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和缺陷探析

何 云 松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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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和缺陷探析

何 云 松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摘要:概述了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基本內容,分析了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和缺陷。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主要是無神論的客觀唯心論;其缺陷主要是:沒有貫徹一元論,沒有打通實體的內因與個別事物的外因的關系。

關鍵詞:斯賓諾莎;實體;性質;缺陷

斯賓諾莎(Baruch de Spinoza)是17世紀荷蘭哲學家,他的哲學得到黑格爾很高的評價:“斯賓諾莎是近代哲學的重點:要么是斯賓諾莎主義,要么不是哲學。”“要開始研究哲學,就必須首先作一個斯賓諾莎主義者。”[1]100-101實體學說是斯賓諾莎哲學的核心,其主要內容見于《倫理學》。本文僅就斯賓諾莎的實體學說的性質和缺陷談點看法。

一、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基本內容

《倫理學》是一部以幾何論證形式寫成的著作,其中第一部分“論神”集中闡述了實體學說的基本內容。[2]3-44這些內容可簡要概括如下。

1.實體

實體(substantia),是在自身內并通過自身而被認識的東西。換言之,形成實體的概念,可以無需借助他物的概念。根據這個定義,可以推演出實體的一些規定性。

(1)實體是自因(causa sui)。所謂自因,指它的本質即包含存在,或者它的本性只能設想為存在著。換言之,實體不由他物產生和限制,他獨立自存。自因是實體的主要規定性。

(2)實體是無限的。如果實體是有限的,這意味著它在某些方面不存在,在他物內,受他物限制;這與實體自因相矛盾,因此實體是無限的。

(3)實體是永恒的。永恒即存在的自身。實體是自因的,存在是它的本性,它的存在無始無終,因此實體是永恒的。

(4)實體是不可分的。如果實體是可分的,那么從實體分出來的各個部分仍然保持著實體的性質,或者失去實體的性質。前者意味著有多個實體,后者意味著實體不復存在,這些都與實體的上述規定性相矛盾,因此實體是不可分的。

(5)實體是唯一的。如果有多個實體,眾多實體在屬性上或者相同或者不同,前者實際上是同一實體,后者表明實體是有限的,這與實體的上述規定性矛盾,因此實體是唯一的。

此外,斯賓諾莎還把實體稱為神(Deus)或自然(natura)。

2.屬性

屬性(attributus),是由知性看來構成實體的本質的東西。斯賓諾莎的屬性相當于本質,與一般意義的屬性不同。一般意義上的屬性指事物具有的性質或特征,只有根本屬性才是本質。

斯賓諾莎認為,實體有無數屬性,但為知性所認識的只有兩種:廣延和思維。廣延和思維作為屬性,屬于同一個實體,但兩者各自獨立,不能相互限制。

3.樣式

樣式(modus),是實體的分殊,亦即在他物內通過他物而被認識的東西。樣式的規定性與實體的相反,樣式是他因的、有限的、暫時的、可分的和雜多的。實體與樣式的關系,類似于一般與個別的關系;樣式的本性不包含存在,樣式的存在根據在實體。

樣式分為無限樣式和有限樣式。實體在廣延方面派生的無限樣式是運動和靜止;實體在思維方面派生的無限樣式是理智。有限樣式則由無限樣式派生;由運動和靜止派生的有限樣式為有形的各種具體事物,由理智派生的有限樣式為各種具體事物的觀念。廣延方面的樣式系列與思維方面的樣式系列是平行對應的。同一系列的有限樣式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其因果鏈是無窮的。樣式與實體是內在必然關系,同一屬性系列的具體樣式之間是外在必然關系。

二、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

所謂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就是從根本上對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概括認識。關于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有以下三個方面,這三個方面是相關的。

1.兼有二元論傾向的一元論

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直接的理論淵源是笛卡兒實體學說。在笛卡兒那里,上帝是最高實體,另外還有兩個由上帝保證的心靈、物質實體;但上帝只是邏輯上的最高實體,實際意義的實體是心靈和物質,所以笛卡兒實體學說一般視為二元論而不是三元論。斯賓諾莎為克服笛卡兒的二元論,把笛卡兒哲學中的心靈、物質兩個實體統一為一個實體,而保留心靈、物質各自的思維、廣延屬性仍為實體的屬性。可見斯賓諾莎實體學說是一元論。斯賓諾莎的實體是將笛卡兒的上帝的實體地位唯一化了。黑格爾贊揚斯賓諾莎哲學,主要就是它的一元論:“斯賓諾莎的思想的偉大之處,……僅僅崇尚唯一的實體”。[1]103因為,哲學的產生及其使命就是探究世界的本原,即世界的統一性,只有一元論才最符合擔當這個使命。古希臘主張一元論較徹底的是柏拉圖,然而自普諾提諾(Plotinos)之后一元論就沉寂了。可以說,正是斯賓諾莎重新恢復了一元論,然后才有萊布尼茨、費希特、黑格爾的一元論。

