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佳文
內容摘要:謝甫琴科是烏克蘭偉大的藝術家,詩人,現代烏克蘭語發展的奠基人,被奉為烏克蘭民族精神之父,是烏克蘭精神文化的象征。這一至高無上的榮譽歸屬并不是歷史偶然的選擇,或是民眾短暫或是特定時期產生的熱潮,而是與謝甫琴科作為烏克蘭人民詩人的堅守和成就及烏克蘭人民對其長達200年的推崇密不可分的。謝甫琴科出身農奴,一生短暫而坎坷,但是其留下的任何時期的文學及藝術作品,始終沒有偏離“祖國”“人民”的主題。表達著對祖國歷史,文化,人民的強烈的熱愛。此外,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謝甫琴科對民族文化的捍衛與傳播傾盡所有的力量,這已超越一個文學家,藝術家的歷史意義。同時,自1861年謝甫琴科逝世以后200年間,他始終作為民族精神領袖,在本土及世界范圍內傳播著,他的生平及創作滲透到文學,美術,歷史,外交等多個領域,作為不朽的文化載體在世界范圍內傳遞著烏克蘭文化信息。
關鍵詞:謝甫琴科 民族 精神
關于塔拉斯.謝甫琴科的稱謂在他的祖國烏克蘭是非常多的,無論在官方機構,還是民間,學術界還是藝術界都給與了這位時代歌手極高的榮譽,比較常見的有“烏克蘭精神領袖”,“民族詩人”,“人民詩人”“烏克蘭的兒子”,“偉大的藝術家”等等,而在2013年7月烏克蘭利沃夫舉辦的紀念塔拉斯.謝甫琴科誕辰200周年學術會議上,一位學者發言中提到了一個稱名應該是過往級現有諸多稱號中最高級別的了——烏克蘭精神之父(отец духа)。在中文的理解中,“父”字有除了“父親”“值得尊敬之人”等詞義外,還當“萬物化生之本”的含義。那么,作為民族精神之父,即民族精神文明化生之本源。民族精神是一個民族存在之根本,從這一點來看,這個稱呼可以說是至高無上。中國自古尚文,視民族精神為民族賴以生存之核心,然而似乎在浩瀚的歷史人物志上,卻難有一個人甚至一個文化宗派及現象被稱作民族精神之父。即便是當今被肯定為民族傳統文化鼻祖的孔孟之道及提出“萬法歸宗”的道學,也只是定義為文化及“法”的本源,始終沒有上升到集民族意識、民族文化、民族習俗、民族性格、民族信仰,民族價值觀念等多方面為一體的“民族精神”之父這一層面。我們知道“俄羅斯詩歌的太陽”普希金被稱作俄羅斯精神文化的象征,在烏克蘭民間也有“烏克蘭的普希金”贊譽的大詩人謝甫琴科,今天擁有了“民族精神之父”的贊譽,這是單純的民族崇拜,還是內心客觀理性的贊美,需要我們從多方面加以探尋。
首先烏克蘭這個名字出現在12世紀,14世紀脫離了古羅斯形成獨立的民族,進而擁有自己獨特的語言和文化,而現代民族則被認為是經歷了歷史上波蘭等國統治之后,17--19世紀在第聶伯河中游形成的。我們知道,民族精神是伴隨民族意識產生,民族文明發展而形成并進步的,塔拉斯.謝甫琴科生于19世紀,從這一點來看,那么烏克蘭人民心中的“精神之父”的贊譽應該有另一層的意義。
一
縱觀世界各國各族,民族精神的領袖文藝大家往往多于政治領袖。政治領袖也許可以代言一個時代,特別是一個時代的形象,然而往往伴隨著一生關乎其功過的評說甚至是爭論。民族精神則是純凈無暇的,不僅具備民族性,時代性,更重要的是要具有傳承性,而這種傳承不是出于時代,特別是政治的訴求,而必須是人民發自內心的接收,進而代代相傳。塔拉斯.謝甫琴科被人民授予“民族精神之父”的桂冠,應當理解為這是歷史的選擇,同時,更是詩人和烏克蘭人民雙方共同的一個選擇。
“當我死了的時候,
把我在墳墓里深深埋葬,
在遼闊的草原中間,
在我親愛的烏克蘭故鄉。
......”
