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鎮(zhèn)》

約翰·格林（John Green， 1977～），美國小說家、教育家、YouTube視頻博主，曾任美國國家公共電臺（NPR）節(jié)目講評人，并曾在《紐約時報》等媒體上發(fā)表書評。2005年，格林的處女作《尋找阿拉斯加》（Looking for Alaska）問世，該作品使他一舉獲得了2006年普林茨獎（Printz Award）。此后，格林還發(fā)表了《多面的凱瑟琳》（An Abundance of Katherines）、《星運里的錯》（The Fault in Our Stars）、《紙鎮(zhèn)》（Paper Towns）等多部小說。其中，《星運里的錯》曾奪得《紐約時報》最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并于2014年被拍成同名電影。2015年，其小說《紙鎮(zhèn)》也被搬上了銀幕，在國外青少年中引起巨大反響。

《紙鎮(zhèn)》主要圍繞少年昆汀（Quentin）與鄰家女孩瑪戈（Margo）這兩個性格迥異的高中生展開。高中畢業(yè)前的某天深夜，瑪戈帶著昆汀參與了自己的一系列報復(fù)行動，第二天便離奇失蹤。昆汀順著瑪戈留下的一條條線索，與好友本（Ben）、拉達(dá)爾（Radar）以及瑪戈的閨蜜萊西（Lacey）一同踏上了尋找瑪戈的旅程。

下文節(jié)選自本書第三部分最后一節(jié)，講述了昆汀最終找到瑪戈，與瑪戈一起向過去告別的故事。

When I wake up， the dying light of the day makes everything seem to matter. I roll onto my side and see Margo on her hands and knees a few feet from me. It takes me a moment to realize that she is digging. I crawl over to her and start to dig beside her. She smiles at me. My heart beats at the speed of sound.

"What are we digging to？" I ask her.

"That's not the right question，" she says. "The question is， 'Who are we digging for？'"

"Okay， then. Who are we digging for？"

"We are digging graves for Little Margo and Little Quentin and puppy Myrna1） and poor dead Robert Joyner2），" she says.

"I can get behind3） those burials， I think，" I say. We dig our bare hands into the ground over and over again， each fistful of earth accompanied by a little cloud of dust. The sleeve of my shirt gets dusty when I wipe the sweat from my cheek. Margo's cheeks are reddening.

"I never really thought of him as a real person，" she says.

When she speaks， I take the opportunity to take a break， and sit back on my haunches4）. "Who， Robert Joyner？"

She keeps digging. "Yeah. I mean， he was something that happened to me， you know？ But before he was this minor figure in the drama of my life， he was—you know， the central figure in the drama of his own life."

I have never really thought of him as a person， either. A guy whose strings were broken， who didn't feel the root of his leaf of grass connected to the field， a guy who was cracked. Like me. "Yeah，" I say after a while as I return to digging. "He was always just a body to me."

"I wish we could have done something，" she says. "I wish we could have proven how heroic we were."

"Yeah，" I say. "It would have been nice to tell him that， whatever it was， that it didn't have to be the end of the world."

"Yeah， although in the end something kills you."

I shrug. "Yeah， I know. I'm not saying that everything is survivable. Just that everything except the last thing is." I have never spoken this many words in a row to Margo， but here it is， my last play for her.

"When I've thought about him dying， I always thought of it like you said， that all the strings inside him broke. But there are a thousand ways to look at it： maybe the strings break， or maybe our ships sink， or maybe we're grass—our roots so interdependent that no one is dead as long as someone is still alive. We don't suffer from a shortage of metaphors， is what I mean. But you have to be careful which metaphor you choose， because it matters. If you choose the strings， then you're imagining a world in which you can become irreparably5） broken. If you choose the grass， you're saying that we are all infinitely interconnected， that we can use these root systems not only to understand one another but to become one another. The metaphors have implications. Do you know what I mean？"

She nods.

"I like the strings. I always have. Because that's how it feels. But the strings make pain seem more fatal than it is， I think. We're not as frail as the strings would make us believe. And I like the grass， too. The grass got me to you， helped me to imagine you as an actual person. But we're not different sprouts from the same plant. I can't be you. You can't be me. You can imagine another well—but never quite perfectly， you know？

"Maybe it's more like you said before， all of us being cracked open. Like， each of us starts out as a watertight6） vessel. And these things happen—these people leave us， or don't love us， or don't get7） us， or we don't get them， and we lose and fail and hurt one another. And the vessel starts to crack open in places. And I mean， yeah， once the vessel cracks open， the end becomes inevitable. But there is all this time between when the cracks start to open up and when we finally fall apart. And it's only in that time that we can see one another， because we see out of ourselves through our cracks and into others through theirs. When did we see each other face-to-face？ Not until you saw into my cracks and I saw into yours. Before that， we were just looking at ideas of each other， like looking at your window shade but never seeing inside. But once the vessel cracks， the light can get in. The light can get out."

