你們不是沒孩子嗎？沒孩子哪像一個家呀？

張保國 我們現(xiàn)在沒有，不等于永遠(yuǎn)沒有！我相信，我們遲早會有的！

孫奶奶 現(xiàn)在不是還沒有嗎，可以先抱養(yǎng)一個。

［張保國不語。

孫奶奶 你說話呀，沒啞巴吧？

張保國 安芯想讓我變啞巴，她不讓我說話。我一張嘴，她就跟我吵，說我思想意識不好。她要我積極向上，發(fā)揚(yáng)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我怎么發(fā)揚(yáng)??？我能跟著于金水上臺去嗎？他會讓我上臺唱歌跳舞演話劇嗎？我倒是能演國民黨的殘兵敗將?。塾诮鹚?。

于金水 以前你不是老對著喇叭唱歌嗎？你可以上臺為大家唱歌啊。

張保國 我可以嗎？我上臺大家會接受嗎？我是一個沒有雙腿的人。

于金水 你是鐵路英雄，大家都尊敬你。你不是裝了假腿嗎，你可以蹬著假腿上臺演出啊。

張保國 那我得去練練嗓子，得學(xué)會自如地用假腿。（下）

孫奶奶 小于啊，你可給保國尋了條出路了，你幫了安芯了。

于金水 安芯呢？

孫奶奶 去參加義務(wù)勞動了。

于金水 差點忘了，我還得去工地采訪呢！ （下）

孫奶奶 等一下，我還問你事呢？

于金水 下回再說。

孫奶奶 （大喊）你得給我趕緊找對象了。

［多媒體大屏幕：東站擴(kuò)建工程工地。

［一群婦女正在工地上卸石渣。于金水上。

孫安芯 叫你來你真敢來呀。你唱歌是鼓勁呢，還是催眠？

于金水 使勁吼唄。更重要的是，我想感受這里的氣氛，爭取寫個長篇通訊。聽說，好些事跡非常感人。比如你，下了夜班，也不休息，就來參加義務(wù)勞動。你咋不戴手套呢？給，你手上都起繭子啦。

周蔥花 小于呀，先采訪吧，等大家干累了再唱歌鼓勁。你想先采訪誰？我去叫。要么，我先采訪你？

于金水 我值得你采訪嗎？

周蔥花 請問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找對象？宣傳隊多少漂亮姑娘呀，就沒有一個合適的？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人家有主了，你等到哪天是個頭呀？人家不幸福，你是不是很難受？你能給人家幸福嗎？

于金水 我對象在老家呢，長得跟你一樣漂亮，性格也像你。先采訪你吧，說說你為什么來參加這么辛苦的義務(wù)勞動。

周蔥花 我們是鐵路工人的家屬，我們也有兩只手，也要參加鐵路建設(shè)，不做在家里吃閑飯的人。

于金水 說得好！婦女參加義務(wù)勞動這太有意義了。我建議你們索性成立一支三八裝卸隊。

周蔥花 （樂得直拍翹翹的大屁股）這個建議好！姐妹們，小于采訪很辛苦，我們是不是該給他吃顆糖甜甜嘴呀？

眾姐妹 該！

［隨著突然爆發(fā)的呼喊，女人們一擁而上。女人們扛著于金水，直奔貨車。幾個女人先爬上車去，上面拽，下面舉，就這么著把于金水給裝上了車。

于金水 你們瘋了是不是，給我撒手！嫂子，這趟車掛上機(jī)車?yán)?，就要開啦！快制止她們。

秀 你們瘋了，快放了他。

眾姐妹 （對安芯）人家要采訪你哩。［被人們舉過頭頂?shù)陌残颈蝗藪伾狭塑嚒?/p>

于金水 好哇，看老子回來怎樣整治你們！

周蔥花 怎樣整治？叫我們統(tǒng)統(tǒng)大肚皮吧，只怕你養(yǎng)不起那么多兒子！

［多媒體大屏幕：列車緩緩啟動，越開越快。

［女人們哈哈浪笑。

［多媒體大屏幕：疾駛的貨運(yùn)火車上，火車行駛哐哐響的聲音。于金水、安芯拉開距離坐著。

孫安芯 火車不知道會把我倆拉到哪兒去？

于金水 （叫道）你說什么，我聽不見？

孫安芯 周蔥花她們?yōu)槭裁窗盐覀兣揭黄穑愣畣幔磕憔筒荒芟癞?dāng)年替我喂藥一樣，坐在我身邊？

［于金水坐著原地不動。安芯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栽向于金水。于金水連忙扶住她。

于金水 別這樣！

孫安芯 哪樣了?。渴擒嚮蔚?。是他沒讓我懷上孩子！他媽媽反而在大庭廣眾面前怨我。你說氣人不氣人？

于金水 你們遲早會有自己的孩子。

孫安芯 你還不懂嗎？你看看我胳膊上腿上肚皮上，牙印都是他的。他使不上勁，就發(fā)瘋地咬我。后來，他沮喪極了，就喝酒。一沾酒，他就醉死了，也不知是真醉呢，還是裝的。

孫安芯 我參加義務(wù)勞動，就是要躲他。（安芯貼著于金水的耳朵）今天你我是講不清了！

［于金水有些懼怕地往后退。

孫安芯 他巴不得別人能讓我懷上孩子呢，他在我面前說了多次這樣的話。

［于金水往后退縮著。

孫安芯 活了半輩子，你還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醋卟坏揭黄鹧剑?/p>

［于金水把安芯撂倒在車上。

于金水 你不是要孩子嗎，脫呀！

孫安芯 你脫。你幫幫我吧。幫我也是幫他。人言可畏呢，他就怕人提孩子的事。他心理變態(tài)啦，他逼我往腰里填衣服，裝大肚子，過一陣子就說流產(chǎn)了。有意思嗎？我不肯，他就跟我斗氣。好吧，我就給他一個驚喜。你看著吧，他肯定高興。［于金水對安芯狂放無羈起來。安芯突然把于金水從身上推開，穿上自己的衣服。