這是詩人1845年臥病時創作的一首無題詩歌,詩人去世后,人們根據詩歌的主題及字里行間滲透的血淚及蒼涼的文字為其定名為《遺囑》。這首詩歌成為了詩人傳世佳作之一,不僅在烏克蘭廣為相傳,在中國也是詩人流傳較廣的作品。這首詩中反復提到了幾個字眼:“烏克蘭”、“家”、“自由”。這三個詞應該是詩人幾乎等待死神降臨的凄慘時刻內心最深處的牽掛和不舍,也是詩人為自己的創作選擇的靈魂,至始至終貫穿于詩人的詩歌及藝術創作中。1841年2月25日詩人出生在一個農奴家庭,農奴的出身注定了他坎坷的一生必定與生活在社會底層人民大眾緊密相連。少年時,在教堂做小執事的謝甫琴科在一個深夜,將喝得爛醉如泥的所謂自己的“師傅”、“恩人”剝光了衣服,痛打一頓,而后帶著一本畫有圖畫的書逃離了這由上帝主宰,本該充滿真、善、美的靈魂寓所。這應該是詩人針對人身壓迫第一次真實的宣泄和有力的反抗,在其后來的美術及文學創作中,這種階級反抗及對教會的抨擊一直是重要的創作主題。
創作對于謝甫琴科來說是生命,而他至始至終地選擇祖國和人民作為其創作之靈魂,可以說他選擇了祖國和人民作為他生命的本源,詩人選擇了人民,選擇用一生詮釋民族精神,人民自然也會深感這份情義,而選擇詩人作為自己的民族代言人,謝甫琴科也就當之無愧地成為首推的“烏克蘭人民詩人”。
二
謝甫琴科一生的詩歌創作時間并不長,只有20幾年,其中10年還是在流放中度過的。然而謝甫琴科作品中的人民性是其成為“人民詩人”的有力的理論依據,也是詩人被人民授予烏克蘭精神文化之父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關于“人民性”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往往理解上也會存在差異。俄羅斯大詩人普希金曾經為人民性做過如下闡述:“:“作家的人民性是一種只能為本國同胞賞識的優點......”。也就是說,“人民性”是一個民族依照自身特點、本質形成的,文藝作品中的人民性無論從語言還是創作上都應該反映這個民族的特點和面貌??v觀謝甫琴科的詩歌作品,以杰出的《科布扎歌手》為例,詩人作品中的人民性和現實主義都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平,其文學作品中的人民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這部詩集中的作品都是用母語,即烏克蘭語寫作的。毋庸置疑,語言是一個民族基本的特征之一,語言這一最重要的民族文化符號某種程度上詮釋著民族的意義。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化是語言的管軌,一個民族如果失去了自己的語言,那么這個民族也將面臨著被歷史抹除。烏克蘭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加上其作為俄羅斯民族的發源地,經濟文化都有著深厚的底蘊,從12世紀衰落以來便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歷史上多次被異邦統治,在此過程中也經受著殘酷的文化侵略。16世紀歸入波蘭版圖后,曾被迫信奉天主教,埋下了日后烏克蘭東西部對立的種子。經濟和宗教的雙重壓迫迫使烏克蘭農民大量集體逃亡到波蘭統治薄弱的東部,離莫斯科更近的疆土。