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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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媒體生產視角看央視猴年春晚
□張凌霄
摘要:經過三十余年發展,央視春晚已經成為全球華人除夕夜的新民俗,具有不同于普通文藝表演的社會意義,其內容的組織原則也超越了簡單的娛樂取向。本文從媒體生產視角審視猴年春晚,分析特定政治、公眾及經濟目標在其內容生產過程中的效用,并就它們在實踐過程中體現出的協同和制約的關系作出解讀。
關鍵詞:媒體生產;央視猴年春晚;社會利益;互動營銷
媒體生產研究認為,媒體傳播的內容受多元力量綜合影響,其來源從宏觀到微觀可分成文化、媒體組織外部、媒體組織內部及從業者個人四個層次。①就媒體組織內部而言,其生產活動受特定目標指引,包含政治、經濟及公眾三個子目標,其中政治目標在于獲得合法性,經濟目標體現為通過生產活動獲取經濟效益,公眾目標則體現為媒體內容要同社會利益相吻合。政治與公眾目標相同步,又和經濟目標存在密切聯系。為實現經濟目標,媒體必須滿足公眾目標以取得政治合法性;而如果經濟目標無法實現,另兩個目標也就成了無源之水。
通過劃過天空的電波,春晚將分散的受眾連成整體,以分享共同文化及價值觀,建構起“想象的共同體”,在受眾心中樹立起對“中國人”這一集體身份的認同,推動社會關系的調和與整合。在這樣的語境下,央視在組織春晚生產時必須將滿足政治與公眾目標放在首位,而把經濟目標放在次要位置。對春晚的評價標準即從判斷其是否符合這一規律出發,而猴年春晚的內容編排可以說整體上還是遵循了這一邏輯的。
春晚生產中對政治、公眾目標的滿足集中體現在主題上。歷史上較具代表性的主題有2000年的“滿懷豪情跨世紀,龍騰報春慶振興”,2002年的“祖國頌、社會主義頌、改革開放頌”,2005年的“盛世大聯歡”和2007年的“歡樂和諧中國年”,等。縱觀歷年春晚主題,傳達的都是民族振興、國家富強、團結和諧的美好期冀,猴年也不例外,“你我中國夢,全面建小康”,在緊扣國家最新發展主旨的同時,亦表達了對未來美好生活的衷心祝愿。
從這一主題出發,猴年春晚的節目內容及編排也順應政治、公眾目標的要求,回顧國家大政方針及重要社會事件的同時,更表達了對實現“中國夢”的信心,以及對“十三五”開局之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勝階段必勝的決心。
具體說來,開場舞《春到福來》先聲奪人,以說唱的形式道出了過去一年的累累碩果,從“四個全面”到“一帶一路”,從“9·3”大閱兵到冬奧申辦,讓觀眾直觀體會到國家的繁榮富強;雜技《直掛云帆》表現的是一群船員劈波斬浪遠行的故事,折射出全國人民在“十三五”藍圖指導下揚帆起航、全面建小康的勇氣;一曲《多想對你說》唱出實現中國夢的信心;情景劇《將軍與士兵》則以“9·3”大閱兵訓練中的故事和三軍儀仗隊的亮相一起展現出中國軍隊在強軍路上的昂揚斗志;抗戰老兵登場更是表露出中國人民不忘歷史、珍惜和平的抗戰精神;“一帶一路”戰略部署則通過選擇海陸絲綢之路起點泉州、西安為分會場而被巧妙地體現出來,更彰顯中華民族愿與世界各民族攜手共進、實現“天下一家”的美好愿景。
此外,猴年春晚亦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民族文化,各民族共唱“同一首歌”,演繹出團結和諧之景。歌曲《山水中國美》使用全息投影技術,融合江南傳統曲藝蘇州評彈,繪制出一幅柔情似水的江南畫卷;與之風格相對的,則是吸納了“非遺”元素的《華陰老腔一聲喊》,喊出了陜北人民的精氣神,用流行文化的“新瓶”裝上傳統文化的“陳釀”,民族性在與現代性的碰撞中展現出新的生機;泉州分會場上,來自內地和臺灣地區的男女歌手共同唱響一曲《相親相愛》,傳達了中華民族一家親的同胞之情;由來自美國亞特蘭大的華人華僑子女奉獻的舞蹈《茉莉花》,融合了中國民族舞與西洋芭蕾舞元素,借中西合璧之力凝聚全球華人的身份認同;四個分會場的設置更是平衡南北地域文化、增強民族凝聚力的用心之作:泉州代表閩南文化、西安代表古都文化、廣州代表嶺南文化、呼倫貝爾代表草原文化,將“東西南北中,全民大聯歡”的理念落到實處。
