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聶隱娘的精神鏡像

李凱

聶隱娘是唐傳奇中的人物，為刺客之身份，其故事流傳頗為廣泛，臺灣的侯孝賢導演將其拍攝成為電影，給當代人呈現出一副活靈活現的刺客全象。聶隱娘有兩個并行的精神世界：作為刺客的隱娘和作為作為小兒女的阿窈。兩種身份在她體內以奇詭的方式擰結、共生，兩種身份也會在某個特定的時刻發生反轉和激蕩。

刺客的身份是反倫理的，刺客的道德是專斷的，不允許兒女私情、愛心泛濫，服從和堅定的執行是刺客的信條，拒絕仁慈、學會隱忍是刺客的生存之道。

刺客是道德的暴力，刺殺計劃一旦被謀劃，就意味著終將直面鮮血和死亡，刺殺的啟動都是在天道的旗幟下，對于刺客而言行動都是事出有因、遵從道義的。刺客是孤獨的，他們總是形單影只，這種詩意的孤獨是身份使然和角色需要。

然而，同時聶隱娘又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應該是養尊處優的、被如意郎君細心的呵護才是。由于偶然的際遇她被強行締造成另一種模樣，一個冷酷、犀利、精準的殺手，我們可以把它歸結成道德運氣。但是作為天然倫理的阿窈并沒有從她體內消失，只是以某種方式潛隱蟄伏起來等待喚醒，后天養成的刺客道德在激烈地沖擊著她的身心，于是終于還是爆發了。

刺客獨立的身份和意識最終指向某種危險——叛逆和反轉，刺客的訓練是反社會的，這種反社會人格既有正向的殺傷力也有反向的自噬力，當她置身于倫理和道德的抵牾之境時，刺客的自我認同之搏擊便開始了。鏡子是世界的濃縮，也是精神的隱喻和反轉的媒介，磨鏡少年的身份對應著更高遠和自由的精神漫游，帶有遙遠的生命溫度和詩意的誘惑，而非冷硬的指令執行和人間殺伐。于是作為小兒女的阿窈在體內占了上風，而刺客的隱娘則深藏于靈魂的角落。

《聶隱娘》的魅力在于憑借詩意的畫面和優美的鏡頭語言抵達仙境，那個并非真實唐朝的神秘世界。等風、等云、等人來，光與影的詩歌不需要太多的言語，要閱讀、要聆聽還要冥想和神思。刺殺就是一場壯美的行為藝術，拔刀刺向敵首的瞬間成就了刺客之美，這一刀刺下去宣告了對方的生命終結，同時也將自己無限迫近死亡，如果全身而退自是極幸運的，聶隱娘隱秘的身份、鬼魅的行蹤、高超的武藝和特立獨行的行事風范使得傳奇如此迷人。孤獨的背影、肅穆的黑衣、決絕而落寞的眼神、輕巧的身姿，這是聶隱娘。在她那里，隱忍、堅強和憤怒、柔軟是一體的。道姑公主想要把她培養成頂級的刺客，不僅有絕世無雙的身手，更重要的是擁有冷酷的殺伐之心、執行和完成任務的決心，具備最完美的刺客道德。刺而不殺是隱娘的最終選擇，昔年的親情和年少的愛戀全涌上心頭，于是情感與道德的沖突在她身上爆發。她最終選擇了告別，遠離這刀光劍影，攜手磨鏡少年遠走他鄉。

少年手中的鏡子具有穿越時空的魔力，鏡子是最好的精神隱喻，映照出另一個她，一個溫婉、恬淡的少女，與現世身懷絕技的女刺客相疊印。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面鏡子，在等待另一個我的出現。磨鏡少年是否那個“我”未可知，鏡子的出現宣告了這段傳奇的結束，同時也是新的生活圖景之展開，天下如此遼闊，在夕陽和詩一樣的影像中她屬于遠方、屬于傳奇。少年簡單而純粹，平凡如那面鏡子，澄澈、通透的銅鏡就是他的心，她打磨自己、打磨人生、打磨時光；經歷了年少戀人的訣別、師徒間的生死決裂和世間的權術爭斗，掌握了時光秘鑰的少年或許是隱娘最好的歸宿和選擇，或許還在遠方。倦鳥歸林，大隱于市，這天地、江湖全在心中……

（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