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克勇,丁 鑫
(1.浙江理工大學文化傳播學院,杭州 310018;2.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南京 2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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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報研究述評
顧克勇1,丁鑫2
(1.浙江理工大學文化傳播學院,杭州 310018;2.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南京 210023)
邸報作為現代報紙的原始形式,一直受到新聞史研究者的重視。但是,邸報作為古代信息傳播的重要工具,在起源、內容、發行制度等方面一直存在著爭議。邸報作為朝廷發布的官方文書,它的實錄性能更加清晰地揭開歷史本來的面貌,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同時,邸報記錄了當時的重大事件,也為文學提供了相應的創作素材。在明清的小說戲曲中,幾乎每一部作品中都有邸報的影子。所以,不管是從新聞學、史學還是文學角度來看,邸報都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和意義。
邸報;新聞史;文學;古代報紙
邸報是我國古代官府發布人事及其他新聞信息的重要載體,也是在一定范圍內發布皇帝諭旨與官僚奏議的重要工具,被大部分研究者視為中國最早的報紙。不論是邸報的起源、發展、發行、管理等角度,還是邸報的內容、形式等方面,一直都是學術界關注的焦點。筆者通過中國知網數據庫查詢,篇名帶有“邸報”字眼的學術研究論文共有81篇,其中以“邸報”或“邸鈔”為題進行專門研究的碩士學位論文有6篇,從新聞傳播學的角度對邸報進行研究的論文共有70余篇。雖沒有關于邸報的專著問世,但在許多新聞史專著和史學書籍中都有對邸報進行專章介紹,如戈公振《中國報學史》、方漢奇《中國新聞事業通史》、尹韻公《中國明代新聞傳播史》、史媛媛《清代前中期新聞傳播史》、李彬《唐代文明與新聞傳播》李漫《元代傳播考》等。
目前學者對邸報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新聞傳播學與文學兩個不同領域,前者從新聞傳播學的角度對邸報進行研究,后者從邸報與文學之間關系這個視角來對邸報進行研究。本文在整理已有的邸報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梳理這兩條不同的研究走向,并嘗試分析前人研究的不足及原因,針對一些有爭議的觀點提出自己的見解。
邸報在明代以手抄為主,只有一些極少的珍貴邸報資料才會用到雕版印刷。已被發現的完整的邸報原件留存并不多,學者對由明代邸報采編而成的《萬歷邸鈔》和《天啟四年邸鈔》及其他史料進行分析考察,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新聞傳播學領域和文學領域。
(一)邸報在新聞傳播領域的研究
1.邸報的起源時間
“邸報是我們最早的報紙”這一觀點是目前我國新聞界所普遍認可的。作為我國古代政府的官報,邸報也在不斷地進步和完善。對于邸報的起源問題,新聞史學界至今都沒有達成共識。學者們眾說紛紜,提出許多有見解的學術觀點,例如“周代說”“戰國說”“漢代說”“唐代說”“宋代說”等,其中最具影響力的觀點則屬“漢代說”和“唐代說”。
(1)“漢代說”
