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儲昭根
?
理解中國外交“3.0版本”:從經營南海到布局“海絲”*
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儲昭根
導讀:中共十八大以后,中國外交在心態、姿態、理念及行為上升級為“3.0版本”——奮發有為型外交。但要理解中國外交3.0版本,最直接的就是了解、理解中國經營南海、布局海上絲綢之路的對外新戰略。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最根本的目的在于加強、深化中國與東盟之間的關系,共享中國的發展機遇,以及破解中國能源、資源與貿易安全的瓶頸與困局。共享中國發展機遇,積極主動承擔大國責任,積極塑造地區互信與和平,主動布局地區合作與共同發展,才是中國外交“3.0版本”的真實內涵,世界需要對此多一些耐心與理解。
關鍵詞:南海;海上絲綢之路;中國外交;安全;“一帶一路”戰略
隨著全球化加速,世界經濟一體化的大發展,以及中國自身的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的急劇上升,國際安全壓力和國內發展壓力也隨之呈現出上升的態勢,對中國過去長期堅持的一系列戰略原則和外交思維提出了嚴峻挑戰,這些國內外形勢與挑戰要求并推動了中國外交轉型。中共十八大以后,中國外交在心態、姿態、理念及行為上,正從“被動應對內外挑戰”的壓力型外交向“主動進行布局謀勢”的奮發有為型外交轉變,步入了負責任大國外交的新時代。[1]為此,中國領導人已提出包括“絲綢之路經濟帶”“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亞洲安全觀”“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亞洲命運共同體”等一系列重要倡議和概念。
但要理解中國外交“3.0版本”,最直接的就是了解、理解中國經營南海及布局“海上絲綢之路”的對外新戰略。2013年10月3日,習近平主席在印尼國會發表演講時表示,中國愿同東盟國家加強海上合作,發展好海洋合作伙伴關系,共同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簡稱“海絲”)。這一戰略與此前9月他訪問哈薩克斯坦時提出的“絲綢之路經濟帶”戰略,構成了中國當前最為熱議的“一帶一路”戰略。由于中國是一個幅員遼闊、陸海兼顧的大國,中國歷代國家安全形勢造成了重視陸權、輕視海權的傳統。中國的注意力正由傳統陸權轉向對海權的經營,隨著我國海軍戰略向“近海防御、遠海防衛”轉變,中國正當、合法的經營南海行為,卻似乎讓一些人“群情激憤”。在這種背景下,中國提出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更是引世人注目。這不僅是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新一代中央領導集體自十八大召開以來在外交領域全方位內容設計中的重大新概念,還是中國外交新戰略一系列組合拳。中國為何提出海上新絲路的構想?又面臨怎樣的阻力?如何理解中國的行為?本文試圖對這些問題加以闡釋。
2013年11月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明確要求,“加快同周邊國家和區域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建設,推進絲綢之路經濟帶、海上絲綢之路建設,形成全方位開放新格局”。由此,“一帶一路”戰略成為國家戰略。應該說,“海上絲綢之路”進一步表明中國長期以來海權與陸權之爭出現戰略性變化。問題在于,美國的海上優勢一直是美國霸權的基石,并且美國始終堅持認為,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利益和影響一直取決于它的海上力量。[2]正因為如此,中國實力的增長及任何與海洋相關的政策或行為都容易被視為對美國西太平洋海上霸權的挑戰。那么,中國提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真實意圖何在?
