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突然被唾棄

佚名

在中國，百度在搜索引擎的絕對統治地位似乎已經無人可以撼動，但，事物往往總是從內部被摧毀。

近日多名網友發帖，舉報百度賣貼吧一事，并稱百度將血友病吧賣給一個騙子醫院。帖文發出后，引發大量轉發，不少網友跟帖討論此事。

之后，百度出賣血友吧事件繼續發酵，網友在知乎發帖繼續舉報稱，除血友吧外，還涉及不孕不育吧、糖尿病吧、癲癇吧等熱門疾病吧被引入商業合作的吧主。這樣一場軒然大波已經引起社會廣泛關注。而各家媒體也紛紛對此事進行了報道，

對此，百度在1月12日上午正式發出聲明，“病種類貼吧全面停止商業合作，只對權威公益組織開放。”

盡管百度已經發表正式聲明病種類貼吧全面停止商業合作，但此事的后續影響短期內恐難撫平。百度，又一次陷入輿論的漩渦。

被關注被否認

凡是被大家注意了、媒體跟進了，百度就會說“我們已經著手調查，如發現問題屬實一定改正”。比如血友病貼吧這件事鬧大了，最新的消息說百度改正了，血友病吧不賣了。這樣的“改正”，百度做了很多次，比如：

百度改正過文庫侵權事件

百度改正過競價排名的假快遞公司

百度改正過競價排名的假電器維修服務

百度改正過競價排名的假搬家公司

百度改正過百度百科里面錯誤的醫學、科學名詞

百度改正過在圖片搜索搜“護士”搜出來一堆色情圖片的問題

百度即將改正了血友病貼吧被賣事件

……

歷史上這些事情太多了。

有時候會讓人疑惑，百度的產品、運營和管理工作，到底是他們自己的員工承擔的，還是普通用戶承擔的。百度目前有5萬員工，但是這些問題員工全都發現不了，這符合概率和邏輯嗎？這簡直是中國互聯網上最大的奇跡，5萬多人，面對一堆令人輕則破財，重則致命的問題，不約而同的視而不見，更何況被坑的人里面還包括他們自己的父母和親人，太瘋狂了。

互聯網評論家洪波說，在一些同行聚會的場合，大家一坐下來，他能隱隱感覺到李彥宏睥睨眾人的氣息。一次，洪波批評百度的文章被百度公關部轉給李彥宏，李回了八個字：“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但百度的鴻鵠之志為何？

遭商業操控各病種貼吧

百度和醫療行業的糾結由來已久，據知乎用戶ytytytyt數據顯示：血友病吧并非“首家”，已有更多的病友吧通過多種方式將經營權出售，進行商業化。被賣的可以分為以下幾類：野雞醫院承包型（如甲亢吧，所謂的名醫會診）；“專家”承包型；廣告平臺承包：腦癱吧這樣的簡直就是競價排名了，對真實性不管不顧；網站承包型；所謂的問診、所謂的診斷。

淪為網站引流的貼吧還有不孕不育醫院股骨頭壞死吧/癲癇吧/帕金森吧/血友病吧/濕疹吧/增肥吧/肝病吧/白癜風吧/糖尿病吧/高血壓吧/漏斗胸吧等等。

ytytytyt寫道：將近40%的熱門疾病吧已經被賣，而大多數用戶都會通過百度搜索醫療信息甚至完全信任這些信息，除了說厚顏無恥之外我卻發現自己真的無能無力。

商業機構接手貼吧能干點啥？

血友病吧建立的初衷就是為了普及血友病常識，讓更多病友知道正確的治療方案。

七年前，“螞蟻菜”張建勇從中國血友病論壇第一次來到百度血友病貼吧，當時的吧主是“山東老八路”，張建勇成為第二吧主，他們倆開始普及血友病常識和正確的治療方案，將一個毫無生氣的貼吧變成五千多個病友的家。

對于血友病患者來說，一個小小的外傷就可能帶來生命危險。

“我們在貼吧最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普及知識，因為很多家長一聽到自己的孩子得的是血友病，第一個感覺就是天塌了。他們找過來的時候，發的第一個帖子往往是覺得想死，覺得完蛋了。所以我們要告訴他們，血友病是怎么回事，正確治療可以不用死，可以跟正常人一樣長壽健康。”張建勇說。

病友們還在貼吧里分享生活經歷。張建勇將自己就學、工作和結婚的經歷都在貼吧里寫出來，很多病友看了非常受鼓舞，從而有了人生的希望。

除此以外，貼吧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同各式各樣的醫療騙子做斗爭。“這些騙子一開始是直接宣傳，被我們刪帖或者是批駁后，就私信聯系我們的病友行騙，一些病友太絕望了，就算是信息聽上去再怎么不靠譜，都會去嘗試，幾個月后錢沒了病情也加重了。所以吧主訂了一個很嚴的規矩，要求我們所有病友都不準留自己的信息，這樣子的話能避免受騙，”張建勇說。

