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巍,黃桂華
(1.復旦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433;2.北方民族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長期以來,我國民族教育的主要內容是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和民族團結宣傳,而有關國家(民族)認同、民族關系及其如何相處的教育卻比較缺失。近年來,各國人民面對一些多民族國家此消彼長的民族紛爭和沖突,乃至極端民族主義造成的嚴重危害,深切感到當今世界,民族沖突的化解既要依靠物質利益的滿足、安全承諾的保證、規范秩序的執行,還必須有更深層次的精神力量,包括有關民族相處的學習和教育活動來促成。沒有基于“共生”理念的共處意識,以及作為最大公約數的民族(國家)認同,就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些紛爭和沖突。共處是民族國家的生存之道,各民族相互依存,相互尊重,求同存異,學會共處,才能形成一個優良的民族共同體。優化我國的民族教育,加強“民族共處”的教育內容,引導各民族人民學會共處,不啻為增進和改善民族關系提供了一個新思路。
民族共處教育,要從“民族共處”(national coexistence)這個概念說起。而共處與生物學意義上的“共生”(symbiosis)又難解難分。“共處”(coexistence)是有機體“共同生存”狀態的術語,共生乃共處的前提,將共生理論作為民族共處的一個科學依據,以共生的視角來考察民族共處現象,分析民族共處的內容、影響民族共處的因素和促進民族共處的發展,有助于我們認知和理解民族問題更豐富的內涵。
早在1879年,德國微生物學家德·貝里(Anton de Bary)就提出共生是不同生物密切生活在一起(Living together)的方式,開啟了生物學領域共生問題的研究。20世紀中期,有人還把共生概括為兩個或多個生物相互依存程度達到平衡的狀態。1970年美國生物學家馬古利斯(Lynn Margulis)提出“細胞共生學”,1981年又進一步提出“生物共生學”,指出每一個生命個體在共生互利中使自身獲得最大限度的發展。以生物共生為藍本的“共生學”(symbiotic studies)應運而生。
生物學所揭示的“共生”乃大千世界的普遍現象,從微生物、植物、動物到人類都可以發現共生的各種表征,“共生學”的研究領域不斷擴展和延伸。在共生關系中,一方為他方提供有利于生存的幫助,同時也獲得他方的幫助,形成了互利性的共存(共處)關系。如今,“共生學”作為一種具有宏大視野和生命關懷的方法論,被應用于社會科學、組織管理學、人類學、民族學等領域。費孝通就從社會學的角度,借助吉丁斯(F.H.Giddings)關于社會的基礎是同類意識的觀點闡釋了“共生”概念:“所謂同類意識,也就是指有相同人格承認。同類是推己及人的結果。帕克更明白地說明在人類中可以有兩種人和人的關系:一種是把人看成自己的工具;一種是把人看成也同樣具有意識和人格的對手。前者關系他稱作Symbiosis(共生),后者關系他稱作Consensus(契洽),而Symbiosis(共生)是生物界普遍的共生現象。”[1](P360)他還認為,人類社會也存在類似的關系。有的人愿意犧牲一些自己的利益來成全別人的意志,也有的人利用別人的利益來實現自己的意圖,這就恰好形成鮮明的對比關系。為了成全別人而放棄自己的利益,就是所謂的契洽(Consensus);在這種關系中人與人之間不再是赤裸裸的利益關系,還包括更重要的道德產生,這才有忠恕之道、社會、團體、共生。
從共生學角度看,各民族(族群[Ethnic groups])共同構成一個共生系統,民族單元(族群)之間就是共生關系。“民族關系是一種共生系統,其起源不是事先預成的,而是生命本能的內在需求‘刺激’的選擇,而系統能量的需要是選擇的內在動力。”[2]這個內在需要就是民族認同的基礎或民族意識。民族意識以及由此產生的認同能力進一步轉化為民族共生的內在動力。憑借這種動力,推動民族關系優質化、有序化,以實現各民族的和諧共處。如果說民族(族群)是相對獨立的單元,那么,民族關系即共生關系,共生單元因“互利性”刺激而自覺融入民族共同體。“民族關系是社會關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以民族共同體為基本構成要素,以民族共同體之間的信息、能量互動為依托,與社會廣泛地聯系著,展示自身獨特的社會風貌。”[3]民族關系涉及民族之間許多領域和層次,包括物質生產、交往方式、精神文化以及民族繁衍的能力。這些領域和層次又不斷產生新的要素、聯系和趨勢,圍繞民族利益、民族文化和民族發展形成一個民族共生系統。