首先,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最根本的目的在于加強、深化中國與東盟之間的關系。中國和東盟國家山水相連、血脈相親。中國—東盟關系從1991年成為對話伙伴,到1997年12月雙方確立面向21世紀的睦鄰互信伙伴,再到2003年10月第七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確定雙方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同年,中國政府宣布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2010年1月,中國—東盟自貿區如期全面建成。中國—東盟自貿區是中國對外商談的第一個自貿區,也是發展中國家間最大的自貿區。不僅如此,在東盟對話伙伴中,中國第一個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第一個與東盟建立戰略伙伴關系,第一個明確支持《東南亞無核武器區條約》,第一個確定同東盟建立自貿區。中國高度重視并致力于發展深化同東盟的睦鄰友好合作關系。由于東南亞地區自古以來就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加強同東盟國家的互聯互通建設,打造自貿區升級版,促進中國與東盟全方位合作,加強海上合作,發展好海洋合作伙伴關系,這使得共同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成為中國與東盟的必然選擇與根本需求。換句話說,中國海上“新絲路”構想的基本目的還是在于加強、深化中國與東盟之間的關系,是中國政府從戰略高度重視周邊外交的 產物。
其次,共享中國的發展機遇。當前,世界經濟中心向亞太轉移,世界經濟一體化快速發展,區域經濟一體化加快推進,和平與發展成為各國的共同追求。而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和騰飛,特別是作為制造業大國,中國不僅可以輸出豐富多彩、價廉物美的日常用品,而且能夠向世界提供更多的技術和設備。作為全球主要外匯儲備國,中國有實力投資海外,與急需資金的國家共同把握發展機遇。中國已在更多方面有能力幫助別國,能夠攜手各國共同應對金融風險。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中國決策層審時度勢,下決心把中國發展的機遇變成世界的機遇,反過來再把世界發展的機遇變成中國的機遇,為中國的剩余資金、制造設備尋找更大、更廣闊的市場。所以中國愿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上,擴大對外開放,以便自身發展更好惠及更多國家。
最后,破解中國能源、資源與貿易安全的瓶頸與困局。中國從1993年起就成為石油凈進口國,2009年石油進口依存度首次超過50%的警戒線,2013年石油對外依存度高達52%。我國能源進口,特別是油氣對外合作主要集中于中東、中亞、俄羅斯及非洲等地,除這些地區政經形勢較不穩定外,石油運輸的海上交通線控制在美國及關鍵海域的周邊國家手中,加上沿途存在海盜和恐怖主義的威脅,都給過度依賴石油進口的中國能源安全和經濟安全帶來挑戰。而國務委員楊潔篪去年在博鰲亞洲論壇表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是對古代“海上絲路”的傳承和發展,重點面向東南亞國家,聯通南亞、西亞和部分非洲、歐洲國家。這與中國能源、資源進口及貿易通道的路徑相吻合。 他還強調,“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將“自然延 伸至南太平洋”[3],也明顯是保障中國從澳大利亞進口鐵礦石等基本原材料的需要。我國原油進口 的90.37%、鐵礦石進口的97.53%、銅礦石進口的92.18%,以及煤炭進口的92.20%,均是通過海運實現的,其中經“海上絲綢之路”進口的原油占中國進口原油總量的66%。[4]因此,美國詹姆斯頓基金會(The Jamestown Foundation)2015年3月19日的文章認為:海上絲綢之路已代表的是中國最至關重要的海上交通線,因為它讓中材料,包括石油、鐵礦石和銅礦石進口的路線。[5]更何況,中國經濟總量已居世界第二,對外貿易躍居世界第一,且中國在2013年進口原油3.2億t,中國超過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能源消費及石油進口國,海上通道承擔著我國對外貿易90%的運輸量,這種狀況決定了“海上絲綢之路”已成為中國向外通行的第一海上戰略要道。很明顯,建立“海上絲綢之路”是為了破解中國能源與資源安全的瓶頸的現實需要,是建立以我國為主的國際貿易和投資網絡的需要。從這點意義上說,“21世紀海上絲路”,或者是“一帶一路”只不過是中國經濟對外發展的路線圖,是中國對外經濟開放、合作的新 概念。
不過,中國卻遭遇了美國最強大的挑戰。從表面上看,南海周邊各聲索國對海洋領土主權權益的爭奪、對中國權益的蠶食是影響“海上絲路”通道安全的最大障礙。但根本問題還在于,美國在其全球軍力收縮、軍費持續走低的背景下,仍強推“亞太再平衡”戰略,突出其武裝力量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存在,拉攏東盟國家和印度,加強與中國有海上領土主權爭端的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和印尼的關系,鼓動這些國家在南海與中國對抗。美國及其“亞太再平衡”戰略才是中國“海上絲路”最大的攔路虎!