在斯賓諾莎哲學里,具體事物和具體事物的觀念只能作為樣式存在,不具有實體性,是沒什么地位的;而實體既不是事物也不是事物的觀念,只是具有廣延與思維兩種屬性,既可看作廣延實體又可看作思維實體,但這不是兩個實體,仍是一個實體,是一個實體的兩面。實體的廣延與思維,以及實體分別從廣延和思維兩方面派生出來的廣延樣式系列與思維樣式系列,都是平行的,互不限制。從這個意義上說,斯賓諾莎實體學說不僅帶有二元論痕跡,而且也可看作二元論。它的一元論還主要是形式上的或獨斷的,并沒有真正內在地統一物質與意識(心靈)。

2.含有唯物論因素的客觀唯心論

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總體上是一元論的。所謂唯心論、唯物論,根據恩格斯的哲學黨性的劃分標準,就是在哲學上看物質與意識誰是第一性的,誰是派生的。[3]那么,斯賓諾莎的一元論的“元(實體)”到底是物質(存在)還是意識(精神)呢?從上述斯賓諾莎對實體的規定來看,實體既不是物質也不是精神,但又既包含物質屬性又包含精神屬性的東西。按照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對哲學黨性的劃分辦法,中間道路論(非心非物)和二元論歸根到底是唯心論。照此,斯賓諾莎的一元論顯然是客觀唯心論而非主觀唯心論。

我國西方哲學史著作一般把斯賓諾莎哲學定性為唯物論,但也有不少學者對這種定性提出質疑。定性為唯物論的依據大概是,一方面斯賓諾莎沒明確說實體是精神客體,另一方面又把實體等同自然。但斯賓諾莎也沒明確說實體是物質客體,而且他說的自然又稱為神,是既包含物質屬性又包含精神屬性的實體。黑格爾稱斯賓諾莎哲學是無世界論,也是有道理的,他說:“只有神是唯一的實體,自然、世界用斯賓諾莎的話來說只不過是實體的變相、樣式,并不是實體性的東西。因此斯賓諾莎主義是無世界論。”[1]99不過,斯賓諾莎的客觀唯心論表現不鮮明;斯賓諾莎哲學的確含有唯物論因素,它的二元論痕跡表明它的過渡性質。但是硬要從哲學黨性上去劃分它,定性為客觀唯心論是相對更合理的。

3.兼有一神論和泛神論特征的無神論

無神論,指否定一切宗教信仰和鬼神存在的學說[4]。泛神論,指主張神不存在于自然之外,自然便是神的體現的學說[5]。

斯賓諾莎在《倫理學》中對神的規定是:“神,我理解為絕對無限的存在,亦即具有無限‘多’屬性的實體,其中每一實體各表示永恒無限的本質。”[2]3可見,斯賓諾莎的神不是宗教意義上的人格神。從這個角度看,斯賓諾莎的實體學說是無神論。有神論是唯心論,但無神論未必是唯物論。

盡管斯賓諾莎的神不是宗教神,但是,或者出于保護自己免遭宗教迫害,或者由于歐洲人的宗教情懷,而且由于“神”正好適合被看作與形而上的本原相當的范疇,斯賓諾莎保留了“神”這個稱呼,并賦予它與實體、自然等同的含義。因此從字面上理解,斯賓諾莎的實體學說是有神論、一神論、進而泛神論。黑格爾也認為,“斯賓諾莎的體系是提高到思想中的絕對泛神論和一神論。”[1]101不過,黑格爾把斯賓諾莎的“神”理解為理性神(即在黑格爾看來斯賓諾莎主義完全是客觀唯心論),與本文把它理解為非心非物但具有心物屬性的本原不同。泛神論則有無神論傾向,或者說從另一角度理解就是無神論;這也是斯賓諾莎屢遭宗教組織攻擊的原因。

三、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缺陷

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主要缺陷是沒有貫徹一元論。其他存在的問題都是次要的,解決它們這個學說更完善,沒解決則欠完善,其中一些問題是主要缺陷派生的。

1.沒有貫徹一元論

所謂沒有貫徹一元論,是指斯賓諾莎實體學說還有二元論特征。一種形而上學理論要徹底,首先要是徹底的一元論,至于唯心論還是唯物論是其次的問題。徹底的唯心論體系,必包含許多有價值的東西,倒過來就是唯物論或可為唯物論使用,黑格爾哲學即是一例。要使一元論徹底,只能或者以物質或者以精神作為本原,另一者作為派生,以一者統一另一者。

