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怒放七彩風
——音樂劇《天使合唱團》觀后感

陳志音

百合怒放七彩風
——音樂劇《天使合唱團》觀后感

陳志音

從不在一個戲正式開演之前進棚聽錄音，竟然會為音樂劇《天使合唱團》破了一回例。劇作家徐瑛說，最好先去聽聽這個新戲的音樂。他提出這個要求，自有他的理由。

這位素以編劇享譽藝壇的瀟湘才子，第一次“華麗變身”為音樂劇的出品人，滿懷“有朝一日，在株洲建立中國原創音樂劇創作基地，打造中國最好的原創音樂劇”的藝術之夢，將一顆聚力回饋家鄉父老的赤子之心，安放在自己視作“寶貝”的音樂劇“頭胎”身上。而催生這部音樂劇的關鍵角色，正是湘籍青年作曲家劉岳。

此前從不了解、從未關注過這個早已做出佳績、闖出天下的音樂人。在一種毫無成見的“真空”狀態下，走進那間錄音棚，聽《天使合唱團》的音樂。只是聽。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劉岳的音樂，簡直讓人震驚，徹底將我征服，感覺內心涌動著陣陣狂喜。

只因太喜歡、太珍視這部劇的音樂，大喜過望之后緊接著憂心如焚。實在不了解、不信任株洲這個地方團隊的整體水平。這么好的音樂，假如沒有與之匹配的舞臺呈現，豈不可惜？

這個心結終于在2015年11月3日下午該劇正式演出之后徹底開解。由湖南省株洲市戲劇傳承中心、湖南南國新社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北京新蟬戲劇藝術中心聯合出品，湖南省株洲市戲劇傳承中心制作演出的首部原創音樂劇，原名《垃圾寶貝》，后因諸多緣由，參加第五屆湖南藝術節優秀劇目展演時，冠以《天使合唱團》之名。

該劇根據鄧一光小說《你可以讓百合生長》改編，劉岳作曲，董芳芳編?。凰囆g總監：徐瑛，導演：易立明，執行導演：彭雯妮，執行導演、編舞：范東鵬，聲樂指導、合唱指揮：任學文；舞美設計：肖鴻斌，服裝設計：阿寬，燈光設計：吳小兵，音響設計：陳珞。

舞臺上全部角色清一色由株洲市戲劇傳承中心青年演員飾演：蘭小柯/劉娣、王榕，左漸將/蘇陽、趙翔，蘭大寶/熊湉湉、徐曉麗，美達/王榕、劉娣，男神/唐磊，金剛/趙翔、蘇陽，超人/劉效言，王子/唐彥君，勇士/陳新星，小豬/蘭曉，蘿莉/唐思思，班主任/沈士莉。實打實，一個外援沒請，一個大牌不用。

這部青春勵志校園題材的音樂劇，講述了一群中學生在課堂內外的生活常態與心理狀態。在虛擬世界里，他們扮演超人、王子、公主等動漫娛樂人物；在現實社會中，他們卻是學霸、刺兒頭、淘氣包等青春叛逆少年。因患嚴重心臟病而被迫退出舞臺的音樂家左漸將，自愿來到一所中學做音樂義工，希望通過組建一支優秀的少年合唱團，實現其始終念念不忘要登上世界音樂殿堂的美麗夢想。在這群個性張揚的中學生里，因家境貧困而備受輕視的“垃圾寶貝”蘭小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左老師，左老師也發現了蘭小柯蘭大寶姐弟倆超常的音樂天賦。在音樂中，女孩子自由抒發著“垃圾寶貝”深藏內心的美和愛。而更多的孩子，在合唱團里得到了心智的成長，從互相排斥到互相寬容，在音樂中尋找美和愛的世界。最后，面對夢想的最高舞臺和病危的音樂導師，蘭小柯和同學們做了出人意料的選擇，用青春的歌喉唱響屬于自己的心曲。

滿眼是變化莫測的音符，在多媒體幕墻上舞動跳蕩。聽完一首序曲，人已是醉了?！拔沂浅?，我是魔鬼，戴上面具，套上頭盔，在虛擬的世界go my own way,沒人知道我是誰，哦吔——”開場，一群中學生扮成美達、蘿莉、小豬和男神、勇士、王子、金剛、超人等動漫人物，快樂張揚且舞且歌，“I love cosplay！我不想活得太累！”英漢夾雜說唱混搭，非常音樂劇化的表演形式?！拔也皇桥涯嫖也皇穷j廢，我只是不想就此崩潰；我渴望交流我渴望自由，我只是不想活得太累?！币魳肺霓o有機融合相得益彰，歌聲中旋律線條流暢和聲層次分明色彩豐富斑斕，真是悅耳動聽。