在《中國報學史》中,戈公振把“邸報”的出現作為“官報獨占時期”的開始,他推斷中國報紙可能起源于漢代,其依據之一就是漢代有“邸”,并根據《西漢會要》中記載和昭帝時燕王旦告霍光謀反的事件,假想漢代可能已有邸報的存在。[1]方漢奇指出“遠在公元前二世紀漢武帝初年,中國就出現了這種被稱為‘邸報’的宮廷報紙,它們是一種由地方藩鎮派駐在首都的‘邸吏’,用竹簡把朝廷的命令傳報給地方的官報?!盵2]但也有學者對此持不同的意見,認為漢代幾乎不可能有邸報的存在,“邸”的設立也并不等同于邸報的產生。黃春平認為漢代的邸本身并沒有“通奏報”的職能,“邸報的出現必須要具備高度發達的官方新聞傳播系統。”[3]
(2)“唐代說”
顧炎武在《日知錄》里寫到:“唐《孫樵傳》集中有《讀開元雜報》一篇,則唐時已有之矣?!盵4]方漢奇認為邸報作為封建王朝的官報大約起源于唐朝,是向地方傳發的一種報紙。而“邸報”這一名稱的來源主要是因為它是由地方諸道與各藩鎮派駐朝廷的“邸吏”負責傳發的。[5]李東認為唐代是古代官報的萌芽時期,因為唐代以前并不具備出現邸報的客現條件。并且唐代以前既沒有邸報實物進行佐證,也沒有相關的歷史文獻對邸報進行記載。[6]李亞菲談到雖然唐朝并沒有出現“邸報”這一名稱,但已經出現了實際的生產活動——進奏院狀。它正是宋代邸報的雛形。[7]
2.邸報的發展
雖然邸報的起源尚未得出一個定論,但是方漢奇說:“邸報這一名稱,最早出現于宋朝。這是古代人對封建官報最經常、最習慣使用的一種稱呼?!盵5]73這應該是迄今為止關于“邸報”名稱首次出現時間的最為權威的論斷。鄭傳斌認為宋代邸報是官報,但是只是“進奏院狀”的一個支流。[8]邱理和牛鈺認為宋代的新聞活動是由官方邸報和民間小報共同構成的。[9]所以在宋代,作為官方權威的邸報和民間自營的小報一直是共同發展的。陳晨指出宋朝政府制定了“定本”制度去控制輿論的導向,要求進奏院向各地抄發的內容必須來源于“定本”。南宋晚期,市面上還出現了“買朝報、消息子”等職業化的趨勢。[10]
新聞史學界普遍認為:有元一代,沒有邸報。姚福申斷定“元朝統治者十分注意內部文件的機密性,決不會允許將官文書作為邸報,抄傳于漢人與南人官吏之手。”[11]陳云峰認為元代沒有邸報,因為現存的證明材料只有一條,而把這條史料作為孤證是十分不合理的。[12]但是孔正毅認為元代是有可能存在邸報的,只是“元代的邸報并不發達,無論是數量上,還是規范上,邸報不可能像宋、明、清三朝那樣具有豐富性、多樣性,也不大可能具有定時定量的常規性和制度化。”[13]
明代是邸報快速發展并且開始逐步定型的時期。這時的邸報不僅僅是官方政策的傳聲筒,還出現了新內容,即社會新聞。
清代統治者繼承了明代邸報的編發制度,但它的傳抄制度比起宋、明兩代則顯得更為嚴格。金玲指出邸報在清朝時還出現了一些其他的稱謂,例如“京報”“邸鈔”“閣抄”。而一些軍政機密、皇帝的密諭則直接由軍機處封緘發出,稱為“庭寄”。[14]廖欣也認為京報是由官方認可的民間報房合法發行的,是一種半官方性質的報紙。[15]京報是邸報由官辦走向民間的重大飛躍,是邸報的復制形態。同時,市面上還有民間小報的存在,它們與京報的內容來源都是邸報,但是不同的是民間小報并沒有得到官方的許可。
3.邸報的異稱
邸報的別稱有很多,如:邸抄、朝報、條報、雜報、狀報、報狀、閣抄、塘報、京報等等,其中以“邸報”為最常用的稱謂。
廖基添認為“朝報”一詞不僅僅是指稱官方發行的邸報,也被用來指稱官方認可的報房發出的報紙和民間小報。[16]焦中棟認為“朝報”這一名稱來自于“朝廷之報”,原因是進奏院報紙是經過中央政府認可發行的,是宋代新聞管制的產物。[17]筆者認為朝報即邸報的另一稱謂,兩者之間不宜也無法作嚴格區分。
高歌認為塘報是在軍事系統內部發行的一種專業性傳播工具。它的內容與普通的邸報不同,主要是傳遞軍事方面的消息,如軍事情報、戰況等等。[18]塘報在消息來源、消息內容、語言風格上都與邸報大相徑庭。