中國提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是為了加強、深化中國與東盟之間的關系,共享中國的發展機遇,以及破解中國的能源、資源與商品貿易在安全上的制約,但是美國仍是難以越過的“坎”。據預計,到2020年,中國每天將進口約730萬桶原油,對外依存度將達到70%以上,其中絕大部分都要經南海運輸。可以說,南海已成為亞太地區政治、外交和安全諸類矛盾的交匯處,同時也是大國戰略博弈交織之地。對此我們需要有高度清醒的戰略意識與危機感。那種認為通過“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能解除或破解中國南海的困局,或對沖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略的負面影響及戰略壓力,都是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反過來,南海困局與東亞不斷升溫的安全困境,世界特別是美國也要對中國多一些理解。
首先,應清晰認識到,南海困局根本還是美國一手給中國發展、崛起制造的“安全困境”。隨著我們前所未有地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隨著中國前所未有地靠近世界舞臺中心,南海爭端已從原來南沙部分島礁沙灘主權歸屬和南沙部分海域劃界問題,演變成中國與美國等大國之間安全利益及戰略資源之爭。美國不斷升級南海爭端,設法攪動南海地緣政治之爭,其根本目的是限制中國日益增長的經濟、政治影響力,并保持美國對東亞及世界的優勢與領導地位。從這個意義上說,已不是中國要不要韜光養晦,以及怎樣韜光養晦的問題,而是美國何時收手,或何時放手的問題。試想,當年加勒比海導彈危機,前蘇聯將幾十枚導彈和幾十架飛機拆開裝到集裝箱里運往古巴,美國馬上不惜劍拔弩張地準備打一場全球性的核戰爭!南海對于中國安全的重要性恰于加勒比海之于美國。當日美國在南海所作所為,為何不能換位思考下中國的安全關切呢?
其次,無論中國在南海的填海擴島,還是推出“海上絲綢之路”計劃,更多的是為世界提供公共產品,體現的是中國責任。世界五大恐怖海域——西非海岸、索馬里半島附近水域、紅海和亞丁灣附近、孟加拉灣沿岸和整個東南亞水域,有4個在海上絲綢之路上。從2008年開始,中國海軍參加國際反海盜統一行動,共派出19批海軍艦艇編隊,為600多批、數千艘商船護航。國際海事組織最新海事安全報告顯示,自20世紀90年代特別是亞洲金融風暴以后,東南亞水域已經成了全球海盜及海上恐怖活動最為猖獗的地方,馬六甲海峽更被美國能源情報管理局形容是“亞洲的要塞”。據中國海軍信息化專家委員會主任尹卓少將介紹,南海海域是海盜多發區,僅次于索馬里地區,世界上將近40%的海盜攻擊事件是發生在南海地區。[6]若要在南海執行反恐、打擊海盜、海上安全、防災減災、人道救援、海洋環境保護、海上聯合搜救等任務,沒有基地保障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想象的;我國在南海地區所聲索的權利,既是歷史條件自然形成,也是南海周邊國家在過去所曾明確接受或默認的。同時,南海還是我國的搜救責任區,僅出于擔負搜救責任,保持一定程度的此,中國外交部并不避諱:“中國政府對南沙部分駐守島礁進行了相關建設和設施維護,主要是為了完善島礁的相關功能,改善駐守人員的工作和生活條件,更好地維護國家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更好地履行中方在海上搜尋與救助、防災減災、海洋 科研、氣象觀察、環境保護、航行安全、漁業生產服務等方面承擔的國際責任和義務。”中國本次島礁擴建,并不僅僅是一己私利,“我們將建設包括避風、助航、搜救、海洋氣象觀測預報、漁業服務及行政管理等民事方面的功能和設施,為中國、周邊國家以及航行于南海的各國船只提供必要的服務”[7]。4月29日,中國海軍司令員吳勝利在應約與美國海軍作戰部長喬納森·格林納特(Jonathan Greenert)視頻通話時明確表示:“中方在南沙駐守島礁進行相關建設,不會威脅南海的航行和飛越自由。……歡迎國際組織和美國及相關國家在未來條件成熟時利用這些設施,開展反海盜等國際人道主義海上行動。”[8]因而,中國經營南海,布局“海上絲綢之路”不是任何國家的地緣政治工具,而是提供給所有國家的公共產品。正因為如此,美國軍事智庫機構詹姆斯頓基金會3月6日的文章也不得不承認,“一帶一路”雖然“作為習近平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戰略構想”,但它只不過是“北京針對沿線國家外交和貿易政策的核心”![9]中國不搞任何形式的壟斷和強制,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兼顧各方利益和關切,尋求利益契合點和合作最大公約數,是沿線國家的合唱,用信心和誠意推進海上合作,進而通過深化互信來深化區域合作,促進亞太和平與繁榮,推動全球發展,是中國從區域大國走向全球負責任大國的重大擔當。