如此歡快喧騰的歌舞，將觀眾的情緒一下子調動起來了。突然，一陣清脆而尖利的鈴聲，如雷貫耳響徹全場，歡歌喜舞戛然而止。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動漫人物，一眨眼間消失在黑暗中……只見一群男生女生推著課桌椅上場了，他們身著清一色藍白相間肥大邋遢的校服，毫無性別角色之分。在音樂律動中交叉穿行，一間教室漸次變形繼而成型。班主任打開講義：“上課！”學生們跟著翻書：“上課下課，去日苦多?！币活I：“幾何——”班主任筆走龍蛇寫公式，眾合：“人生幾何，得過且過”，學生們長吁短嘆發怨言。老師在上面，理直氣壯諄諄教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要甘于寂寞，廢話少說！”學生在下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們是花朵，父母的寄托，沒有自我，這就是生活……”一幅課堂實錄的素描，一段青春言論的鳴放。

《天使合唱團》保留了鄧一光原著的精華，許多文辭寫得出神入化，令人拍案稱絕。如，第三場，蘭小柯黯然神傷：“我不知道春天離我有多遠，但我知道冬天的北風在吹……我不知道幸福離我有多遠，但我知道泥濘的路走著累！”編劇不僅能寫出個體的處境與心境，將女一號“垃圾寶貝”的獨白描述得準確細致楚楚動人，還特別能夠抓住中學生這一特定群體共同的狀態和心態以及語言習慣，如，第五場那段眾男生表演的RAP非常生動形象：“缺覺、缺覺、缺覺，上課就想睡覺……英文單詞背得老子發燒，作文白卷氣得老師發飆?！蹦泻⒆拥臒辣徽f得如此到位：“我跟愛因斯坦打魔獸，‘嗖’的一聲老師粉筆爆我頭。”女孩子則用另一套語言方式：“我不是愛因斯坦，也不是格林斯潘。我喜歡動漫，還有點貪吃貪玩。”美達、蘿莉、小豬們毫不隱晦率真直言：“我討厭電視劇雷人的橋段，我酷愛添加劑調味的快餐。我穿的校服實在很難看，它讓人誤會我的審美觀……Don’t call me baby，好心煩！”它是那么直白，又是這么哲理；它是那么淺顯，又是那么深刻。這般傳神的語言，怎會不觸及中學生內心的柔軟？“我們不想出人頭地，我們只想自由呼吸！”這些文辭，從生活中來，到文學中去，在音樂中活態呈現藝術的品質，一定會引起同齡人和跨齡人的內心共鳴。

這些自然生動的文辭，經劉岳妙手神功被插上音樂的雙翼，自由飛翔。從序曲開始牽耳動心的音樂，在歌唱中越彰顯作曲家精妙高超的手法。全劇的重唱、合唱，篇幅多、分量足。那些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唱段，一對一、一對二，一對八、一對眾，還有，二對三、三對五……一首一首寫得相當精彩。

我們來聽第三場，眾學生的合唱：“沒有兄弟，沒有姐妹，只有自己。沒有游戲，沒有睡眠，只有學習……我們住在隔壁卻用Q Q聯系，沒有聚會全靠微信傳遞信息?！痹谝话阋魳穭±?，很難得聽到聲部如此清明而和諧的合唱。這種“七嘴八舌”與“眾說紛紜”，旋律各行其道，搞不好就是“一鍋漿糊”。劉岳在寫作與編配中，非常講究靈活運用復調對位的技術手法。他就有這個本事，將自由對位的幾個聲部有機結合，音樂既能在橫向上保持各聲部的獨立與相互之間的對比和聯系，又能在縱向上構成“奇妙的和諧”的聽覺效果。

最值得稱道是第六場，開始進入磨合狀態的左老師和眾學生，在音樂教室里關于合唱藝術的那些“對話”，既“專業”又“通俗”，深入淺出妙語連珠。作曲家將搖滾樂、流行樂的元素巧妙地糅進重唱與合唱，聲部之間穿插連接，疊置交錯繁而不亂，突出了現代復調技術以高深濃重的不協和和弦、厚實細密的對位線條的特征?！昂铣ǔ７譃樗膫€聲部……我們可以把他理解為四個角色?！币魳氛Z言與文辭造句，全都那么自然、流麗、生動?！昂铣?，最重要的是聲音的融合，強調的是一個整體?！备枵呷缌奶?，聽者無障礙。在文學性與音樂性、舞臺化與生活化之間尋求一種平衡與和諧?！耙魳肥鞘裁矗眯娜ンw會！”