孫安芯 對不起，我、我害怕……

［燈光變幻。清晨。

［道口。保國在來回練習(xí)使用假肢，滿頭大汗，偶爾停下來，練嗓子。安芯上，看著練習(xí)的保國。

［孫安芯撲過去抱住了他，痛哭起來。

張保國 我在這里等了一夜。不信，你問問道口工。

孫安芯 傻瓜，還用問嗎？你頭發(fā)上盡是露水。

張保國 小于說我能到業(yè)余劇團(tuán)去做獨唱演員，我邊練習(xí)唱歌、走路邊等著你。

孫安芯 想知道昨晚我和他在悶罐子里的事？

［保國搖搖頭。

［保國抓住了妻子的手。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孫安路家。

［于金水上。

于金水 干娘，你找我？

孫奶奶 你說說，跟你談對象的小李子都結(jié)婚了，你咋還沒有一個主啊。

于金水 我就是來告訴你，我準(zhǔn)備在二月七日，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的紀(jì)念日結(jié)婚。

孫奶奶 新娘子是誰？

于金水 等我把騎著大馬的新娘子迎進(jìn)門，不就知道了嗎？

孫奶奶 你就糊弄俺吧，等成了小老頭可就沒人要啦。

于金水 干娘，我還要你給新娘子做嫁妝呢，布料準(zhǔn)備了一皮箱。

孫奶奶 俺可不做。你告訴她，那是該她娘家準(zhǔn)備的嫁妝。

于金水 人家稀罕你的手藝，不穿上你做的衣服，人家不肯過門呢。

孫奶奶 俺還不知道自個兒有多能呢，再說俺連人還沒見著，咋下手呀？

于金水 我對象的身高體態(tài)和安芯簡直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只要按安芯的身段做就是了。

孫奶奶 你哄俺吧。

于金水 那到我宿舍去看看準(zhǔn)備的布料

［于金水拉著孫奶奶出來。樟樹底下的火苗分外耀眼。

于金水 干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孫奶奶 問俺樓上張媽媽去！人成天抱著月份牌過日子。俺可不知道什么日子，反正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

于金水 今天是我干爹的忌日。

孫奶奶 你干爹？誰呀？

于金水 我沒見過面的干爹。你不是我的干娘嗎？

孫奶奶 那死鬼呀。你咋想起他來啦？可俺也不記得他死的日子呀，你咋知道的？

于金水 有人記得呢，就是今天。陰歷十一月二十八。

孫奶奶 別個記得，說的是誰呀？

于金水 你看。

［樟樹底下的火苗分外耀眼。張媽媽面朝北方，蹲在樹下，很認(rèn)真地把紙錢一張張托付給火苗。

孫奶奶 （喊道）老張家的！

［張媽媽扭頭看了一眼，卻沒有吱聲，繼續(xù)燒紙。孫奶奶走上去挨著張媽媽，把裁好的紙錢一張張放到火苗上。

孫奶奶 （顫抖）死鬼！都半輩子啦，人家年年清明七月半和今兒都惦記著你哪。難怪的，你從來不托夢向俺要錢！你不缺錢花。

孫奶奶 （揉著眼）老張家的，虧了你啦。你還沒忘那死鬼呀。俺可把他的忌日忘得干干凈凈的。

張媽媽 安路不也牢牢記著我家衛(wèi)國的忌日嗎。你男人是替俺男人死的！害得你吃了多少苦呀！為這事，我一輩子不安生。

孫奶奶 （激動）可不是的！俺心里頭擰著，嘴就不饒人。從前你對俺說什么也是白搭，指不定還得找氣受。衛(wèi)國死了，張大車還替俺安路說話，俺心里內(nèi)疚啊，俺也不能怪你們啊。

［倆老太太各自掏出了掖在袖口里的手絹，給對方抹淚。

于金水 干娘，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對象是誰嗎？

孫奶奶 誰??？

于金水 和安芯長得一模一樣的你的侄女安蕓。她在濟(jì)南鐵路中學(xué)當(dāng)老師，就要調(diào)過來了。

孫奶奶 誰給說的媒呀？

于金水 是自個兒認(rèn)識的。

尾 聲

［多媒體大屏幕：縱橫交錯的鐵路線，鐵路兩旁豎起的一棟棟樓房。

［鐵路新村孫安路家。

秀 娘，安芯和堂妹安蕓都要生孩子了。

孫奶奶 秀，這可要累了，要一下伺候兩個產(chǎn)婦。

秀 我要改行做月嫂了。

孫奶奶 真是大喜事，俺一下子就添了一個孫子一個外孫。

孫安路 娘，還有一件喜事。

孫奶奶 還有么喜事？

孫安路 往后你要吃山東大餅啊，直接就從山東把大餅帶到合歡了，今天開通合歡到山東濟(jì)南的火車。

秀 聽說搞了一個開通儀式，我妹夫保國還要在現(xiàn)場唱歌呢。

孫奶奶 是真的？秀，快領(lǐng)俺去看看。

秀 好啊。

孫奶奶 叫上親家母，親家母，俺們?nèi)タ幢桥_唱歌。

張媽媽 好叻！

［秀牽著孫奶奶，孫奶奶牽著張媽媽下。

［劇終。

肖 斌 鷹潭市藝術(shù)創(chuàng)作研究所

責(zé)任編輯 蔣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