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鑿的生活里挖掘不確鑿的詩意

宮白云

在確鑿的生活里挖掘不確鑿的詩意

宮白云

詩歌之于我，就像我之于生命。它是我生命全部的律動。我走進它，就如同走進我隱密的內心。我在確鑿的生活里挖掘不確鑿的詩意。燈光下，我與它安然而坐，我存在于它中，它存在于我中。多少次，通過詩歌，我游蕩于生死的世界，穿越天堂與地獄，飽食肉體與靈魂的沖撞。生活中所不能做到的，它幫我做到；生活中所不能企及的時刻，它給我帶來。我在不變的生活中尋求它的千變萬化。當萬木已凋落，大地一片冷肅，它就是那一束光，照耀著微小的我，我聚集著它的能量。它說，要有光，于是，我就有了光。

當我在基本的生活中躬下身來，詩就是我一次次的起身，它改變了我活著的全部意義。它扮演著我的精神領袖，給我心靈一次次的拯救。我活得如此卑微，我低著頭顱，而詩歌卻讓我強大，只有在它面前，我才可以高昂著頭顱，而不僅僅只是活著。我清楚地知道詩能夠給我帶來什么，除了超越生活，重要的是它傳遞給我一種力量。我特別依靠這樣的力量，我經常感到它強大的風力裹挾我，進入生活的內部。它讓我相信，我有力量去應對任何事情，甚至生與死，我全部接受。我越來越對詩歌充滿信念，就像對生命充滿信念。寫詩讓我具備了一種能力，一種應付生活的能力，它幫助我成為生活的強者。我不停地越過自身的平庸和灰暗，在詩歌中尋回優雅的身段、理想的姿勢，以一種豐富的方式貫穿生活的貧乏和蒼白，獲得作為詩人存在的意義。在孤獨和自豪中挽回從生活的瑣碎和磨損中丟失的心靈，從中獲得力量和美感。

世間的歧途比比皆是，大多數的人只顧行走，而忘記了去尋找正途。有言之，條條大路通羅馬，生命之于終途，需要的是走下去，詩歌也是，也許歧途正是正途。這也是悖論的精髓所在。生命之于生活水深火熱的部分不可避免，對于淚水，生活并不給予同情，所有的激烈和痛苦，我只能默默地承受。當我感覺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我需要一個突破口，這時，詩歌站了出來，幫我完成。在那里，我把自己拋擲到對應的語境中，撫摩那些傷痛，心靈因而有了些許的安慰，生命因此獲得了救贖。

我執拗地向內心掘進，在那深處，布滿寒涼，但有血把它煨熱。大雪養育了我，所有的生離死別都有雪的味道。我對雪懷有深情，如此我才無畏地置身于那鋪天蓋地的白中。白是我的詞根，我捧著它，不斷地揉搓，直到掌心發燙，直到內部的雷霆開始錘擊大地……

于是，我寫下的那些黑注定是白色蒼茫中的墓碑。雪地上一路行來的腳印是黑的。我摯愛的親人從未離去，他們就在一夜一夜的燈火里，就在時鐘的鳴響中。祭詞走過的路上，我飲下的不是淚，而是血，我砸碎的不是命運的枷鎖，而是自己的骨髓。

相對于舊的時光，詩歌是我的語調。它與我的現在不可分割得互相滲透。我依靠詩歌與時光抗衡。我有匪夷所思的奇想與險象環生的意象。我為乍現的靈感所鼓舞，對姿態、對人性發生興趣。我隱藏的情感深沉，我孤獨的眼神憂郁，我偏愛偶然的發生。白與黑是我最喜歡的顏色。白玉蘭、云朵、雪、棉花、向日葵、海水、落日、白豹都是我鐘愛的意象。

過度的自由和過度的節制，都無法讓精神茂盛。我認為一首詩的內在價值并不在于主題的宏大，而在于細節的構建與情感的真實。我是真實感情的不懈追求者，我厭惡虛假的東西，一切的虛假毫無生命力可言。我看待事物的角度總是摒棄表象而去捕捉內在的意蘊。我愿意去解讀真實的內心與本真的涌動。我有無法突圍的區域，但我敢于險中求勝。我看淡榮耀，追求過程，我認為過程更為誘人。詩歌就是我在用語言做夢，夢給了我生命雙倍的時間。我的每一首詩都經過了我的子宮，我十月懷胎把它生出，它是我生命的延續。詩歌是我的紙上春秋。當我升入天堂，我希望懷念我的人在人間念我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