我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暮光讓一切看上去都有了意義。我翻了個身，發(fā)現(xiàn)瑪戈趴在離我?guī)子⒊哌h(yuǎn)的地上。我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在挖土。我朝她爬過去，開始在她身旁挖起來。她沖我笑了笑，我心跳的速度都趕上了音速。

“我們在挖什么？”我問她。

“這樣問不對，”她說，“應(yīng)該問，我們在為誰挖？”

“好吧，那我們在為誰挖？”

“我們在為小瑪戈、小昆汀、小狗默納和死去的可憐人羅伯特·喬伊納挖墳?zāi)埂！彼f。

“我想，這樣的葬禮我可以幫忙。”我說。我們赤手空拳，不停地在地里挖，每挖出一把土，就揚起一小片塵土。在我擦去臉頰上的汗水時，我襯衫的袖口上也沾滿了塵土。瑪戈的臉頰則變得通紅。

“我以前從沒真正認(rèn)為他是一個真實的人。”她說。

在她說話的工夫，我一屁股向后坐了下來，抓住機會歇了會兒。“誰？羅伯特·喬伊納？”

她一邊繼續(xù)挖一邊說：“是的。我是說，他是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你知道嗎？但是在他成為我人生戲劇里的配角之前，他是——你知道——他自己人生戲劇里的主角。”

我也從來沒有真正認(rèn)為他是一個真實的人。他是一個內(nèi)心的弦全都斷了的人，是一個感受不到自己草葉的根與大地相連的人，是一個支離破碎的人。就像我。“是啊，”過了一會兒我一邊接著挖土一邊說道，“對于我來說，他以前一直就只是一具尸體而已。”

“我多想我們那時能做點什么，”她說，“我多希望我們可以證明自己是多么英勇。”

“是的，”我說，“如果有人曾經(jīng)這樣告訴他就好了，不管發(fā)生什么，那都絕不會是世界末日。”

“是啊，只不過最后你還是會被某些事置于死地。”

我聳了聳肩。“這個我知道。我不是說人能挺過所有困難。我只是想說，除了最后致命的困難，其他的都能熬過來。”我從未對瑪戈說過這樣長的一番話，但是此時此刻，這是我對她最后的勸說。

“每當(dāng)我想到他的死，我總會按照你說的去看待它——他內(nèi)心的所有弦都斷了。但是，這件事情我們可以用1000種方式去看待：也許是那些弦斷了，或者可能是我們的船沉沒了，抑或是我們可能是草——我們根與根相連，相互依賴，只要有人仍然活著，就不會有人死去。我們的人生并不缺乏隱喻，這是我想表達(dá)的。但是你必須慎重選擇你的隱喻，因為這至關(guān)重要。如果你選擇‘弦，那么你所想象的就是一個會讓你變得徹底崩潰的世界。如果你選擇‘草，你在傳達(dá)的就是我們所有人永遠(yuǎn)相連，我們不僅可以用我們的根系理解彼此，而且還可以成為彼此。這些隱喻都有其暗含的意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點點頭。

“我喜歡弦的說法，一直都喜歡，因為我的感覺就是那樣。但是我認(rèn)為弦會讓痛苦看起來比其本身更加致命，讓人以為自己如同弦一樣脆弱，但我們并不是這樣。我也喜歡草的說法。草曾讓我找到了你，幫助我把你想象成一個真實的人。但是我們不是同一株植物上萌發(fā)出的不同枝芽。我無法成為你，你也不可能成為我。你可以把別人想象得很美好，但你知道嗎，你永遠(yuǎn)不能把別人想象得那么完美。

“或許更像你以前說過的，我們所有人都支離破碎了。就好像，我們每個人出發(fā)時都是一艘密不漏水的船。接著這些事情發(fā)生了：有些人離開了我們，或是不愛我們了；他們不理解我們，或者我們不理解他們；我們失去了彼此，讓彼此失望、受到傷害。隨后，船的某些地方就開始破裂。我是說，是的，一旦船開裂，死亡就變得不可避免。但是，在船開始破裂到我們最終沉沒之間，還有這么一整段時間。只有在那時，我們才能夠看清楚彼此，因為我們透過自身的裂縫認(rèn)清了自己，也透過對方的裂縫認(rèn)清了對方。我們是什么時候見到了彼此的真容呢？是在我們透過彼此的裂縫看到對方時才見到的。在這之前，我們一直在看的只是想象中的彼此，就像看著彼此的窗簾，卻看不到窗簾里面是什么。但是一旦船裂開，外面的光就可以射進(jìn)來，而里面的光才能透出去。”