事實上,民族關系就是一個共生共處不斷融合的過程。它不是被外在的力量預先訂制的,而是民族生存本能的內在需求,是各民族尋求合作相處的選擇激勵。因此,人們對民族關系的定義一再強調民族之間多方面的交往和關聯性。例如,“民族共同體之間的信息、能量互動”,“民族之間的相互交往、聯系和作用、影響”,“民族之間在社會生活領域的交往聯系”,等等。民族共生以民族共生系統的能量分配為核心內容,受民族共生單元、民族共生度、民族共生環境、民族共生力以及民族共生界面的影響支配,是一種從間歇共生向一體化共生、偏利共生向對稱性互惠共生不斷發展的民族之間的共生運動。[2]
然而,民族關系之所以發生民族問題,是因為民族共生系統中存在著某種矛盾,存在著不適合共生的內外因素。“共生”既可能是民族關系的和諧相處,也可能出現民族問題,即民族關系的失和或沖突。一部民族關系發展史,始終交織著民族共處發展與民族矛盾沖突或隱或顯的線索。盡管伴隨著全球化,無論國際還是國內民族主義都有所抬頭,民族情緒有所高漲,民族沖突也有所加劇。但如果著眼于人類歷史的長時段,民族共處畢竟是民族關系發展的主線。為此,我們要特別正視中華民族是多民族國家的存在和多民族共處的事實,共同適應、共同發展、共同繁榮是中華民族和睦共處的唯一選擇;在這個共生系統中,民族互助、互惠、共處、共贏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繁榮昌盛的美好愿景。我們要牢固樹立各民族水乳交融、唇齒相依、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觀念,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深刻認識中國是各族人民共同締造的國家,中華文化是中華民族的共同文化,中華文明是各民族共同創造的文明,中華民族是各民族共有的大家庭——民族教育不但要強調中華文明是中華民族的共同精神家園,還要確立中華民族是各民族共生共處的共同體意識。友好相處,互惠互利,和而不同,正是中華文明綿延不絕的極大優勢。
民族教育的核心是國家(民族)認同。中華民族認同是中國各民族和諧共處的先決條件,作為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與對當代中國的國家認同高度重合。“認同”(Identification)是個體對融入某種對象化存在的確認,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某種心理情感體驗。在這個體驗過程中,給出正面回答的認同有助于人們產生“類聚”與“歸屬”的意識與行動,反之則會產生“異類”與“排斥”的意識與行動。
正如吉登斯(A.Giddens)所說,我們生活在一個令人迷惑、變化無常、非理性而且脫離了人類控制的世界,生活越來越難以理解、未來越來越難以預測的21世紀。“全球化是一系列過程,它意味著相互依賴。對它最簡單的定義就是:依賴性的增強”,同時全球化也是“一個反思性不斷增強的過程”,新的矛盾和分化不斷出現,全球化是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共同體的新的艱難時代。人們普遍追問“我是誰”或者“我們是誰”的問題,為自己尋找歸屬感。“比起以往的時代,全球時代的個人認同出現了更大的危機。”[4](P11)認同之所以成為問題,因為在全球化過程中個體不僅對于自己的身份、自我價值需要和應過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感到迷茫,而且對于更高階的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大小集體,乃至民族、國家的認同也感到困惑。人們在被不斷卷入全球化結構的同時,也日益陷于無所適從的困境。而越是如此,就越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這是一個不斷強化的相互過程,新媒體與互聯網使這個過程變得更加夸張、更具有叛逆性。無論是個體還是集體層面,身份認同都是所有人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對于前者,認同主要是內在自我身份的確認;對于后者,認同主要是外在的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而能夠將這兩個層面的認同問題聯系起來并形成“交集”的正是文化認同。可以說,文化的認同是將自我認同、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整合在一起的認同。或者說,認同從兩個方向塑造和確認自我:內向的就是自我認同、自我身份的確認,即對“我是誰”的回答;外向的就是社會認同(如民族認同、國家認同和文化認同),回答“我們是誰”的問題。