同時,猴年春晚還積極描繪了社會發展最新面貌,講述“大家”之下的“小家”故事。比如小品《放心吧》和《快遞小喬》通過小市民的日常生活呼喚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真誠,折射出美德的力量;《網購奇遇》一方面真切反映網購這一當下社會風潮,另一方面也通過因“差評”引發的一連串有趣故事傳達人與人之間要友愛團結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春晚有著其他電視節目難以匹及的社會覆蓋度,對商業資本有著強大的吸引力,“春晚商業化”遂成為社會熱議的一大話題。
在春晚發展的早期階段,對于經濟目標的實現多體現為簡單的二次售賣模式,即先編排精彩的節目給觀眾,再借助觀眾基礎來向商業資本出售廣告時間,初期以硬廣告為主,2005年起開始采用植入式廣告,商業元素直接嵌入節目內容,其數量在2010年甚至多到打亂晚會正常節奏的地步。巨額的經濟收益使當時的央視忽視了政治及公眾目標,因而受到普遍批評,收視率也開始走下坡路。壓力迫使后續三年的春晚取消了廣告,逐漸重塑了其受損的口碑;然而取消廣告又減少了必要的收益,算上每年過億元的投入,春晚生產又面臨新的壓力。
近年來蓬勃發展的互聯網產業為改變這一窘境提供了新機遇,2014年春節期間意外走紅的微信紅包在展示互聯網資本力量的同時,也給央視以新靈感。2015年,微信與央視建立了新媒體獨家合作關系,全方位嵌入到春晚之中,主持人多次在直播中告訴觀眾可以通過微信搖一搖來獲取即時節目單、新年賀卡、正在直播節目中的明星拜年祝福錄像等,并催促大家“搶”贊助商提供的超過5億元的現金紅包,春晚的生產過程被微信深度改變了,搖一搖甚至變成了當年除夕夜的新“儀式”。
猴年春晚則繼續了這一模式。微信的競爭對手支付寶在猴年春晚獨家互動平臺冠名競標中斥2.688億元巨資換得獨家合作權,②提出了與往年不同的互動方案。首先,支付寶在除夕當晚發放8億元紅包,用戶在特定時間按照主持人指令通過客戶端中的“咻一咻”來搶紅包。另外,支付寶又增設了收集“福卡”環節,配合本年春晚的主題,選取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富強、和諧、友善、愛國和敬業來命名“福卡”,用戶可先期通過在支付寶中添加好友并相互分享的方式來收集它們,大年初一零點前集齊者則有資格分享總共2.15億元的獎金。到了除夕當晚,大部分用戶發現自己手中僅缺一張“敬業福”,而支付寶宣布其將在春晚直播時擇機分批發放“敬業福”,獲取它則需要用戶關注春晚直播進程中主持人的適時提醒,再通過“咻一咻”來“搶”。最終共有79萬余用戶集齊了五張“福卡”,每人獲得了271.66元的紅包。
猴年春晚的互動贏得了受眾較往年更為廣泛的參與。當晚有3245億人次參與了“咻一咻”,是2015年微信紅包互動的29.5倍。參與“福卡”互動需要受眾關注春晚主持人的活動提示,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互聯網用戶對春晚關注程度的上升,并直接反映在春晚的受眾構成中。據統計,2016春晚直播海內外全平臺總受眾規模高達10.33億,其中在線收看者超過1.3億,較去年增長了41%。③