1. Myrna： 默納，是瑪戈小時候養(yǎng)的小狗。

2. Robert Joyner： 羅伯特·喬伊納，住在昆汀和瑪戈所在的社區(qū)。昆汀和瑪戈在公園里玩耍時無意中看到了自殺身亡的羅伯特。

3. get behind： 通過贊同或支持來幫助（某人或某事）

4. haunch [h??nt?] n. （人的）胯部，臀部

5. irreparably [??rep?r?bli] adv. 不能修復(fù)地，無可挽救地

6. watertight [?w??t?ta?t] adj. 防水的，水密的；不透水的

7. get [ɡet] vt. <口>理解

成長是什么？是不自暴自棄，是懂得關(guān)懷他人，是學(xué)會勇敢、執(zhí)著和堅強，是努力向前走，是追尋真善美，是破繭成蝶。成長如同一盞明燈，讓我們在黑暗中搖曳出光芒，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紙鎮(zhèn)》講述的正是一個關(guān)于成長的青春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正值花季的少年昆汀和女孩瑪戈，他們在交織著美與丑、善與惡的現(xiàn)實生活中，在情感與死亡的困擾下，踏上了一段追尋真我和友誼的旅程。

昆汀和瑪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就讀于同一所中學(xué)。瑪戈活潑外向，喜歡冒險，在學(xué)校里光彩奪目。昆汀自小膽小怕事，做事缺少勇氣和魄力。性格迥異的兩人漸行漸遠(yuǎn)，但對昆汀來說，瑪戈一直是他十分仰慕的朋友。高中畢業(yè)的日子臨近，瑪戈發(fā)現(xiàn)好友賈森和閨蜜貝卡背叛了她，于是深夜去找昆汀，讓他協(xié)助自己進(jìn)行了一系列刺激而又冒險的報復(fù)行動。昆汀駕車載著瑪戈一夜狂奔，幫助瑪戈了了心愿。他本以為就此可以與瑪戈重新拉近距離，孰料翌日瑪戈卻不辭而別，只留下了一些零碎的線索：美國詩人惠特曼詩集中的詩句，夾在昆汀屋門合葉上的紙條，藏在墻壁白漆里的留言……昆汀憑借這些蛛絲馬跡般的線索，與好友本、拉達(dá)爾等一同踏上了一段不離不棄、驅(qū)車21小時尋找瑪戈的旅程。在不斷尋找瑪戈，不斷接近其藏身之地“紙鎮(zhèn)”阿格羅（Agloe）的過程中，昆汀漸漸改變了對瑪戈出走的認(rèn)識和理解。最后，昆汀一行人終于在阿格羅的一座廢棄谷倉里找到了瑪戈。昆汀極力勸說瑪戈回家，卻被瑪戈拒絕了。兩人漫步在谷倉外的田野上，回憶過去，談及未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心與心的交流，也是在這一刻，昆汀和瑪戈完成了對人生意義以及人與人之間社會聯(lián)系的思考，懂得了只有不斷認(rèn)識自我、完善自我才能成長，才能逐步走向成熟。

弦、草、船是小說的三個子標(biāo)題，也是貫穿小說的三個隱喻，如同昆汀千里追尋謎一般的瑪戈的過程，緊緊攥住讀者的心。“弦”代表了人遭遇坎坷和挫折后內(nèi)心的掙扎。在小說開頭，九歲的瑪戈和昆汀在公園玩耍時發(fā)現(xiàn)了一具死尸，年幼的瑪戈敢于冒險，在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后，當(dāng)晚就跑到昆汀的窗外，告訴了他事情的真相：公園里的那具死尸是他們社區(qū)的羅伯特先生，他遭遇了情感的背叛，選擇了自殺，或許是因為他內(nèi)心的弦斷了。與羅伯特先生一樣，成年后的瑪戈也是因為自己內(nèi)心的弦斷了，無法在故鄉(xiāng)生活下去，才選擇逃離到“紙鎮(zhèn)”。“紙鎮(zhèn)”本是地圖繪制者為了版權(quán)繪制出的虛構(gòu)城鎮(zhèn)，目的是使這份地圖獨一無二、不可仿造。可是當(dāng)瑪戈帶著昆汀爬上故鄉(xiāng)的高樓，從高處俯瞰這座城鎮(zhèn)時，在瑪戈眼里，這座真實存在的城鎮(zhèn)卻成了虛無的“紙鎮(zhèn)”。她生于斯，長于斯，愛于斯，是什么讓她對故鄉(xiāng)心生了厭惡呢？原來是好友賈森與閨蜜貝卡的欺騙和背叛。殘酷的真相讓瑪戈變得心灰意冷，深陷情感泥沼的她覺得自己和羅伯特先生一樣，內(nèi)心緊繃的弦也幾乎要斷了。在她看來，原本美好的故鄉(xiāng)變得虛偽淺薄，沒有靈魂，缺乏關(guān)愛，這里的一切薄脆如紙，不堪一擊。于是，當(dāng)她覺得生命中有不可承受的丑與惡時，她選擇了逃離，選擇了孤獨，一個人奔赴地圖上存在而現(xiàn)實中可能并不存在的“紙鎮(zhèn)”，選擇去做個心靈脆弱的“紙人”。

