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揚
我已經懂得,在這個世間,如何安放自己
那是十月,秋陽燦爛,一堆同學都擠在講臺旁邊睜大眼睛看月考成績年級排名表。我習慣性地從上面找起,許久也沒看到自己的名字。我以為自己看漏了,便擠到靠墻處,用手指點著往下看,越看,心越沉,在我腿軟得快要站不住時,在 150幾名處找到我的名字。
這時我上高中一個月,初中時我成績很撥尖,才考進這所重點高中。
冷汗順著額頭的發絲往下流,我再抱著僥幸一路看下去,700名同年級校友,沒有誰與我同名同姓。
直到老師給我們講解了試卷,我才終于承認,我的分數確實沒被判錯。
給自己進行各種心理建設,要更努力學習。但隨著之后幾次月考的成績公布出來,我被迫正視自己,發現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聰明其實很有限。
同桌的排名全年級墊底,依然笑嘻嘻的,每天從家里帶吃的來給住校的我。吃著她帶的東西,看著她的笑,我心情好很多。她后來成了我的摯友。
放假回家時路過何阿姨家,被她看見,叫進屋里。
一年前,何阿姨去我家找我父親有事,父親不在家,我陪她聊了一陣子。沒兩天聽到父親對母親說,何阿姨大贊了我,說我長得好,會講話,接人待物極有分寸,還提起她家已經上大學的兒子,說希望我可以成為她的兒媳。
雖然我一直知道父母很為我驕傲:學習成績好,還會拉一手好二胡,能寫一手好文章,很愛護弟妹。但從來沒有外人將我的優點一一列舉出來,有些優點還是我不知道的。那一年,我走路都是飄的。我借故跑去何阿姨家,與她兒子會了面。何阿姨的兒子帥而高,待人溫和,我暗戀了他好久。
不知不覺就與何阿姨說起了學習成績的事。何阿姨笑:“傻孩子,一山還比一山高,不要總跟比你強的人比,有時
也與比你差的人比比,你就會覺得自己還不錯。”
這個道理,我現在還會偶爾受用。
元旦晚會節目報名的時候,我報了二胡獨奏。這是我上初中甚至是過年在家時的保留節目。但考核的時候,負責籌備晚會的學長與音樂老師一齊搖頭:“不行。”
當著許多人的面被否定,遠比無聲無息的名次靠后的成績排名表要難堪得多,我含著淚,艱難走出禮堂。禮堂后是陰森森的樹林,我找了個樹底坐下去,頭埋在雙膝間,除了哭還是哭。
哭過后,周圍已經昏暗,我好像有形地看見自己頭上的光環,一個個地被摘掉。我數著還剩下的幾個光環:漂亮、懂得接人待物、寫得一手好文章,剛覺得心里好過一點,又不知為何特別清楚地預感到,這些光環也會失去。
第二年夏天到來的時候,死黨約我一起穿連衣裙:“我們明天一起穿吧,我這片綠葉來襯你這朵花兒。”20世紀80年代后期的小城校園,穿連衣裙的女生還很少。
這話真令我爽極了,但我卻沒有想過也用同樣的爽回報死黨——實際上,我要到大學畢業后走入社會,不少人直接給我摔臉子,我才發現自己人際間的應對能力很不咋地,說話太過直接,時常讓人不舒服。
大學時,與幾個舍友一起去應聘護膚品促銷員的兼職,被嫌棄形象不好,我才知道了自己的長相夠不上漂亮。
當弟妹長大后抗議我時,我又懂得了自己對他們的愛護方式不是他們想要的。
曾暗戀過的何阿姨的兒子,后來在我眼中也變得稀松平常——因為見到更多更好的男人。
這時已經不難過了。
已經懂得,這種失去,因為我越來越開闊的視野與思維,成了一種必然。
這種失去,標志著我的成長、成熟,還有莫名的美好在靜靜生長。
它們,這些失去的體驗與生長的美好,都豐富了我的生命。
我已經懂得,在這個世間,如何安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