關于明代時期“京報”的性質,目前學界有幾種不同的觀點。黃卓明認為“京報”是民間報房合法經營刊售的,它的內容來源于官方邸報。[19]尹韻公也認為“京報是朝報的延續和翻版,根據是明末史籍中曾多次提到報房,報房是民間的,京報亦是民間;既然同屬民間,又同在抄報行,它們二者之間肯定有一定的聯系?!盵20]姚福申認為京報只是邸報的另一種稱呼,它與邸報沒有任何區別。同時他也否認明代出現了民營報房這一事物。[21]孔正毅也論述明代的京報應該分為兩種類型來看待。一種是官營的,也就是俗稱的“邸報”,還有一些是非官方的,是一種民營性質的。[22]方漢奇推斷當時的部分讀者還是有時會把京報混稱為邸報,并且,他發現乾隆之后的京報基本上都是以印刷為主,以盈利為目的。[23]廖欣認為京報進一步發揚光大卻是在清朝。但是京報的內容沒有突破邸報范疇,也沒有談及一些國外的事務。清代的提塘報房和民間報房是同時存在的,并且認為一部分民間報房是由提塘報房轉化而來的。[15]美國耶魯大學學者喬納森·奧克庫在《The British Museum’s Peking Gazette》中談到了清代邸報的存佚狀況,并推測同治之后,邸報的發行版本就已經不只一種類型。[24]
4.邸報內容研究
目前關于唐代邸報的史籍記載和實物發現主要都是進奏院狀。它的主要內容是地方派駐在京城的進奏官為藩鎮長官搜集的各方信息,主要功能是幫助節度使在了解形勢后迅速作出使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決定。李東把進奏院狀的主要內容歸納為:“官吏的遷降任免、大臣的奏章上疏、皇帝的言行舉動、朝廷的政策規章法令,以及其他比較重要的政治事件?!盵6]同時,他也發現進奏官會對與所屬地關系密切的或是節度使感興趣的信息進行連續、集中地報道。
宋代的統治者十分重視邸報這個傳播平臺,利用邸報來傳遞政治信息,以鞏固統治基礎,維護社會穩定。李亞菲在《宋代邸報研究》中提到宋代的邸報主要內容如下“皇室動態、時政近事、人事任免、軍事戰報、社會新聞和文化新聞?!盵7]
明代邸報經過宋元和積淀與發展,在內容上有了巨大的進步,題材十分的豐富,但還是以各級臣僚的奏章為主。陳晨將邸報的內容主要分為“朝政信息、人事信息、經濟活動、軍事信息、文化信息、社會信息。”[10]
清代京報的內容十分廣泛。廖欣將京報的報道范圍大致分為了四大類,即皇家活動類、人事司法類、民生災異類和軍事外交類?!盵15]它的內容涉及到了政治、經濟、教育、文化、軍事、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
5.邸報制度與新聞管制
宋代統治者通過邸報統一發布朝政信息,嚴格控制邸報的內容,禁止在邸報上刊登不利于政府統治的消息。李四明歸納“宋代邸報上的新聞主要的限禁有:災異、軍情、朝廷機事、未經批準公布的臣僚章疏等”,在文章中他還提到了我國最早的新聞檢查機制——“定本謄報制度”,這個制度是為了更加嚴格地控制邸報內容,徹底貫徹政府推行的禁令。[25]
到了明代,新聞傳播的氛圍不似宋朝那樣嚴格,一些大膽的政治言論也會出現在邸報上,有的甚至將批判的矛頭直指權臣和皇帝。但是這并不代表明朝沒有新聞管制。明朝采取公開的特務制度,并在文化上加以適時的控制,使得邸報的內容與傳播范圍受到限制。
清王朝的新聞管理方式與明代大體相同,對邸報的傳播和內容有相應的約束和限制。史媛媛指出不管是邸報還是京報,政府的都是一方面允許它們發行,另一方面又必須讓它的發行范圍在自己的可控范圍內。[26]清代邸報嚴格限定內容,所傳報的只有諭旨和章奏,只能謄抄傳播政府所公布的信息,嚴禁偽造御批、折奏和其他報道失實的消息。金玲認為在《東華錄》中記錄的清朝兩次有關偽傳邸鈔的事件,影響范圍之大實乃歷史罕見。[14]法國學者弗朗斯瓦·魁奈也曾提到清朝的的兩位編撰者“因為刊登了某些經證實是不確切的報導而被判處死罪?!彼钥梢缘贸鲆粋€結論就是“偽造邸報是一項十分嚴重的違法行為。”[27]
6.邸報的發行以及受眾
唐代的邸報由地方官員派駐首都的進奏官向地方傳發的,它的讀者主要是地方節度使和藩鎮長官,也許還有可能擴散到普通的士子和有閱讀能力的百姓中間,幫助他們了解政治局勢。