我們既要正視多民族國家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既重合、又不是一回事,又要正確對待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關系,使得各民族成員在民族認同基礎上進一步形成和維系國家(中華民族)認同。這也是現代民族國家謀求統一和發展的必由之路。在全球化時代,國家認同已經不僅僅是個體的自我身份認同,還要聯系馬克思早有預言的現實:“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賴所代替了。物質的生產是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成了公共的財產。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5](P404)這也是公民對自身多重角色(自我的、民族的、國家的、全球的)定義的“我們感”(of the We)及其身份整合——這個道理只有通過達至人心的民族教育才能講清楚。
重要的是,文化認同是自我認同與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相契”(accord with)的根據。“族群認同是文化認同的基石,文化認同是族群認同的膠合劑,而國家認同是政治概念,是族群認同和文化認同的升華,是屬于高層次的認同感。要把國家認同擺在首位。族群認同、文化認同與國家認同是三位一體的,三者之間存在著相輔相成的關系。”[6]文化認同是人們在長期共同生活中形成的對本民族意識、心理和意義的正面體認,是對本民族基本價值的認同,是凝聚這個民族行為體的思想紐帶,也是延續這個民族行為體的精神載體。正如亨廷頓(Samuel P·Huntington)指出的:“他們用人類曾經用來回答這個問題(即“我們是誰”)的傳統方式來回答它,即提到對于他們來說最有意義的事物。人們用祖先、宗教、語言、歷史、價值、習俗和體制來界定自己。”[7](P5~6)即用特殊的象征方式來表示自己的文化認同。
文化認同對于民族行為體意義重大。民族成員對本民族的族稱、文化、生活方式的認同及其延續,是民族行為體實現內外整合并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基礎條件。文化認同不僅是個體對自己身份、所屬族群的認定,而且事關民族精神的蘊含、國家意識形態的內容,以及對其他民族、宗教與文明形態的理解。從這個意義上說,民族認同的核心就是文化認同。“文化認同和民族理念是相互依存的”,一個民族的凝聚力與發展潛能與民族成員的文化認同感緊密相關。“文化認同構成族群(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中介形式”,[4](P10)具有強大的凝聚作用。文化認同也是全球化時代民族國家綜合國力競爭中最重要的“軟實力”,各種文化之間的交流、對話和碰撞越來越成為民族團結、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不容回避的內容。中華民族是中國各民族文化融合的產物,不能用漢民族及其文化來代替中華民族及其文化。只有各民族真正認同中華民族及其文化,才能由衷地產生歸屬感和忠誠,中華民族才能成為一個強大的民族共同體、自覺的文化共同體。[8]也只有中華文化上的認同,才能形成中華民族團結的親和力,才會產生中華民族情感上的共鳴,促使各族人民互相合作、共同奮斗,促進中華民族大家庭和諧相處。從這個意義上說,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正是中國民族教育、尤其是民族共處教育的重心。
在全球性的文化交往、碰撞和融合過程中,文化認同及其背后的民族文化結構呈現出多樣性、流變性乃至斷裂性,加劇了不同民族、民族與國家、民族與世界原本未必彰顯的博弈關系,特別是在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之間出現了某種“擠壓”(squeeze)。在這個過程中,文化認同的重要性更加突出了,其所牽動的民族國家政治性質也強化了。各國各民族都在重新思考全球化視野的認同問題,都在積聚新的文化認同、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能量。“全球一體化的過程并未表明文化多樣性的消除,而是表明了在共享一個共同世界的前提下,不同文化模式的共存和較量越來越顯得重要。”[9](P190)民族共處是文化認同、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實現形式,而沒有文化認同的民族認同、民族共處是不可想象的。
