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江西戲曲家李雯雜劇《破夢鵑》研究

林 翰 周偉華

清代江西戲曲家李雯雜劇《破夢鵑》研究

林 翰 周偉華

李雯，字章伯，明末清初江西南城人，所撰雜劇《破夢鵑》在當時頗受好評，時人評價說“悲歌感慨，仿佛徐文長《四聲猿》遺意”，并且《破夢鵑》有劇本傳世。但清代各類曲目文獻均未著錄李雯的《破夢鵑》，只有今人趙景深、張增元合著《方志著錄元明清戲曲》一書，據同治《南城縣志》卷八《方伎》收錄。此外，有多篇論文談到李雯及其作品《破夢鵑》，但都存在不同方面的疏漏。為了廓清對李雯的模糊認識，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李雯的作品及其戲曲思想進行全面梳理，以期對清代江西戲曲家李雯在戲曲史上的地位有一個客觀的評價。

一、李雯生平

有關李雯生平的史料不多，目前所見有三種，現羅列如下：

李雯，字章伯，順治辛卯舉人，文苑詩壇，與徐仲光齊名。所著《破夢鵑》雜劇，悲歌感慨，仿佛徐文長《四聲猿》遺意，仲光序之，謂其資于懲勸。（同治《南城縣志》卷八之七《方伎》）

予兄諱雯, 表字章伯。幼稱神童，長博典史，生于先朝崇禎，舉于國朝順治，舉業之暇，喜攻詞調，雖曰傳奇，實足正性，則有如《破夢鵑》者，亦宇宙間一篇有結構文也。……念予兄鄉薦于順治辛卯科，相隔者已六十年，予生不及親見，覽其手澤，謦欬如新。（李青《〈破夢鵑〉序》）

余生平不習聲歌，獨嘗喜湯子黃粱、屠子曇花二編,有資于懲勸。《破夢鵑》其庶幾乎。讀其詞，是非得失之跡，洞乎可觀焉。李子多才而克進于道，此非其驗耶。余知其后之有傳也。（徐芳《〈破夢鵑〉序》）

綜合以上三則史料，也只能粗略勾勒出李雯的生平經歷。李雯，字章伯，生于明末[1]，幼時聰慧異常，有神童之譽。其人博學多才，精典史，善詩文，“文苑詩壇”，與邑人徐芳齊名。崇禎壬午（1642），撰寫了雜劇《破夢鵑》自序。同年，邑人徐芳為雜劇《破夢鵑》作序。入清后，李雯于順治辛卯年（1651）中舉人。

二、《破夢鵑》的主要情節及其思想和藝術特征

雜劇《破夢鵑》是目前李雯存世的唯一作品，約完成于明崇禎十五年（1642）。《破夢鵑》全劇由六個部分組成，分別為楔子《春婆說夢》、《第一更黑鵑丸金夢》、《第二更破白鵑尋柳夢》、《第三更破青鵑化女夢》、《第四更破赤鵑改弁夢》、及結尾《西山樵夢》。全劇除楔子和結尾外，共四折28出戲，每一折可獨立成篇，情節各不相同，但又在“夢”的統領下組合成一個完整的劇本。現將劇本情節分述如下[2]：

楔子《春婆說夢》與結尾《西山樵夢》，都只有一個角色，且多為獨白，沒有什么情節，只是為符合雜劇的形式上需要而設。《春婆說夢》由春婆的道白引出下面四折中演繹的四個夢；《西山樵夢》是西山樵夫對四折中所描述的四個夢的含義進行歸結。

《第一更黑鵑夢丸金夢》，共10出，借用金牛伐蜀的傳說來展開故事。秦惠王金牛伐蜀的故事見載于《括地志》卷四，其文曰：“昔秦欲伐蜀，路無由出，乃刻石為牛五頭，置金于后，偽言此牛能屎金，以遺蜀。蜀侯貪，信之，乃令五丁共引牛，塹山堙谷，致之成都，秦王遂尋道伐之。”此折的主人公牧童羌郎牧牛時入睡，夢中遇到秦王利用金牛之計討伐蜀國，羌郎設計用自己的牛偷換了秦王的金牛，從此陡然富貴。然而羌郎暴富后卻作惡多端，魚肉鄉里，最終被起義的班苗紅娘子殺得大敗而逃。羌郎家敗財散，情急中才從驚夢而悟出“夢中財寶醒時將不來，生前金銀死后也帶不去”的道理。