為什么各個疾病吧的吧主們都如此擔心貼吧被賣掉？他們的動機完全是利他的。作為資深吧友，他們早已了解到各自疾病的治療手段，但他們擔心的是不明真相的病友，尤其是剛剛確診病情，顫抖著雙手在百度搜索框里輸入病名，想要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的病友。

醫療機構接手貼吧一個月來，將他們七年所做的建設破壞殆盡。治療方案的精華帖子被刪了，揭發所謂中西醫療法的帖子被刪了，這些都需要病友們從備份中一一手動恢復。更讓他難過的是，僅僅一個月間，貼吧里病友相互信任、相互支持的氣氛沒了，這種氣氛的重建不可能在一個月內完成。

“三個月？半年？一年？”螞蟻菜苦笑起來，“反正不需要再來七年。”

百度和“莆田系”的恩怨情仇

有關百度和“醫療”的糾葛，遠遠不止貼吧。

2015年春百度和莆田系的恩怨情仇仍讓人記憶猶新。在百度中出現的醫療行業廣告，早已被行業和患者詬病。正規的醫院少有會去買這些關鍵詞的，協和絕對不會買“肺癌”，阜外也絕對不會去買“心絞痛”，只有與百度深度合作的莆田系，或者其他什么系，才會對這些關鍵詞趨之若鶩。

所謂的莆田系，是從第一代老中醫/老軍醫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他們是最早從游醫模式轉入民營醫院模式的前鋒，經歷了在小旅館中租賃房間，治療私密性病，到承包醫院科室，自己舉辦醫院，30年間順利完成三級跳，一舉變成富商巨賈。

時至今日，莆田系下已經擁有數千家醫院/診所，另外還有數百家醫療器械廠商，在這白袍領地內，享用著潑天富貴。在莆田系民營醫療機構30年的發展歷史中，依靠巨額營銷投入，狂砸廣告費，吸引甚至騙來患者，其營銷的渠道，從最初免費的電線桿牛皮癬廣告，發展到后來的電視廣告，在互聯網時代，又與百度成為親密的合作伙伴。

十幾年來，百度和莆田系醫院建立了親密的同盟關系，前者為后者引流大量患者，后者為前者貢獻巨額廣告收入。

百度發展出一套競價排名規則——每個在百度進行關鍵詞推廣的客戶，均會在百度審核通過后，得到一個賬號。客戶要在賬號內存入約定金額的推廣費用。客戶可以自行設定被點擊一次愿意支付的金額，出價高者，就會被放在更靠前的位置，百度也會綜合考慮頁面質量，被投訴情況等等排位，但價格因素占主導。

這就意味著，競爭者越多的關鍵詞，例如男科、不孕不育、無痛人流等，價格就會水漲船高。

一些莆田系醫療機構稱，有的醫療熱門關鍵詞已經到了點擊一次999元的價格，每年投給百度的營銷費用越來越高。

據上述總會北京分會成員介紹，一個建筑面積七八千平方米、醫護人員兩三百人的中型醫院，每月投給百度的費用就要上百萬，加上雇用水軍惡意點擊競爭對手、技術維護等投入，每年花在網絡維護上的費用也有一兩百萬。在百度引流一個患者的平均成本高達3000元，這就意味著到這家醫院的患者如果平均消費沒有超過3000元，醫院就虧本。

這些醫院將營業額的大部分上交給了百度，還能有巨額利潤，這些錢不從患者身上獲取，又能從哪里來？中國民營醫療機構實際上多了一層稅，叫做“百度稅”。

據其介紹，2014年一年，整個莆田系在百度的廣告投入是68個億。而據百度最新發布的2014年未經審計的年報，其當年網絡營銷營收為人民幣484.95億元。

莆田系醫療機構與百度的合作，在給百度帶來巨大商業利益的同時，其泛濫、混雜的醫療信息，也貶損了百度的平臺信譽。

名聲貶損，甚至會讓百度損失更大的商業機會。在2014年移動醫療投資風生水起的一年里，百度、騰訊、阿里三大互聯網巨頭均紛紛布局醫療投資。在投資金額最高的一筆對丁香園的投資中，本來百度也有意入主，但因為對百度平臺信譽的擔憂，丁香園最終選擇了和騰訊合作。

惡性競價排名

從普通用戶的角度看，谷歌的廣告被打上了底色，和搜索結果截然分開。百度的搜索結果中，有的廣告被打上了底色，有的則與普通搜索結果幾無分別，只是在最末尾加上了兩個小小的漢字：“推廣”。這兩種不同的廣告呈現形式似無規律可循，一位內部人士介紹：“其實這也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按道理谷歌在先，你又抄人家，你干嘛不原汁原味地抄？在產品立意上，你就想到誰給錢多就把它排在前面，不管在真實世界里面哪一條實際的價值更高，說穿就是那么回事。”知名互聯網人士謝文一針見血。

