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制十燈屏

葉雪松

南京城的聚仙樓是全城最好玩的去處。高五層，下邊的三層是酒肆，上邊的兩層是賭場。每天，聚仙樓的老板魏二虎望著日進斗金的賬面，樂得兩只蛤蟆眼瞇成了一條縫兒。

魏二虎是當時的大太監九千歲魏忠賢一個八竿子都難打的遠房侄兒，因為很會溜須拍馬，深得魏忠賢喜歡。

最近，魏二虎發現，有一個綽號叫賭神的漢子成了這兒的常客。

這天，賭神在大廳中和幾個好手賭得正歡，來了一個30多歲的漢子。那漢子找到魏二虎，說自己是專找賭神一賭高下的。魏二虎沒想到這漢子竟然自報賭仙。最后，在魏二虎的安排下，賭神和賭仙就賭在了一起，魏二虎知道他發財的機會來了。賭館里抽紅最多的就是豪賭，一場豪賭比那些小打小鬧的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這二人的賭技果然一流，最后，賭仙輸了。不過，賭仙的確是條漢子，對賭神說：“神兄賭技果然高超，不愧為賭神美譽，在下自愧不如。雖然我現在輸得身無分文，但還想和神兄一決高下。”賭神滿面不屑，嘿嘿一陣冷笑，“仙兄賭技不在我之下，只是你時運不佳罷了。我當然會給你一個翻本的機會，不過，身上的東西可不能作為賭注，我可不想留個欺人的罵名。”賭仙沒有言語，微微一笑，沖著身后的兩個跟班一擺手說：“去，把壓箱子底的東西拿來。”兩個跟班會意，出去了。

魏二虎納悶，賭仙拿來翻本的東西是什么呢？

兩盞茶的工夫，兩個漢子拿著一個被黃布包裹的物件走了進來。在魏二虎驚疑的眼神中，兩個漢子輕輕掀去黃布，展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個護燈的十燈屏。

這個十燈屏的工藝刀法非常奇特，長不盈尺的屏面上鏤刻出來花鳥蟲魚、亭臺樓榭，逼真得好像人在屏中，更令人稱奇的是，材料是用價格昂貴的紫檀香木。

賭神說：“仙兄，莫非這個十燈屏就是你所押的賭注？”賭仙點了點頭，賭神嘿嘿一笑道：“這不過是個十燈屏，仙兄拿它做賭注，該不是在耍笑我吧？”賭神說著就要離去，被賭仙喊住了。

賭仙說：“神兄，你可知這個十燈屏的來歷嗎？實話告訴你，這是當今皇上親手雕刻的，論價1O萬緡，難道這么昂貴的東西來做賭注還不夠資本嗎？”魏二虎驚得張大了嘴巴。賭神問賭仙，說這十燈屏是皇上親手雕刻的，可有什么憑證？賭仙指了指左下角下的一方印章說：“這就是當今天啟皇上的私章，這個十燈屏就叫《寒雀爭梅圖》。所以，我拿它來做賭注，咱們也都沾了當今皇上的光。”

這天啟皇帝天生就是個能工巧匠的料，他做的木工活在當時堪稱一絕。見賭仙竟要把皇上的東西當賭注，魏二虎能不吃驚嗎？賭仙見魏二虎面露疑惑，微微笑道：“魏掌柜是不是覺得在下用十燈屏作為賭注是對皇上的大不敬？”賭仙說到這兒，拉著魏二虎和賭神看了看屏風上雕的一首詩。魏二虎不認得幾個大字，把身邊的賬房叫過來，賬房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御制十燈屏，司農不患貧。沉香刻寒雀，論價10萬緡。”

好家伙，就這一個十燈屏居然被賣到了1O萬緡的高價！賬房說：“掌柜的，這是當今皇上的外賣之物。這上面的題詩就出自一個買家的手筆。”

原來，天啟皇帝還有一個樂趣，就是活兒做好后，讓太監化裝成平民百姓賣到市面上。看著每次賣回來的白花花銀子，樂得合不攏嘴，市面上有不少天啟皇帝的作品，所以把這個十燈屏當賭注并不是對皇帝的冒犯和大不敬的行為。

賭仙說，這個十燈屏就是他花了10萬緡的高價從一個藏家手里買來的。最后，賭神只好答應十燈屏作為賭仙翻本的資本。兩個人又一番豪賭，結果，賭仙將十燈屏也輸給了賭神。賭仙只得悻悻而歸。

賭仙走后，賭神對魏二虎說，十燈屏雖好，畢竟只是個物件。雖然當初是花了賭仙10萬緡的高價買下，但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他之所以答應賭仙，就是想讓他輸得心悅誠服。最后，賭神說：“魏掌柜，聽說咱們的九千歲也是賭場上的好手，我想求您把我介紹給九千歲，也算我沒白在賭桌上混一場。”沒等魏二虎表態，賭神將一張1000兩的銀票塞到了他手里。魏二虎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見了銀票立馬答應照辦。賭神對魏二虎說，他要把贏的這個十燈屏送給九千歲做見面禮。

魏忠賢一見十燈屏，就喜歡上了賭神。一是賭神有一手技術高超的賭技，再就是因為他送給的這個十燈屏。魏忠賢貴為九千歲，皇上賞賜的東西何止千萬，可偏偏就沒得過皇上賞賜的他親手制作的木工。有一次他向皇帝討賞，可皇上卻以制作不佳婉言拒絕了。魏忠賢知道，皇帝對自己的活兒看得比什么都貴重，因此也就打消了向他討賜的念頭。沒想到魏二虎介紹來的賭神竟然將贏來的皇帝力作送到了自己手上。所以，一見賭神送來十燈屏，心里非常高興。