《第二更破白鵑尋柳夢》，共2出，講述唐代一書生能汝石與友人結伴春游，在酒樓喝得酩酊大醉，返家時行至芙蓉堤時醉倚一棵柳樹而睡。能汝石睡夢中與柳樹精變化而成的一位白衣秀士一見如故，兩人娓娓而談。白衣秀士不但學富五車、識見過人，而且口才也很好。尤其欣賞柳宗元，希望能將自己的滿腹學問都傳授給他。能汝石見此滿口答應將柳宗元帶來見他。熊、白二人拱手而別時，從夢中驚醒。后來能汝石遇到柳宗元說起自己夢中所遇之事。于是兩人來到能汝石入夢的柳樹旁，意外從柳樹的樹洞中發現了許多書籍，單單缺少《易經》。能汝石這時才回憶起說，當時他對白衣秀士不曾批駁《易經》心存不解，此時才恍然大悟“如今一經不通的，便搖搖擺擺說他五經皆通，可不自羞也。”

《第三更破青鵑化女夢》，共4出，講述魏晉時期“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游歷臨安，在錢塘湖的蘇堤巧遇陽蓮郎。兩人相互愛慕一見傾心，竟然心生結為秦晉之好的念頭。可惜兩人均為男兒身，只能帶著遺憾依依惜別。陽蓮郎回家當夜朦朧入夢，夢中遇到了西王母的女許飛瓊。蓮郎向其訴說心中煩惱，于是許飛瓊從隨身攜帶的玉瓶中取出藍橋玉液灑在陽蓮郎身上。陽蓮郎從夢驚醒，發現已變成女兒之身。嵇康和陽蓮郎最終沖破世俗的藩籬，兩人在月夜私會，并對月盟誓，以示此情永不渝。

《第四更破赤鵑改弁夢》，共12出。此折故事亦以唐代為背景，吐蕃軍隊時時在大唐邊境燒殺搶掠，導致百姓家破人亡，紛紛逃到山中避禍。錦傘夫人、錦婕妤、花蕊夫人、花開明等人將逃到山里的百姓們組織起來，建立山寨，操演兵法，抵御吐蕃軍隊的侵擾。錦傘夫人率領的軍隊在一次與吐蕃軍隊的作戰中失利，軍隊被打亂，先鋒官花開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錦傘夫人率殘部退回寨后，為花開明生死擔憂，也為如何擊敗吐蕃軍隊焦慮，不覺中入睡。夢中遇到仙人陽羨書生，錦傘夫人請仙人指點如何打敗吐蕃軍隊。陽羨書生施展法術，吹一口仙氣將錦傘夫人由女變男，并傳授破敵之法。錦傘夫人一覺醒來后，已變身為錦傘將軍。錦傘將軍和返回山寨的花開明一道重整旗鼓、訓練兵士，最終率軍打敗了吐蕃軍隊。凱旋之日，陽羨書生下凡現身，言明錦傘夫人變身經過。最后，錦傘將軍與花蕊夫人、花開明與錦婕妤結為夫妻，衣錦還鄉。

由此不難看出，雜劇《破夢鵑》以“入夢為戲”形式顯然有模仿元雜劇《黃粱夢》的痕跡；且劇中四折故事結構，也明顯受到徐渭雜劇《四聲猿》的影響。盡管如此，李雯雜劇《破夢鵑》在戲曲史上的價值仍然是不容忽視。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性，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其一，作品強調戲劇的教化作用，每折中夢境發生的故事，都有所寓意，意在警省世人。“丸金夢”旨在告誡世人輕財重義，“尋柳夢”是為使人明白要講究真才實學，“化女夢”蘊含著見賢思齊的意味，“改弁夢”宣揚要盡臣節，為國盡忠的思想。

其二，作品體現了一定的反封建色彩。“化女夢”中男變女的情節，這在當時男尊女卑的社會背景是十分難得的。雖然劇中“化女夢”中的陽蓮郎變為女兒身，是為表現見賢思齊的主題，但陽蓮郎放棄尊崇的男兒身份的情節，不可否認對當時男權占據主導地位的價值觀造成了相當程度上的沖擊。