到了宋代,邸報在政府中樞部門的統一管理下統一發布,由不定期發行轉為定期發行,但是前后的刊期沒有完全統一。楊紅、曉莊認為進奏官的主要任務就是負責邸報的編寫與刊發,以及辦理其他的一些行政事務。[28]讀者也逐漸由地方節度使擴展到京朝官員、地方各級行政官員,以及士大夫知識分子。
明代的邸報由政府設立相關機構統一安排發布、抄傳等事宜,基本上是每日發行。尹韻公把明代邸報的傳遞方式分為了三種,即官員內部自上而下層層傳遞、官員與同僚及親朋好友之間的平行傳遞、知識分子群體間互相借閱和互相寄看。[29]
清代邸報的發布方式、發行渠道都沿襲明代的規格,逐日發行,讀者主要是在京的各級政府官員。但一些市井商人和來華的外國人可以通過購買京報或者是民間小報來觀察和搜集相關的社會經濟、政治、文化信息。
7.邸報與報紙的關系
學者在對中國古代新聞史進行研究時,一般都默認“邸報是古代報紙”。在《中國報學史》中,戈公振提出的這個觀點之后就得到了學界的普遍認同,并把它作為傳統新聞史研究框架的基礎。方漢奇雖然不認同戈公振的“邸報起源漢代說”,但是他對于“邸報是報紙的前身”這一看法還是默認的。他把“進奏院狀”作為“目前中國現存最早的報紙”。[30]焦中棟認為唐代的開元雜報可以看作是報紙的雛形,但進奏院狀則更接近于“新聞信”,而不是“新聞紙”。但他同時認為宋代的邸報是公開發行的,且連續、定期面世,內容也“以時事新聞與社會新聞為主”,所以斷定宋代的邸報已經不再是“官文書”,而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報紙”。[17]
但是學界針對“邸報是否是古代報紙”這一問題也有不同的聲音。張國剛認為把“進奏院狀”當作最古老的報紙是一個違背歷史事實的莫大誤會。他從分析兩份現存的“進奏院狀”入手,對它的作者、內容進行了深入分析,得出“‘進奏院狀’只能是公文而不是報紙”的結論。[31]廖基添也認為邸報并非是古代報紙。[32]蔣金戈指出邸報的用途是信息傳遞,但是信息不等同于新聞,傳遞信息的載體也并不是只有報紙一種。而且邸報的傳遞范圍是有限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閱讀邸報來獲取信息。[33]
筆者比較認同“邸報是古代報紙”這一觀點。廣義上的“邸報”并不僅僅指稱的是官文書性質的邸報,還有民間小報。到南宋晚期的時候,古代報業也出現了例如“買朝報、消息子”之類的職業化的趨勢。到了明清時期,民間報房所發的官方報紙的復制形態也稱為邸報,其內容來自于明清官方邸報,并且得到了官方的認可而合法經營。明清時期的下層文人已經能夠接觸到邸報,大量閱讀邸報從而進行文學創作,說明在明清時期邸報已經可以進行廣泛傳播,并且由《天歷邸鈔》和《皇明從信錄》上的記載來看,邸報的內容已經不僅僅局限于政治事件,還出現了許多的社會新聞。雖然因為時代的不同,邸報與現代報紙在許多方面明顯不同,但是不得不承認,作為新聞傳播媒介,它們的基本功能是相似的。
(二)邸報在文學領域的研究
現有論述邸報與文學關系的學術論文并不多,分別是陳力丹的《<金瓶梅>中的邸報新聞》、沈文凡的《唐宋詩分題材研究與構想——以考古詩、邸報詩及類分意識為中心》和劉勇強的《明清邸報與文學之關系》。加上其他學者在其研究論文中稍稍提及的邸報與文學之間的關系,邸報在文學領域的研究方向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兩類:
1.邸報與邸報詩
邸報詩,顧名思義就是“邸報”與“詩歌”的結合,更準確地說它描寫的是詩人在閱讀邸報后的直觀感受和心理變化。沈文凡指出它與其他文體不同在于它“更多地是通過形象化描寫的方式,揭示個人的生活軌跡、心靈歷程,詩人的邸報情結隨著邸報作用的增強而日益加深”。[34]宋代的邸報詩數量眾多,內容十分豐富。李亞菲按照邸報詩的內容,把它大致分為了五類:皇室動態、時政近事、人事任免、軍事戰報、社會新聞和文化新聞。[7]邸報詩作為一種新的詩歌題材受到歷朝詩人們的高度重視,并在后世的繼承和發展中不斷成熟。劉勇強指出:“邸報在當時起到了傳播時事的重要作用,詩文中因讀報而抒懷寄慨之作亦多?!盵35]邸報開闊了文學家的視野,激發了他們的政治熱情。邸報詩也以其鮮明的政治色彩,在詩壇上構成一個獨特的系列。