民族共處其實就是建立在民族文化認同心理基礎上的各民族共生共存狀態。文化認同、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是民族共處的基石,民族共處又增進文化認同、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它們相輔相成、互為支撐。國家認同作為最重要的國民意識之一,始終是一個國家凝聚力、號召力的突出表現,是國家治理合法性(Legitimacy,或正當性)的基本來源。各民族對國家的認同就是在信念上對本民族與國家關系的肯定,如表現為國家歸屬感、政治效忠、國民意識、民族自豪感。而集中到一點,就是熱愛這個國家的情懷,即愛國主義。在所有集體認同樣式中,這種國家認同是最具根本性和包容性的,對多民族國家的穩定與安全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中國作為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各民族“都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平等一員,共同構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的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10]各民族特別是邊遠地區少數民族對中華民族大家庭的認同,是國家意識形態是否鞏固的重要標志,也是當代中國民族關系能否和諧共處的關鍵所在。
理直氣壯的文化認同底氣,根深蒂固的國家(民族)認同意識,既來自各民族相互尊重、求同存異、友好相處的生活實踐,也應該有深入人心的民族共處教育;一旦這種教育缺失了,某些不健康的民族情緒甚至極端主義的異端邪說就會乘虛而入,蠱惑人心。如何使各民族人民、特別是青少年認知文化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與民族共處之間的正相關性,正是開展民族共處教育的充分理由。
民族共處教育是一個新課題。第66屆聯合國大會(2011年)通過的《人權教育與培訓宣言》提出,“教育的方向應是人的個性和尊嚴的全面發展,使所有人都能切實成為自由社會的一分子,增進各民族和所有種族、族裔或宗教群體之間的理解、容忍和友誼”。[11]201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尊重所有人教育”(Teaching Respect for All)項目,亦旨在通過加強相互寬容基礎和培養對所有人(不分膚色、性別、種族、民族與宗教)的尊重,來促進反對歧視和暴力的教育措施。[12]事實上,無論是通常意義上的民族(國家)還是多民族國家,要克服認同危機,實現民族共處,乃至在世界范圍內實現各民族(國家)的共處,前提都是各民族(國家)彼此認可對方、尊重對方。民族關系的“磨合”其實就是各民族以不同方式尋求彼此認可、尊重,進而才可能實現“共處”。在這個磨合過程中,教育是很重要的方式;要通過民族共處教育,傳播共處理念,學習共處辦法,促進民族關系和諧發展。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建立起普遍性教育、差異性教育和多樣性教育組成的民族教育體系。在普遍性教育中,有大量內容是體現中華民族大家庭多民族和諧發展愿景的。其中的思想道德教育,包括大學生思想政治理論教育,更是宣揚中華民族國家認同的主渠道。而體現差異性、多樣性的少數民族教育則比較重視民族團結、愛國主義和中華民族共同理想教育。今天,中國民族工作出現了好幾種“并存”的新的階段性特征。①做好民族工作,最關鍵的是搞好民族團結,最管用的是爭取人心,因此就很有必要開展民族共處教育,特別是教育人們“學會共處”(Learning to Coexistence)。
如果說,“和諧共處”(harmonious coexistence)是民族關系發展的良好狀態,是民族關系追求的理想目標,那么,和諧相處(或和睦相處,in harmony,live in harmony)就是一個比較實際的目標。從英語看,和諧相處(或和睦相處)與和諧共處都有harmony(和諧),但共處更有co+ existence(共同存在)的意思,也就是共存的相處之道。