眾所周知，再優秀的一度創作，如果沒有與之匹配的二度創作，成功也就無法實現。劉岳真的很幸運，他在家鄉，而非北京，結識了一幫對音樂劇同樣滿懷真誠與熱忱的年輕人。音樂劇，他們有人曾經看過聽過，有人從未聽過看過，基本都是第一次登上音樂劇舞臺。聽他們歌唱，看他們表演，他們的綜合呈現真好，好到令人難以置信！從中也可“窺探”幕后Coach所做出的艱辛努力。

蘭小柯一上場恰似一顆星，閃耀著美麗的光芒。在一群帥哥靚女同學中，她是那樣醒目卻又并不炫目。一個年紀不大、經歷不少的女孩，她所承受的壓力、她所抒發的感情、她所表達的方式，無不令人信服。蘭小柯畢竟只是一個中學生，劉娣并沒把這個角色演成一個怨婦。她面目姣好雙眸清澈，善良正直敢于擔當，要比小說描寫的人物性格更可愛。或許是因為舞臺經驗不足，蘭小柯一直傾情投入，勁兒“繃”得太足了，演到最后，有些透支而略顯力所不及。

左漸將一亮相猶如一道光，溫暖親切，平易近人。蘇陽唱功扎實，表現松弛，有兩段戲都演得特別感人。昔日的交響樂指揮家彈著吉他走上舞臺：“……夢想離我多遠，插上翅膀去飛！”他在唱著蘭小柯的歌謠，但卻注入了新的氣質風貌；緊接著吉他音樂曲風突變：“Let’s play，go my own way.I love cosplay,’cause I have my say ——come！”他想用這首歌瞬間打開了學生緊縮的心門。但，事情并非想象那么順利；孩子們作鳥獸散，左漸將黯然神傷，一首“小丑，可憐的小丑”，歌聲中的自怨自艾頹唐沮喪令人動容。這個角色，表演上還可做些調整，應突出藝術家的氣質，從高貴孤傲到和顏悅色，應有些漸變的層次差異。

蘭大寶這個角色，表演起來有一定難度，因為“他”本不是一個正常人。熊湉湉從神態到姿態都很好地把握住了智障患者的基本特征。后來聽說她曾多次主演《江姐》，這實在非常意外。革命志士與流浪兒童，兩者之間的差異，根本就是天壤之別。所以，她絕對是個好演員。在舞臺上，她無時無刻不人在戲里心系角色。即便某段戲和她毫無關系，她在角落也會作出反應，那些小動作、小表情，讓蘭大寶神形兼備活靈活現。熊湉湉的唱功過硬，最令人訝異的是她的“海豚音”如天籟之音般空靈飄逸。

對于劉岳，開始我很好奇，劉岳的專業背景奇特而復雜。一個學地方戲曲音樂的孩子，后來又成了職業搖滾樂手，再后來轉行拜師攻讀專業作曲。自2007年11月正式拜師寶玉，迅速成為后者創立的玉音社“金剛”之一，還間接承襲了郭文景教授“流派”的滋養，深受中國最高音樂學府的門風熏染。因崇敬仰慕我國現代音樂前輩、最早研習運用亨德米特作曲理論體系的羅忠镕教授，再投至羅氏門下尋求真諦。正因為如此，他的音樂呈現出的形貌才會獨樹一幟非同凡響。《天使合唱團》音樂的布局合理，細節講究。濃淡相間，疏密合度，松緊有致，音樂語言的個性化與豐富性，無不給人留下深刻的記憶。可想而知，單是學了戲曲，怎能寫出搖滾、尤其是抒情搖滾的勁道與重金屬搖滾的威力；單是愛了搖滾，怎能寫出古典、尤其是格里高利的神韻或交響性的筆法；而純粹學院派的作曲家，又豈能同時兼善傳統戲曲與流行音樂的章法？

通過《天使合唱團》，我們再次印證老祖宗的話：藝多不壓身，藝高人膽大。劉岳之所以是劉岳，他的音樂LOGO，基本就是古今中外各類音樂“混為一談”的個性語言。他把自己學過、學到、學懂、學透的所有技藝，融會貫通為我所用，將精良而完備的技術技法，不露痕跡不動聲色地化為自己的語言系統，形成獨立的音樂特質。

陳志音：樂評人

責任編輯：蔡郁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