出于對民族獨立的渴望17世紀在俄羅斯的參與下烏克蘭脫離了波蘭的統治,但與此同時也開始了烏克蘭人成為“小俄羅斯人”的歷史。在這個時期,沙皇逐步取消了當時被稱作“哥薩克”民族自治權力,“烏克蘭”的名稱遭到禁止,被機具政治色彩的“小俄羅斯”代替;烏克蘭語被視為俄語的一種方言(兩者互通),禁止學校教授烏克蘭語。許多烏克蘭(尤其是東部)精英逐漸被同化。最典型的就是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得力助手維克多·科楚別伊。他說: “盡管我生來就是個‘一簇毛’(當時對烏克蘭人的蔑稱),但我比任何其他人都更加是個俄羅斯人”。也是在這一時期,很多本土作家主動或被動地開始用俄語寫作。面對文化侵略和本民族文化危機,謝甫琴科堅持用自己的母語創作,并在莫斯科出版,將自己的作品牢牢地打上民族文學的烙印,甚至在流放歸來后開始編寫烏克蘭語識字課本。
謝甫琴科為烏克蘭文學語言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建立了烏克蘭文學語言的基本結構,深深地影響著現代烏克蘭語的發展。鞏固發展了詞匯,語法的構成,成為后來的作家在詩歌、戲劇等文學創作上的標版。此外,謝甫琴科的文學創作中使用了大量鮮活的烏克蘭民間語言,特別是一些口語、俗語等。而這種被視為方言元素的語言形式在當時是被限制并且接受面是很窄小的??梢哉f謝甫琴科的詩歌是從民族文化中汲取精粹,從而規范了烏克蘭文學語言。值得一提的是,1860詩人身患重疾,在這種情況下仍努力想將優秀的俄羅斯古代史詩《伊戈爾遠征記》翻譯成烏克蘭語,充盈本民族的文學寶庫。可惜全文翻譯未能完成,只翻譯幾個重要的片段,但是詩人對本民族文化的捍衛與發展做出巨大的貢獻是令烏克蘭人民長久贊頌的。
第二,《科布扎歌手》詩集中很多作品的取材都是來源于本國歷史與文化,包括烏克蘭民歌、民間故事等。比如《佩列本佳》、《假如我有雙高跟皮靴》、《哦,他沒有喝啤酒和蜜》、《白楊》等多首詩歌都是根據烏克蘭民歌和民間傳說改編的。大量敘事詩講述的都是烏克蘭人民的生活與命運,《卡捷琳娜》、《高加索》等流傳廣泛的長詩都是以烏克蘭普通民眾的悲慘命運為主題創作的,且故事的發生地也都是“第聶河畔-烏克蘭“。此外,詩人詩歌作品中的人民性還體現在廣泛的民眾性上。首先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從詩人第一部詩歌作品《一個得了邪病的姑娘》開始,而后大量作品中反復出現的描寫主要人物形象詞匯:“黑眉毛的姑娘(年輕人)”、“褐色的眼睛”,包括服飾的描寫都是典型的烏克蘭人的形象。在謝甫琴科的筆下,烏克蘭的少女都是淳樸堅貞的,但是卻被“軍官”們玩弄,毀掉了一生 。而相對于這些來自文明開化的國家的“文明人”,烏克蘭小伙子同樣癡情執著。詩人給予這些可愛的年輕人“黑眉毛的”民族特征,并親自為他們創作插圖,讓烏克蘭形象更加鮮活。在謝甫琴科的詩歌作品中,隨處可見描寫烏克蘭民間習俗,以及人民生活場景的內容,比如:“大家種了一株白槭樹和一株杉樹,在哥薩克的墳墓上,又種了一株紅繡球花在姑娘的墳墓上……”“大家把頭巾扎在卡特魯霞的頭上…… ”“手巾已經織好,手帕已經繡好” ……可以說詩人的詩歌是沒有顏色的圖畫,而詩集中的插圖作品又是沒有文字的語言,生動真實地描寫了那個時代苦難民眾的形象和生活。