其三，作品的構思新穎，為了主題的需要，進行大膽的夸張和想象，取得了很好的藝術效果，具有很強的感染力。雖然作品的主題有很強的教化意味，但并不是生硬的說理和灌輸，而是通過藝術的虛構和夸張把需要向觀眾傳達的道理，用生動形象的舞臺語言來感染觀者，達到潛移默化的效果。

其四，作品很好地把握了歷史與虛構之間的關系，在虛實的把握上體現了很好的藝術技巧。中間四折都是借用一定的歷史故事來展開情節，作者同時又巧妙運用“夢境”的形式來進行藝術的創造，來營造戲劇主題所需要的環境和情節。這樣做，可以使觀眾對作品真實性有較高的認同度。在此基礎上，觀眾更容易不知不覺地進入作品設置的情境里，從而有效地實現作品的教化意圖。

三、從《破夢鵑自序》看李雯的戲曲思想

李雯的《破夢鵑自序》比較系統地闡述了他的戲曲思想，下面將以此文為依據對李雯的戲曲思想進行一個粗略的分析。

首先，李雯認為戲曲的功能主要是教化世人，匡正人心。李雯說：“今傳奇，一里謠巷語耳，使觀場者，知金玉為溲渤，則黑心之壘破；知無學不如朽木，則白面之壘破；知托身賢哲而幗可改也，則青目之壘破；知仇在君父之際而弁可改也，則赤忱之壘破。”[3] 從此段議論中不難看出，李雯非常看重戲曲的教化功能，他認為通過戲曲這種通俗易懂的表演方式，可以使觀眾明白許多為人處事的道理。這些教育世人的思想，都可通過戲曲的形式，讓觀者在潛移默化中得到熏陶。

其次，李雯注重戲曲寓教于樂的功能。李雯認為深奧難懂的四書六經等儒家經典對世人的教育效果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還不如淺顯易懂的戲曲，“彼四書六經，雖雷霆也，而作夢者反自讀四書六經之士,豈非以其遠而難察耶”“假優孟之滑稽，代圣賢之莊語,是或為文沖孔鐸之撫掌也”，甚至李雯借以人在睡夢中易被拍掌之聲驚醒而不是雷霆之響設喻，形象地說明了戲曲寓教于樂的教育作用。

綜上所述，江西南城人李雯在清代戲曲史上應該占有一席之地，其雜劇《破夢鵑》不論在思想性，還是在藝術性都達到較高的水準，時人對《破夢鵑》的評價都很高。清代詩文名家江西南城人徐芳認為《破夢鵑》“是非得失之跡，洞乎可觀焉”，可與明代戲曲家屠隆的《曇花記》相媲美，“有資于懲勸”[4]。康熙間南城人李青以為《破夢鵑》不僅“詞調之工且博也”，且“用心者蓋苦，而其立意者至切”[5]。同治《南城縣志》卷八之十二《方伎》中“李雯傳”給予《破夢鵑》極高的贊譽：“悲歌感慨，仿佛徐文長《四聲猿》遺意”。著名戲曲理論家任二北認為《破夢鵑》 “純任自然不加裁剪”、“彼得自由創作之趣”“可以入劇曲選本，方之名篇，誠無多愧”[6]。《破夢鵑》遺存稿本的發現者易均室，認為此劇有“蔥籠氣象”。

注釋：

[1]李青《〈破夢鵑〉序》中說李雯生于崇禎朝，應有誤。李雯《〈破夢鵑〉自序》寫于崇禎壬午（1642），如其生于崇禎朝，則寫序時才十五六歲，顯然不太合常理。

[2]李雯《破夢鵑》稿本現為西南大學徐立收藏，以下劇情簡介參考徐立《古雜劇〈破夢鵑〉初探》一文。

[3]李雯《〈破夢鵑〉自序》，轉引自徐立《古雜劇〈破夢鵑〉初探》。

[4]徐芳《〈破夢鵑〉序》，《懸榻編》卷二。

[5]李青《〈破夢鵑〉序》，轉引自徐立《古雜劇〈破夢鵑〉初探》。

[6] 任二北《〈破夢鵑〉跋》，轉引自徐立《古雜劇〈破夢鵑〉初探》。

林 翰：江西省話劇團有限責任公司

周偉華：江西省藝術研究院

責任編輯：童孟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