魏忠賢久有篡位之心，無時無刻不在琢磨著將皇帝取而代之的辦法，所以，每天晚上看著皇帝的十燈屏，篡位的野心在一點點膨脹。

這天晚上，魏忠賢獨自一人坐在燈前尋思篡位的計策。

突然，幾個熟悉的身影在十燈屏后緩緩地走出來。魏忠賢一看，頓覺頭皮發乍，一股寒氣從腳底涌起。

原來，這幾個人竟是被他害死的支持東林黨的朝中重臣。這些人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大呼“女鬼子”還我命來。女鬼子就是魏字，魏忠賢嚇得魂不附體，大呼救命，可無論他怎么喊，也發不出半點聲音。最后，這六個一個個張牙舞爪吐著鮮紅的舌頭向他撲過來。

“有鬼呀！”魏忠賢大叫一聲，睜眼一看，剛才做了個噩夢。幾個貼身侍衛破門而入，魏忠賢的心這才稍稍安穩下來。

打那兒以后，魏忠賢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噩夢連連。這天，魏忠賢又夢見了索命的鬼魂，驚醒后，跟隨侍衛進來的還有紅人賭神。賭神說：“千歲，小人有一法可破您身邊的鬼魅。”魏忠賢一聽，好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讓賭神破解。賭神擺上香案，披頭散發，踏金罡，步北斗，嘴里念念有詞，最后求了道符，縫在了魏忠賢貼身內衣香囊里。這賭神還真有兩下子，作完法寫完符后，魏忠賢再也看不到什么鬼魅了。所以，對賭神更加器重了，寸步不離左右。

這天，魏忠賢正在府中休息，有人急報說，皇上駕崩了。魏忠賢聽了，面上落淚，心里卻樂開了花。原來，天啟皇帝游湖，和兩個小太監劃著小船，不幸墜入湖中，雖然沒被淹死，卻染上了風寒，全身臃腫，日子不多就死了。

天啟皇帝駕崩，魏忠賢就坐不住了。一天深夜，魏忠賢就和干兒子兵部尚書崔呈秀商議，崔呈秀審時度勢，認為時機不成熟，弄不好會有滅族之災，勸他先在皇族近支中擁立一個傀儡皇帝。兩人正密謀，忽聽房頂瓦響。崔呈秀開門到外一看，原來是只叫春的貓。不久，魏忠賢擁戴了天啟皇帝的異母兄弟崇禎皇帝繼位。

這天，魏忠賢在府里和賭神談論賭技。賭神說：“千歲的賭技真是一日千里呀！”魏忠賢洋洋得意地說：“我自幼嗜好此道，因為賭，我才因禍得福有如此地位。同樣是因為賭，我才對你如此賞識。”賭神說：“宰相家奴三品官。千歲，小人自投靠您才有今日之榮呀！”魏忠賢拍了拍賭神的肩膀道：“好好跟著我混，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當上真正的三品官，回去后光宗耀祖。”

賭神咧嘴一笑，總管進屋稟報，外邊來了不少錦衣衛。魏忠賢正要發作，卻見不少錦衣衛早就沖進府內。魏忠賢管理著東廠，管著錦衣衛呢，正要訓斥，忽見賭神站到他面前，從袖中掏出一卷黃綾，一改往日的卑躬屈膝，厲聲喝道：“魏忠賢接旨！”

魏忠賢傻了眼，這賭神的袖子里怎么有了圣旨呢？正在疑惑，就聽賭神展開圣旨讀道：“逆惡魏忠賢，盜取國柄，陷害忠良，罪當死，現姑且念其舊情，從輕降發鳳陽，看守皇陵，永不進京！欽此！”

魏忠賢的冷汗刷地就下來了。這個賭神，怎么搖身變成了欽差大臣了呢？賭神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說：“千歲，你還不知我的真實身份吧？事到如今，我也就不便隱瞞了。我是當今皇上安插在你身邊的眼線。”魏忠賢倒吸一口冷氣，原來，這賭神竟是崇禎跟前的人。

“千歲，還記得當初我送你的那個十燈屏嗎？”賭神笑著問。

魏忠賢心想，這十燈屏難道還有什么名堂嗎？未等魏忠賢問起，賭神說：“當今圣上年紀小，但卻深謀遠慮，他知道你嗜賭，于是，就讓我和賭仙故意較量，引起魏二虎的注意。賭仙故意將十燈屏輸給了我，然后，我通過魏二虎將它送給你。這十燈屏早被涂抹了迷藥，每到晚上，就會使人心神不寧，產生幻覺，說出心里話。你看到的鬼魅，其實都是你心虛所致而產生的幻覺。” 魏忠賢問：“可是你給我作了符法后鬼魅就沒有了，這又是怎么回事？”賭神說，他將香囊里縫進了朱砂，朱砂有安神之功效，再加上他悄悄擦拭掉了表層的迷藥，所以，自然就看不到幻像的出現。取得了魏忠賢的完全信任后，及時將魏忠賢的一舉一動反饋給崇禎。

魏忠賢做夢也沒想到，他親手挑選繼位的崇禎早就打上了他的主意，這個年僅17歲的小皇帝會如此深藏不露。魏忠賢因賭得福，卻也因賭而亡命。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