現在，競價排名已經改版為“鳳巢”系統。這一系統與谷歌關鍵詞廣告更加接近，用戶體驗卻截然不同。“在百度投廣告往往需要花更多的冤枉錢，而且在不斷漲價。”

大多數中小企業騎虎難下———一旦停止投放廣告，搜索排名必然大幅下降，大多數企業并沒有當當和京東那樣的實力和魄力，敢于退出這個燒錢游戲。

“‘店大欺客是對百度最精確的形容，規則愛怎么定就怎么定，全部對它有利。”曾在百度投放關鍵詞廣告的深圳律師黃維領說。

謝文把李彥宏的思路概括為“山西價值觀”：“這樣來錢快、來錢多，我土，什么新聞價值、客觀反映世界，這個事我不懂，然后就變成有意識的、主動的、黑社會式的做法，這樣下去就不可收拾了。”

互動百科CEO潘海東舉了競價排名的例子。他說，中國因為沒有法律規定說頁面左側不能把搜索結果和廣告混排，這是個灰色地帶。百度可以把灰色地帶擴張到無以附加的地步，比如，搜索藥的時候，前面兩頁全是推廣，一般的網民意識不到，他也不清楚這個東西是一個廣告還是一個搜索結果。

框框里都是自己的

作為搜索引擎公司，“合理”的追求是，讓用戶在自己的網頁上停留的時間最短，以便更快地到達他們想去的網站。百度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希望把用戶留在自己的網頁上，最好不要去其他網站。

互聯網觀察人士程苓峰這樣解釋“框計算”：搜“新三國”，第一個顯示是奇藝網，這是百度投資的。搜“招商銀行股價”，頭兩個顯示都是和訊網，這是百度的戰略合作伙伴。搜“小游戲”，第一個是百度自己的小游戲頁面。搜“李宇春”，第一個是百度百科、第二個是百度貼吧、第三個是百度MP3、第五個是百度視頻、第六個是百度圖片。

“誰來PK百度局域網絡？”程苓峰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百度何去何從

賺錢自有一番廣闊的天地，在中國，百度在搜索引擎的絕對統治地位已經無人可以撼動。

在一次峰會上，李彥宏說，輿論認為中國互聯網有三座大山（百度、騰訊、阿里巴巴），他不同意這個論調。“中國在美國和香港上市的互聯網企業，加起來比美國的都多，它們的市值總和還不及GOOGLE一家。”李彥宏想以此說明，中國的互聯網企業機會很多，不存在壟斷。

事實上，互聯網業界很多創業者提到一個項目，第一個問題就會想到：“百度會不會做？如果百度做了怎么辦？”

作為現階段的互聯網的入口，搜索引擎被喻為擁有像上帝一般強大的力量，要求執掌它的人必須秉持正義和平等的價值觀。“比如，不能人工干預，必須保證搜索結果的公正性，這就是搜索引擎的憲法。”

潘海東說，搜索引擎相當于社會公器，一旦被一方掌握，問題就很大。“因為我跟百度之間有過節，那你根本搜不到我的話，你的言論自由在哪兒得到體現？體現不了。”百度的種種作為已經在挑戰互聯網的憲法。“我很少看到這樣的企業：合作伙伴不喜歡他，站長恨他，用戶也罵他。”潘海東和熟悉搜索引擎市場的王通都認為百度是個畸形的公司。

普通網民“邊用邊罵”，企業用戶“邊罵邊投”。

許多人認為，百度之所以會淪為“全民公敵”，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不懂得維護整個生態圈。曾在百度技術部工作，現任4399架構師的曹政就說：百度許多產品都是單線思維，只知道互聯網產品，看不到生態結構的運營，單純從終端用戶考慮，從不顧及內容提供商的感受。

王通說，古代帝王分四種，最差的是老百姓都罵的，再往上是老百姓都怕的，再往上是老百姓都夸的，最好的是老百姓不知道的。“李彥宏是介于罵和怕之間的。”作為海龜代表，李彥宏一度是潘海東崇拜的對象。

潘海東說，事實上百度也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通過開發出幾款劃時代的創新產品，為成為一個偉大的公司奠定基礎。但是百度在忙著掙錢，忙著把流量留在自己的網站上，忙著打擊大大小小的對手，為世人留下“曾經有一個機會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的遺憾。

中國互聯網市值最大公司的創始人、董事長兼CEO李彥宏陷入是非漩渦。“也許這就是命。”他的一位員工說。

李彥宏和他的百度到底將何去何從？

有人給出的答案是，如果搜索引擎的商業模式不死，百度就不會死，由于百度內部的創新動力不足，它可能會慢慢淪為一個行業內平凡的企業。

更多的行內人士認為，微博等社交網站的崛起，將侵蝕百度固有的地盤。“我在微博內都可以搜了，還去百度干嘛呢？”潘海東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霸權永遠是暫時的，百度這么搞下去會被顛覆。”王通說。

（劉強薦自瞭望智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