瑪戈離家出走后，給昆汀留下了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詩集《草葉集》，這成為昆汀尋找瑪戈最為重要的線索。“草”代表著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關(guān)愛，代表著勇敢面對挫折和困難的韌性。瑪戈在《草葉集》中的許多詩句下都做了標(biāo)記，其中有幾句為：“我化為泥土，然后從我心愛的草葉中生長出來，倘若你想再見到我，就請在你的鞋底下尋找……一時找不到我，請繼續(xù)勇敢點，一處找不到，去到另一處，我會在某處永遠(yuǎn)等著你。”在反復(fù)讀過這些詩句后，昆汀以為遭受感情創(chuàng)傷的瑪戈會像羅伯特先生一樣選擇了自殺，心生疑惑的他去向老師請教這些詩句的含義。老師告訴他，這幾句詩可以解讀為人與人之間像草一樣，根連著根，相互有著聯(lián)系，并不一定代表著消極、絕望甚至是死亡。昆汀從小就害怕面對死亡，與瑪戈在公園發(fā)現(xiàn)死尸的事情曾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但是在堅持不懈地找尋瑪戈的過程中，惠特曼的《草葉集》不斷給他暗示：要像草一樣頑強、勇敢，彼此相守相伴，只有經(jīng)受種種磨難的洗禮，才能成長。在小說結(jié)尾，當(dāng)昆汀終于找到瑪戈時，他表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對草也有了大徹大悟的理解。他們舉行了告別脆弱過去的儀式，在瑪戈的日記本上各自灑了一土，并且祝福彼此：“一路走好，年輕英勇的昆汀。一路走好，無畏的奧蘭多女孩瑪戈。”他們將代表自己過去的日記本用土掩埋，踩實，希望草再長回來。

小說中的第三個隱喻“船”則代表從挫折中汲取光和力量，不斷向人生目標(biāo)邁進(jìn)。在經(jīng)歷了尋找瑪戈的旅程后，昆汀對死亡、對成長、對人生都有了深刻的認(rèn)識。當(dāng)他看到瑪戈還沉浸在過往，對人生不抱什么希望時，昆汀決定要幫助瑪戈，他將自己對弦、草和船的理解告訴瑪戈，希望她可以重拾希望。節(jié)選片段描述的正是昆汀對瑪戈的勸說。正如昆汀所言，人生是一艘行進(jìn)的船，可能會碰壁、觸礁、開裂，但正是在人生之船遇到危險的時候，正是這些開裂的地方，才能更好地幫助我們成長，才能讓我們更了解真實的自我，才能讓我們看見從彼此裂縫中照射出的光，感受到彼此的愛。如果昆汀沒有堅持不懈地尋找瑪戈，他或許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如此勇敢；如果瑪戈沒有留下線索，并對生活依然眷顧，她或許體會不到昆汀這群朋友原來對自己會有這么深的情誼。成長讓他們懂得了相互鼓勵、相互關(guān)懷、不離不棄，也讓他們擁有了愛與希望。擁有了這些，即便今后的人生再漫長，他們又何所畏懼呢？

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成長，面對成長過程中遇到的種種挫折，你是選擇成為孤立脆弱的“弦”，放大痛苦，獨自吞咽苦果？還是選擇成為彼此根根相連的“草”，一起用勇氣和韌性戰(zhàn)勝挫折、克服困難，用愛心融化隔閡和冷漠？抑或是選擇成為揚帆起航、不懼沉沒的“船”，雖不能避免船開裂甚至是沉沒，但能夠借助友誼之光，向更遠(yuǎn)大的人生目標(biāo)多開進(jìn)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