最后,理解中國外交“3.0時代”。當今世界是一個變革的世界,是一個新機遇新挑戰層出不窮的世界,是一個國際體系和國際秩序深度調整的世界,中國外交為了適應時代與世界的變化,也需要相應的變化與調整。趙可金認為,1949—1978年的中國“1.0版”革命外交,是以結交亞非拉,對抗美帝與蘇修;而1979—2009年的中國“2.0版”外交可以稱之為發展外交,主要是注重服務發展,促進發展,營造良好的外部環境和條件;再到當前“3.0時代”外交新時代,中國外交開始逐步從“被動應對”向“主動塑造”華麗轉身,向分享中國發展機遇,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和影響轉變。[10]應該說,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構想,是中國政府從戰略高度重視周邊外交的產物,是中國主動迎接挑戰,分享中國發展機遇,滿足國際社會各種期待的一次正面回應;而中國在南海的“化礁為島”戰略則向國際社會表達了中國愿意積極承擔國際責任,解決地區熱點問題的姿態,讓國內民眾看到了維護國家主權、民族尊嚴的堅定意志,是中國把南海塑造成和平穩定之海、合作共贏之海的重大舉措!從現實主義的權力政治觀點來說,“強者做其權力所能,弱者受其所不得不受”[11],但對如今的中國及其文化傳統來說,國際社會應給一個讓中國盡自己的大國責任、強國義務的機會。所有這些均標志著中國外交開始脫離傳統的低姿態,開始走向積極主動、領導并塑造地區及國際秩序的更有作為的新階段。也就是說,共享中國發展機遇,主動承擔大國責任,積極塑造互信與和平,主動布局地區合作與共同發展是中國外交“3.0時代”不可或缺的內涵。對此,世界對快速成長的中國需要多一些理解,多一份期待。
參考文獻:
[1]趙可金.中國外交3.0:十八大后的中國外交新走向[J].社會科學,2013(7):4-14.
[2]GOMPERT D C.The Future of Sea Power in the Western Pacific,RB-9709-OSD,Research Briefs,RAND Corporation,2013[EB/OL].(2015-04-06)[2015-12-12].http://www.rand.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151.html.
[3]楊潔篪.深化互信、加強對接,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楊潔篪國務委員在博鰲亞洲論壇2015年年會“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分論壇暨中國東盟海洋合作年啟動儀式”的演講[EB/OL].(2015-03-28)[2015-03-29].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yxw_602251/t1249710.shtml.
[4]梁芳.今日“海上絲綢之路”通道風險有多大[EB/OL].(2015-02-11)[2015-03-16].http://www.81.cn/jwgd/2015-02/11/content_6351319.htm.
[5]CLEMENS M.The maritime silk road and the PLA:Part(2013-03-03)[2016-01-01].http://mil.cnr.cn/ztl/2013lh/qwjd/201303/t20130303_512072110.html.
[7]2015年4月9日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主持例行記者會[EB/OL].(2015-04-09)[2015-04-15].http://www.fmprc.gov.cn/mfa_chn/fyrbt_602243/t1253375.shtml.
[8]吳勝利與美國海軍作戰部長視頻通話[N].解放軍報,2015-04-30.
[9]NATHAN BEAUCHAMP-MUSTAFAGA.The New Silk Road and Latin America:Will They Ever Meet?[J].China Brief,2015,15(5):1.
[10]趙可金.中國外交3.0:十八大后的中國外交新走向[J].社會科學,2013(7):10.
[11]THUCYDIDES.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M].Harmondsworth:Penguin,1972:402.
DOI:10.16176/j.cnki.21-1284.2016.04.003
作者簡介:儲昭根(1970—),男,博士研究生,研究員,E-mail:chuzhaogen@126.com
*此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攻關項目(12&ZD099)及塔里木大學非傳統安全與邊疆民族發展研究院重點課題(090114B0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