2.邸報與明清小說戲曲
明清時期的小說普遍寫及邸報,幾乎在每一部文學作品中都能看到邸報的影子。羅維特別提到了《金瓶梅》中的與西門慶生活有密切關系的6則邸報,并點出蘭陵笑笑生在小說中提到邸報是有特別意圖的,即試圖將讀者在閱讀心理拉向北宋。[36]陳力丹認為《金瓶梅》是我國最早提到邸報的長篇白話小說,“雖然它所提供的邸報新聞是作者根據故事發展的需要而杜撰的,但是它卻表現了宋明兩代邸報的基本特征,不失為我們了解和認識古代報紙的重要材料。”[37]作者巧妙地將邸報這一承載著時政信息的載體穿插在小說當中,使小說具有了一定的歷史厚重感。
明清之際大批時事小說與邸報關系則更為密切。幾乎當時所有重大的政治斗爭都有相應的時事小說加以反映,而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邸報的大量發行為時事小說提供了寫作素材。顧克勇認為時事小說的快速問世與印刷出版技術的提高及邸報的發展有重大的關系。邸報發行范圍的擴大,使許多時事小說作者通過閱讀邸報而獲得創作的素材。[38]李超提到邸報為魏忠賢題材小說戲劇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便于這些小說快速問世。[39]吳珺琴也認為作者有想反映政治斗爭和讀者有想了解事件細節的雙重需求,就要求時事小說必須忠于事實。這就要求創作者掌握詳實的史料,而邸報就是這類史料的提供方。[40]唐亞蕾和顧克勇論證了“明朝邸報形成的輿論場激發文人們對時事小說的創作熱情”、“明朝邸報提供時事小說創作素材”、“明朝邸報影響時事小說創作風格”。[41]
劉勇強指出像《鳴鳳記》《清忠譜》《桃花扇》之類政治傾向十分鮮明的戲曲作品,都非常迅速地反映了當時激烈的社會政冶斗爭。雖沒有證據表明這些作品直接取材于邸報,但它們所反映的事件,大都在邸報上報道過,作者又多是同時代的人,完全有可能直接或間接地從邸報上獲取創作的素材。[35]朱恒夫認為劇作家也會因為這些看官的期待而創作出具有真實性的作品。同時,他在之后點出“邸報為官辦報紙,有相當高的可信度;至于正史,更是本于事實之作;即使是野乘,也決不會像口耳相傳的民間傳說,隨意編排。”[42]
首先,現存的邸報史料不多。邸報實物原件現存很少,關于邸報記載資料也較為零碎,資料之間也存在一些自相矛盾之處。宋之前邸報資料多來源于官方史書文獻,來自文人的作品記載較少。明代之后,雖然關于邸報的記載增多,文學作品中涉及邸報的次數很多,但散布于群冊,收集起來不太方便。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學術界對這些資料的搜集沒有足夠多的重視。這需要研究者結合古代文人的稗史雜記、小說戲曲來對邸報進行研究。
其次,目前研究邸報的成果較多,但是對邸報進行考查分析的角度單一,不是純歷史文獻學的史料探索,就是對新聞學傳播主體、傳播媒介、受眾、傳播效果進行分析,少有學者用多重視野的研究思路去考據、分析現有的邸報史料。邸報的產生和發展是社會歷史的產物,應用多個角度對其進行研究,表現最明顯的是,學者沒有重視邸報與文學之間的關系。現有邸報與文學之間關系的研究成果甚少,目前主要是劉勇強《明清邸報與文學之關系》、沈文凡《唐宋詩分題材研究與構想——以考古詩、邸報詩及類分意識為中心》,以及一些學者在研究明末時事小說中所提到的小說題材多取自邸報等論述,對于邸報和文學的關系并沒有系統全面地展開,邸報對文學作品結構、藝術形式的影響等重要問題,在現有研究成果中都沒有涉及。
