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Lucinda 繪/靈葉子
你也終將陷入琥珀世界里,永世輪回(下)
LOOPS
譯/Lucinda 繪/靈葉子
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一個女人和什么人說話的聲音。她應該在一座大房子里,因為有回音。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熟悉。令我更熟悉的是火車開動的聲音,聽到這個響聲我的心臟也跟著有節律地跳動。
女人的聲音像隔著一堵墻那樣低沉,好像在安慰著誰。
我的眼睛雖然緊閉,但我能感覺到移動,我正被推著去某個地方。我想挪挪身體,但是被固定住,動彈不得。
我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每次都看不見,但是經常聽到女人低沉的聲音,偶爾還有遠處男人的聲音。我嘗試著移動,有氣無力地抽動我的四肢。有時候覺得我被某些柔軟的東西碰撞著。模糊地意識到我無法呼吸,但我似乎并沒有注意到。
我身邊的一切都突然改變了,女人的聲音變大了。所有的東西都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我從被子里拖出,像擠牙膏一樣。我的全身像橡皮人一樣拉伸自如,所有的東西都很明亮,令人毛骨悚然。
除了光亮我看不到任何東西。莫名其妙地,我被上拋然后接住,被人有力地拍著背部。溫熱的液體從我肺部流出,我吸了一口冷氣。感覺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那種味道像來自火星的某個地方。太可怕了,我緊閉雙眼,放聲大喊。又吃驚地停止,因為我發現我在哇哇大哭。
還沒弄清發生了什么事,我被包進衣服里,被人緊緊地抱著,不能動竟讓我感到踏實。我被遞給一個女人,透過衣服,我感覺到溫暖。還有個小孩在房間里哭,我想知道他是誰。
我依舊看不見她,但我認識這個女人。79歲的她身患癌癥,最后一次見她時,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留著一口氣為見我最后一面。她是我媽媽年輕的時候,我哭了。
我的生命才剛開始,日子歡快地過著,每一天都像經歷了一個世紀。對于我來說每天都有對無能和遺失新的發現,當然看到爸媽和妹妹都又好好地活著,我太高興了。
但當日子按星期過時,我越來越清醒了,對以前的生活記得越來越多。我聽見父母的說話聲,盡管聽不懂在說什么,但我知道他們一定說的是英語。
我記得曾經我很愛運動,每天堅持5公里跑步,但現在我竟不能扭動一下脖子。所以每天我不得不重學這些本領。懂得怎樣了解周圍的事物,重識它們的顏色、聲音及氣味。
因為我就像在開啟原有的記憶,所以努力些就會學得很快。每種氣味都會牽動一連串的回憶。櫻桃花的香味讓我想起那時在大學遇見莎拉。大海的腥味讓我想起在夏威夷過的30歲生日。汽油的味道讓我想起妹妹的不幸,她被一名醉酒司機撞死,當時只有13歲。
好幾個小時我都和妹妹在一起玩,主要是研究她,找出她能想起短暫生命的跡象,我確定她也有記憶。因為沒辦法與她交流,我只能注視著她。
她的笑意味著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嗎?她的淚是因為饑餓,還是為幾年前就預料到死而憤怒?她自私地占有我的玩具是為彌補短暫的悲劇人生嗎?
幾個月后,無限失落讓我變得躁動不安,易被激怒;新生活有太多過去的影子,我想起失去的記憶,卻無法向任何人訴說。
最近情況開始改變,我以前的記憶開始匿跡,不再那么強烈。伴隨著成長,新經歷似乎逐漸填補那段失憶。我拼命回憶治療父親老年癡呆時那一段漫長時期,但只能想起父親年輕時和我在一起玩轉球。
此刻來看,對往昔玩耍的回憶比對我將來經歷的更真實生動。
我還不到兩歲,但擁有21世紀的一位57歲神經科學家的記憶。今天早上坐在我家后花園的草坪上,玩一個我尚拿不穩的玩具錘,思考那些超出我能力的東西。
我又瞥了一眼妹妹,如果她能說話,她會說什么呢?她現在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在記起她過去(或將來)不幸遭遇的時候,她是否也在努力學說話?我早已發現,要記住我想要說的話一點戲也沒有。這和意識有沒有聯系呢?或者我可以踢進一球?當一天永遠不會過去,意義再深刻的思考都毫無價值,還不如知道一片樹葉的味道更有意義。所以我再次集中精力,我必須記住,必須嘗試。記住什么呢?與水有關嗎?當我試著讓腦子更加清醒時,我無意識地皺了眉。
昨天洗澡時,我觀察著一圈圈不斷向外擴散的漣漪,最后聚在一起。我一邊在想,這就像我,我的人生境遇就像這漣漪,擴散,消失,出現……一遍遍地重復,永無止境。我現在知道,這些境遇會不斷使我走向成熟。
如果我生命中的所有經歷都已在我腦中存在,是不是說我將永遠重復一樣的人生,也會無休止地做一樣的事?如果記憶無休止地堆積,沒有人可以正常地活到成年。
因此,允許自己最后一個理解,我要像其他人——樣忘記前世-因為健忘,我會忘記曾經經歷的分分秒秒。為了度過我的永恒生活,我必須把每次當成第一次。
一不小心,我把塑料錘掉進草叢里。我真愚昧,僅憑這些荒謬的誓言,我永遠不會改變世界。我對此深信不疑,因為我仍記住生命的全部,即使一些細節會從我緊握的手中流失。
我記得怎樣強迫自己去理解大腦和意識。我決定忘記真相,但是潛在的無意識驅使我說出真相。我會成為一名神經科學家,然后畢生致力于解決那個我18個月大就知道答案的問題。又一只蜜蜂從我頭頂飛過,我又分心了。我剛才又在想什么?
哦,好吧。我撿起我的塑料錘,如果我能用小錘把這枚藍色的釘子釘進木片,爸爸會表揚我的。妹妹在我旁邊玩積木,積木上有她的字,沒有人認識她寫的字。她笨拙地把它們排成一排。當我正為會用小錘自豪時,我立刻意識到我的大腦在自然成長,更多的神經元和神經纖維在消失。
想起愛因斯坦曾經的一封信中寫道:任何人都不會消失。每個人都會在特定的時間存在于特定的地方,就像掉進琥珀里而被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這位著名的物理家在寫這些時不會想到去安慰我——一個證實他理論正確,并活在痛苦中的人……這個物理家叫什么來著?……他的意識是否也陷入他的琥珀世界里,注定永世輪回。
我的記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