詩人選擇了人民,對人民的態度是始終如一的。不僅僅因為他出身于農奴,本身也是勞苦大眾中的一員,因而至始至終對祖國對人民都是表達內心最真誠的熱愛和同情,還有詩人對人民抱有的堅定的信心——“把我埋葬以后,大家要一起奮起,把奴役的鎖鏈粉碎的精光……在偉大的新家庭里,在自由的新家庭里,愿大家不要把我遺忘,常用親切溫暖的話語將我回想”等,詩人相信自己的人民的力量,相信民族的未來?!盀榱艘廊嗣?,就應該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為了要寫他們的事情,自己首先是一個人……”這是詩人詩集序言中的語句,也是謝甫琴科當之無愧于“人民詩人”的有力支撐。
三
如果說“烏克蘭人民詩人”是謝甫琴科與烏克蘭人民共同的選擇,那么,選擇自己的人民詩人作為“烏克蘭精神之父”應該說是烏克蘭人民內心的崇拜和獨往的執著。1850年流放中的謝甫琴科在詩歌中憂傷地寫道“我要和我的歌兒在一起埋葬,而在烏克蘭,人們也將我遺忘!”?詩人并沒有堅定地認為后世可以對他有恒久地贊頌。而事實上,詩人逝世至今,人們對謝甫琴科的愛從未止息,并給予詩人至高無上的尊榮。人民對詩人廣泛地接受和長久的愛戴,是詩人成為民族代言人重要的基礎,也是被賦予“民族精神之父”之稱的根本。
人民對詩人的愛從一開始自發的行為到后來成為民間及官方共同的傳承綿延了百余年。1861年詩人逝世后,遺體終于被運回自己魂牽夢縈的故鄉,人民自發地流著眼淚在路邊迎送這位偉大的詩人,人群中有社會不同階層,不同年齡及各行各業的民眾,從那一刻起,詩人作為烏克蘭文學藝術領域的太陽隕落了,但是作為民族精神的太陽卻冉冉升起。詩人的情懷被廣泛的傳頌,其精神化身詩歌被祖國人民長久地傳播。在烏克蘭用塔拉斯.謝甫琴科命名的學校、博物館、劇院等各類文化及科研機構官方統計達四五十所,其中最著名的包括:基輔謝甫琴科博物館,基輔謝甫琴科國立大學等。值得一提的是,據統計,從1918年第一座紀念碑到2014年,即詩人誕辰200周年,在烏克蘭、俄羅斯、白俄羅斯以及加拿大、波蘭等其他國家,謝甫琴科紀念碑,雕像數量已達到1060座,遍布城市、鄉村、街道及各類機構中。其中坐落在哈爾科夫謝甫琴科公園的紀念碑的建造,當時由大劇院著名演員塑造出詩人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作為模特,圍繞在詩人周圍。雕像的落成成為烏克蘭人民的節日,甚至有社會各界人士,千里迢迢來參加落成儀式。每當重要紀念日,民眾都自發地到自己城市的謝甫琴科雕像前獻花、朗誦詩歌,詩人的紀念日也是烏克蘭人民的節日。烏克蘭青年攝影家魯斯蘭勵志在全世界范圍內拍攝謝甫琴科雕像,到2014年已經走訪了多國幾十個城市,拍攝了近百幅紀念碑照片,并于2014年謝甫琴科誕辰200周年利沃夫舉辦的紀念大會過程中舉辦了展覽。從1962年起,在多個文學藝術領域都開設了謝甫琴科獎。經國際教科文組織批準,可以在全世界范圍內開展謝甫琴科紀念活動并出版其作品,迄今為止謝甫琴科的詩歌繪畫作品在國外均有出版,很多內容甚至被編成教材成為典范。在烏克蘭人民心中,謝甫琴科不僅僅是偉大的人民詩人,是民族的驕傲,更具世界意義。烏克蘭人民可以自豪并自信地大聲說出:謝甫琴科既是烏克蘭人民的,也是世界人民的,他作為烏克蘭民族的形象已經被世界所接受。
(作者單位:天津外國語大學濱海外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