再次,由于史料的匱乏,視野的局限,關于邸報研究的諸多問題,還沒能得到實質性解決。這其中包括一些基本的問題,或者各執其說,莫衷一是;或者含糊沿襲前人的觀點或資料,低層次重復。前者如邸報的起源何時,元代有無邸報等問題,后者如邸報發行傳遞流程中,通政司、六科、提塘官在其中發揮的職能如何,塘報與邸報有無區別等問題,目前還沒有讓人信服無疑的論述。由于缺乏深入系統性的研究,整體梳理邸報框架的專題論著也未問世。
(一)挖掘史料價值
“報是現在的史,史是過去的報?!盵43]邸報有著極高的史料價值,很多史書上沒有記載的信息,都可以把邸報作為第一手資料。史書上有類似記載的,如果沒有邸報記載得詳細,還可以用邸報還原更加真實的歷史場景?!啊睹髑迨妨稀分械暮芏鄡热菥褪钦援敃r的“邸報”、“京報”、“塘報”等古代報刊?!盵44]
雖然邸報不是正史資料,也不能覆蓋全部的歷史,但是它是當時人記當時事,直觀地記錄了當時的時事新聞。相比有時還會遭到篡改的正史來說,邸報的實錄性能讓我們更加清晰地了解到歷史本來的面貌,具有極高的證史和存史價值。雖然邸報也有一些漏報和誤報,但是它對于歷史研究還是有著拾遺補缺的珍貴價值。在憑借邸報梳理歷史的同時,也要對邸報進行考據辨偽,不能扭曲歷史,這樣邸報的歷史價值才能得到正確的發揮。
(二)考察邸報的社會輿情傳播
邸報內容涉政治、軍事、經濟、社會等諸多方面,具有紀實性和新聞性的特點,這給當時文人了解國情、積極“入世”提供了可能性,邸報成為官場人際關系的一種重要紐帶。隨著印刷出版技術的提高,傳播渠道的擴大,邸報的社會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尤其是明朝中晚期,官員們時常為各自的黨派利益借災異上言、薦舉本黨派官員、引導輿論,邸報傳播影響到國家政治格局的穩定。但另一方面,在專制時代,邸報的輿情傳播也存在著輿論控制嚴格、傳播范圍受限、傳播虛假新聞等不足,因此,也不宜作出邸報有很大輿論影響的斷定。[45]
(三)研究邸報與文學的關系
邸報使宋代文人能夠更迅速地了解時政事件的經過并對此發表議論,致使一種新的文學形式——宋代邸報詩出現。文人閱讀邸報之后,通過寫作詩歌發表看法,抒發心情,這些抒懷感慨之作帶有鮮明的政治色彩。宋代邸報詩流傳于世,這不僅使得邸報中的消息增添了一抹文學色彩,也大大體現了宋詩“以議論為詩”和憂患愛國的特色。
明清之際,大批時事小說應運而生,它們也多直接或間接、主要或部分取材于邸報。邸報激發文人們的創作熱情,時事小說的寫作與邸報的發行傳播是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這種現象在晚清的時事小說家創作上表現尤為明顯,形成了“一種互動互補,互為推廣的關系”。[46]因此,可以說明清時期的時事小說正是中國早期的報告文學,晚清時事小說甚至被研究者謄為“在西風勁吹下發出的第一聲呼應,其勃勃生機預示著平民文學的時代曙光?!盵47]邸報的行文風格對明清時期的小說戲曲的敘事結構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有待研究者的進一步探索。
縱觀邸報的發展歷程,不管是刊載內容、發行制度,還是社會影響都在不斷變化,更加貼合受眾的需求。邸報的讀者群也從朝廷官員擴大到士大夫知識分子階層以及開明的鄉紳和百姓。閱讀邸報不僅可以知曉朝廷政事,還能觀聞天下事,所以邸報也就成為了文人之間公共信息共享的平臺,而邸報也對他們政治文化生活產生了重要影響,其中也包括他們的文學創作。
