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社會,企業家都是經濟活動的主體。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以“市場化”為主題的經濟改革方案,在中國經濟活動中,市場起決定性作用,政府起更好的作用。盡管這并不表明政府會完全退出經濟活動,但表明要把更多的權力下放給企業,把更多的經濟活動讓渡給企業。在設計供給側改革計劃的時候,關鍵是要從企業家的角度來考量,具體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討論:
第一,企業家和家人的人身安全。安全是任何人最基本的需求,不管什么情況,如果企業家感到其個人和家人人身安全都成了問題,企業如何發展,對其就毫無意義了。
第二,與之相關的是財產安全。企業家是資本的主人,資本的本質也就是多數企業家的本質。大部分企業家對環境極其敏感,一旦覺得不安全就需要尋找新的安全地方。保障企業家的人身和財產安全,是中國政府多年來所努力要實現的目標,所使用的方法主要有兩種:第一,為企業家提供穩定而有利的政治環境;第二,更為重要的是制度建設,尤其是法制和法治。
第三,市場機制。企業家依靠市場而運作,沒有市場,企業家就沒有活動空間。在這方面,企業家面臨的困境有二,一是市場空間的壟斷狀態。在一些領域是國有企業壟斷了市場,在另一些領域則是大型民營企業壟斷。這讓市場機制很難發育。二是行政干預。和西方市場經濟相比較,中國仍是“府內市場”,即市場被牢牢控制在政府手中。盡管這并不是說政府永遠有能力控制市場,但行政的強力干預讓市場變得畸形不堪。

第四,制度化的政商關系。企業的長遠發展需要非人格化的企業與政府之間的關系,而非企業和政府官員個人之間的關系。中國的政商關系不少是企業家和政府官員個人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不能制度化。一旦政府官員流動,這種關系也就會中斷;再者,一旦企業家二代接班,這種個性化的關系也往往難以為繼,甚至會變得惡化。一些企業家無奈,只能一方面對建立這種關系“樂此不疲”,另一方面則把小孩送到國外,不想把這種關系傳遞下去。
第五,金融的平等。直到現在,國企與民企、大型企業和中小型企業之間的金融條件是不平等的。國家控制的國有銀行系統基本上都是為國有企業服務的,它們很難有動力去為民營企業服務,更不用說是中小型企業了。這就要求大力發展民營銀行,尤其是為中小型企業發展服務的地方性銀行。
第六,為中小企業的發展提供各方面的制度條件。在任何社會,中小企業的發展至為重要,盡管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不會太大,但它們是就業機會的主要提供者,而充分就業是社會穩定的前提條件。要發展中小企業,除了上述金融服務,還需要包括稅收、投資空間、咨詢提供、人才培養、市場關聯等方面的服務。這些方面政府責無旁貸。
第七,稅賦的平等。不同的稅種要維持在合理水平,企業不能承擔高過其實現可持續發展能力的稅賦。對企業要減稅,減稅才能擴大企業的投資動機,而企業經濟活動的擴大表明稅基的擴大。同時,合理的稅賦水平為企業家提供不逃稅、不做假的動機。現在因為過高的稅賦,很多企業都千方百計地逃稅。這樣的情況下,調整稅收就成為必要。實際上,通過減稅來促進經濟發展是西方供給學派的核心之一。
第八,合理的社會負擔。企業要承擔社會負擔,這具有普遍性。不過,今天中國企業的社會負擔,也就是“五稅一金”實在太重。一般上,社會負擔為企業總體負擔的20%,甚至更多。和過重的稅賦一樣,過重的社會負擔也促使大企業作假、逃避社保,甚至在感覺不安全的情況下轉移財產,避免日后被政府追責甚至“清算”。
誠然,一個社會的目的并非只是經濟增長和發展,經濟面并非社會的全部。政府決策時需要考量各個社會群體的需求,要在各種需求中間保持平衡。不過,經濟還是社會政治的基礎,如果經濟出現問題,社會政治都會出現問題。這并不是說,政府的供給要傾向于企業家。企業家和社會群體之間的關系既可以是“零和游戲”,也可以是“雙贏游戲”,政府的政策供給是關鍵。(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