斯賓諾莎的實體,既不是物質也不是精神,但包含廣延與思維兩種屬性,同時既是廣延實體又是思維實體,是物質屬性與精神屬性的并存體。因之,斯賓諾莎的實體學說是一種泛心論。唯物論認為,精神是物質的產物,世界統一于物質;唯心論認為,物質是精神的產物,世界統一于精神。唯心論和唯物論都能將心物區別開來,并以一者統一另一者;而泛心論尚不能區分心物,從這一點來說,它既不如唯心論也不如唯物論高明。斯賓諾莎不能區分物質與精神并使之獨立出來,使其一者成為實體,而統一另一者。由于斯賓諾莎的實體是心物并存體,它的思維屬性與廣延屬性,以及由各屬性派生的思維的樣式與廣延的樣式,都是互不相通的;這顯然無法解釋現實世界的精神現象與物質現象的相互作用關系。斯賓諾莎的實體是空洞而僵化的東西;斯賓諾莎為維護這個表面上的、帶獨斷性質的實體一元論,苦心演繹論證,甚至為此付出生命,仍沒有解決其中的鴻溝和漏洞。黑格爾也認為,“他的哲學講的只是死板的精神,還不是實體”。[1]102這里的“死板的精神”,在黑格爾看來就是缺乏自我意識(精神)的能動性,他說:“這種證明的必然性里缺少自我意識的環節,是一種凝固的必然性;自我消失了,在證明中完全放棄了自身,耗盡了自身,正如斯賓諾莎本人在證明中耗盡了精力而死于癆病一樣。”[1]124

2.沒有打通實體的內因與個別事物的外因的關系

斯賓諾莎強調實體是自因、內因。他說:“實體不能為任何別的東西所產生;所以它必定是自因,換言之它的本質必然包含存在,或者存在即屬于它的本性。”[2]6實體是萬物存在和動作的原因,“神不唯是萬物的存在的致動因,而且是萬物的本質的致動因。”[2]26“一物被決定而有某種動作,必然是被神所決定”[2]27。但是實體本身是永恒的不變的。斯賓諾莎說:“神,或神的一切屬性都是永恒的。”“神,或神的一切屬性都是不變的。”[2]23-24

另一方面,斯賓諾莎又強調個別事物(有限樣式)的存在和動作的原因在另一個別事物。他說:“每個個體事物或者有限的且有一定的存在的事物,非經另一個有限的、且有一定的存在的原因決定它存在和動作,便不能存在,也不能有所動作,而且這一個原因也非經另一個有限的,且有一定的存在的原因決定它存在和動作,便不能存在,也不能有所動作;如此類推,以至無窮。”[2]27-28

可見,實體永恒不變,但是系自因,且是萬物存在和動作的原因;個別事物變化,但是系他因,由另一個別事物決定。在此,斯賓諾莎關于原因所暴露的問題是很明顯的。

(1)實體雖然自因,卻又僵化不變。前面說過,黑格爾把實體缺乏能動性看作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一個大缺陷。

(2)個別事物變化,卻僅僅是外因所至。斯賓諾莎沒有把內因原則一貫到底,貫徹到個別事物。其實,個別事物的變化,既有外因也有內因,而且一般內因占主導,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

(3)個別事物的存在和動作有兩種原因,一種來自實體(神),一種來自另一個別事物。那么,這兩種原因是什么關系?到底哪個對個別事物來說更為根本?斯賓諾莎沒有明確說明。

(4)實體的自因與具體事物的外因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內因下不來(到具體事物),外因(無限鏈條)上不去(到實體),如何溝通這兩因?斯賓諾莎沒有明確說明。

(5)無論內因、外因,都是必然的。斯賓諾莎明確排除偶然,他說:“事物之中絕對沒有任何東西使得事物可以說是偶然的,……其所以說一物是偶然的,除了表示我們的知識有缺陷外,實在沒有別的原因。”[2]32其實,因果關系是必然關系,但因果關系并不排斥偶然;因果關系與必然(性)不是同等概括程度的范疇,必然(性)的概括程度更高。因果關系排斥偶然的條件是因果關系的單一性。斯賓諾莎排除偶然,正是因為他單一地考察因果關系,即要么只有內因,要么只有外因,無論內因外因都看作單一的無限因果鏈條。實際上,事物的原因,既有內因也有外因,內因外因都是無限多種可能的,就看從哪個角度哪種關系去考察;就某一具體考察角度來說,眾多因果關系交匯,其中對所要考察的角度的事物起主要或決定作用的原因即為內因,它是必然的,反之,起次要作用的即為外因,它是偶然的;當外因突然足夠強大壓倒內因時,外因也就變成內因,所以偶然性有時也會對事物起主要或決定作用。

綜上所述,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性質主要是無神論的客觀唯心論;斯賓諾莎實體學說的缺陷主要是:沒有貫徹一元論,沒有打通實體的內因與個別事物的外因的關系。

參考文獻:

[1] 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4卷)[M].賀麟,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

[2] 斯賓諾莎.倫理學[M].賀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3] 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M]∥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78.

[4]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6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364.

[5] 馮契.哲學大詞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17.

【責任編輯曹一萍】

On the Nature and the Defects of Spinoza’s Theory on Substance

He Yunso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Graduate School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102488,China)

Abstract:After summarizing the fundamentals of Spinoza’s theory on substance,the nature and defects of this theory are analyzed.It is considered that the nature of Spinoza’s theory on substance is mainly atheism and objective idealism;the defects of Spinoza’s theory on substance mainly are not carrying through monism thoroughly and not linking up the internal causes of substance and the external causes of individual thing.

Key words:Spinoza;substance;nature;defect

收稿日期:2016-01-18

作者簡介:何云松(1970-),男,江西新余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

文章編號:2095-5464(2016)03-0317-04

中圖分類號:B 504

文獻標志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