近年來,學界從新聞傳播學和歷史文獻學的角度對邸報的諸多方面進行了研究,使人們對于邸報的發展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但邸報存在的意義是多方面的,不可以單純地以新聞傳播或是史料文獻等單一視角去審視、研究它。學者不僅要通過搜集更多資料去還原千百年前人們從事邸報傳抄、發送的發展過程,還要從史學、文學、傳播學等多個視角對邸報進行多面的透視。學界把邸報作為考察古代政治、經濟、文學的窗口,使今人對先人的文明成果多了新的研究視角,而對邸報與政治、經濟、文化等某一方面細微關系的考察,則無疑會促使邸報研究進一步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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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任中峰)
Research Review of Dibao
GU Keyong, DING Xin
(School of Cultural Communication,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2.School of Arts,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of China, Nanjing 210023, China)
Dibao as the original form of modern newspapers has been valued by the researchers of journalism history.However, as an important tool of information dissemination in ancient times, it has been controversial in terms of its origin, content and other publishing system.Dibao served as an official document published by the imperial court, and its real-time recording function more clearly disclosed the history.So, it has great literature value.Meanwhile, Dibao recorded great events at that time and also provided corresponding writing materials for the literature.It is not difficult for as to perceive that Dibao has shown up in almost every literary works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See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journalism, history or literary, Dibao always has important research value and significance.
Dibao; journalism history; literature; ancient newspaper
10.3969/j.issn.1673-3851.2016.08.012
2016-04-13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1CZW043);教育部基金項目(10YJC751022)
顧克勇(1973-),男,山東鄒城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明清文學傳播方面的研究。
G215
A
1673-3851 (2016) 04-0389-07引用頁碼:08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