對于媒體生產而言,實現政治、公眾目標與實現經濟目標既有同步之時,又在一些方面存在著矛盾。作為市場主體的央視需要借助春晚受眾基礎來同商業資本展開合作,并從中獲取收益以實現其經濟目標;而作為文化儀式的春晚所承載的社會意義使得其政治、公眾目標更為重要。舊的廣告模式正是因不能平衡三個目標之間的關系而被拋棄的,而與互聯網資本合作的新模式近期內幫助春晚實現目標協同之余,從長遠看也存在產生新矛盾的可能。
就猴年春晚而言,同互聯網資本的合作使得央視得以擺脫簡單二次售賣模式對春晚內容編排及主旨表達的分割與干擾。春晚不再需要擠出寶貴的時間來宣讀某品牌的廣告詞,或者處心積慮地在畫面中找到空白給品牌露上一臉。支付寶成為春晚的“廣告總代理”,春晚不方便做的支付寶來做,商業資本在春晚中的體現走向隱形。
從統計中亦可以看出,猴年春晚與支付寶的合作,在實現商業利益之余,更有效扭轉了近年來收視人群流失的趨勢,被互聯網分流的年輕受眾受互動導引又回到春晚面前;除夕夜“福卡”在家人間的傳遞一定程度上推進了受眾對春晚家庭和睦主題的理解;國內三四線城市受眾以及海外華僑華人對于互動的積極參與更拓展了春晚的覆蓋面,為家國天下傳統文化理念的表達提供了助力。這說明新模式為幫助春晚以觀眾能夠接受的方式來同步實現政治、公眾及經濟目標提供了幫助。
值得注意的是矛盾也已初露端倪:雖然支付寶互動活動的內容在猴年春晚中所占比例極少,但商業資本對受眾的搶占效應已經顯現。猴年春晚為了實現政治、公眾目標而作了精心準備,然而支付寶互動活動卻分流了他們的注意力:有相當一部分受眾表示,與春晚節目相比,其更關注搶紅包或“敬業福”。這一趨勢表明,春晚生產中政治、公眾目標和經濟目標之間正出現新的背離。
具體說來,支付寶所提供的互動發生在電視大屏幕之外的手機小屏幕之中,以屬性議程設置的方式,利用部分不喜歡春晚的受眾想選擇其他娛樂活動的動機,表面上將他們帶回春晚熒屏之前,實質上卻搶走了他們對春晚內容的注意力,春晚本來的國家民族社會議題被偷換成“搶紅包”“集五福”議題,受眾關注的已不是春晚節目本身,更不是節目所表達的精神,全部等待只為在主持人發出指令時搶先獲取商業資本提供的紅包。
互聯網經濟本質是注意力經濟,商業資本均需積極搶占受眾資源。這為支付寶一類企業提供了與春晚展開合作的初級動機,而為了贏取受眾,資本會采用一切手段。支付寶在猴年春晚中設立的互動項目“集福卡”,表面上是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傳播推廣,但其實質依然是將受眾的注意力導向金錢利益,促使他們去使用自家軟件建立社交關系,進而幫助其實現自身商業目標。
上述這種存在于三個目標之間的矛盾構成了春晚的基礎矛盾。如果央視春晚主創團隊為了實現經濟目標而在今后繼續簡單重復這一模式的話,如果未來的受眾僅僅是被互動提供的金錢利益吸引到電視機前的話,如果未來的受眾都埋頭小屏幕搶紅包、僅在某些時間點聽一下主持人的召喚的話,那么春晚內容本身主旨的傳播則無從談起,其政治、公眾目標更得不到實現。若想維持各目標之間的平衡,作為現代性產物的春晚,在面對后現代的受眾環境時,其主創團隊必須清醒地抓住主動權,必須從內容生產的本源出發進行深入探索,而不是簡單地將贏取受眾的任務交予商業資本。
注釋:
①Pamela J. Shoemaker, Stephen D. Reese. Mediating the Message.Theories of Influences on Mass Media Content [M].Longman,1996:64.
②高洪浩.消失的“敬業福”:揭秘支付寶春晚紅包的臺前幕后[EB/OL].http://www.watching.cn/html/2016/sy_0220/7545.html,2016年2月20日.
③曾索狄.春晚大數據:網絡收視人數增長超4成[N].新聞晨報,2016年2月9日(A07).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傳播學專業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