從中華民族的發展史看,“共處”一直貫穿于民族關系的發展。在歷次民族大動蕩、大遷徙、大融合之后,民族共處的特征愈加明顯,都帶來了較長時期的各民族和平共處或和睦相處,并有利于形成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這些民族文化又匯聚成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中華(民族)文化。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通過多項政策措施,切實解決少數民族群眾生產生活的許多困難,大力培養少數民族干部,爭取和團結民族、宗教上層人士,增強了各民族對祖國和中華民族的認同,增進了民族之間的信任和團結。為了幫助少數民族實現平等權利和自治權利,消除歷史遺留下來的民族歧視痕跡,國家開展民族識別,確認民族成分,建立民族自治地方政府,中國社會主義的新型民族關系逐漸形成,中國民族關系的性質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隨著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推進,中國民族關系發展也面臨許多新情況、新問題。執政黨深刻把握時代特征和國際、國內民族問題的發展變化,提出了加快發展是增強民族團結的核心,把加快發展擺在更加突出的位置,打牢民族團結的經濟基礎;圍繞各民族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的主題,要求進一步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進一步鞏固各族人民大團結,進一步促進各族人民和睦相處、和衷共濟、和諧發展,這歸結起來就是和諧共處。
要實現各民族和諧共處,增進作為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精神歸宿的文化認同,就應強調民族共處的教育理念:尊重、平等、包容與協商。
尊重,是民族共處教育的道義前提。尊重在人性層面上與和諧共處有內在的一致性。尊重既是人的情感需要,也是個體修養的外在表達。尊重體現了人際交往的重要原則,民族共處首先必須有各民族的互相尊重。由于歷史和文化原因,各民族都有自己的風俗習慣和生活方式。各民族和諧共處,不但要相互承認,而且還應彼此尊重、彼此欣賞。“在一個多民族國家里,對‘他者’文化認同與否是價值觀念問題,對‘他者’習慣尊重與否是倫理道德問題。在現實交往中,由于‘不認同’導致‘不尊重’,進而引發沖突事件是比較普遍的,涉及人與人的接觸,族群與族群的交往。因此,無論不同民族個體間的交往,還是不同民族群體間的交往,本著對‘他者’的尊重不僅是一個交往原則,更是一種道德境界。”[13]民族共處只有在求同存異、平等相待、體諒包容、有事好商量的條件下才能進行;如果缺乏尊重,沒有欣賞,這些條件也就不復存在。
平等,是民族共處教育的社會要求。平等就是各民族在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等方面相互交往時都擁有不受歧視的地位與身份。各民族、不同民族的人們之間發生著各種各樣的交往。“交往本身就是對象化的活動,它不僅創造了文化形式,而且還創造了一種人類積累、交換、繼承和發展自己本質力量的特殊社會機制,即根本不同于動物自然生理遺傳和進化的社會進化機制。”[14](P216)每個民族的文化各具特色,多民族的價值觀念和交往行為可以帶來更為豐富的物質精神生活、更具多樣性的思維特點和更加多元化的社會風貌。各民族的交往促進了相互理解和學習,構成了民族關系發展的重要內容。一方面,平等的交往有助于促使各民族從相互的視角來看待自身、理解彼此,建立起相互尊重的橋梁;另一方面,平等的交往也有利于各民族通過學習,了解其他民族文化的特點和意義,吸收其他民族文化的精華,豐富本民族的文化。
包容,是民族共處教育的氣度培養。包容是指開闊的心胸、寬容的態度,是一種兼收并蓄的境界。要達到這種境界,還必須有真誠、坦蕩和氣概。包容,是面對多元化社會、多樣性文化的正確姿態,不以我劃線,不以鄰為壑。“在出現了價值多元化與影響廣泛的社會政治化的情況下,如何使共處得以實現。這個問題是所有社會在現代化過程中都無法回避的。”[15]在民族關系上,包容既包括同一個民族內部的互不排斥,更包括各民族之間的互相接納、友好相待、互惠互利。包容性發展要求不同國家、民族與公民共同發展,平等參與,共享發展成果;也是落實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MDGs)的重要途徑,通過致力于消除不同民族間歷史文化、宗教信仰、社會制度的差異帶來的障礙,共同應對糧食安全、能源安全、氣候變化、自然災害等世界性難題,謀求各個民族(國家)合作共贏、各種文明兼容并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協商,是民族共處教育的治道習得。協商就是由當事人就爭議問題進行的共同磋商,包括:“提供協商過程中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理由;傾聽并真誠地回應他人的理由和觀點;盡力達成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意見。”[16]協商承認各方利益訴求的現實,也是一個反映多元價值、鼓勵參與和對話、促進共識的過程。協商在處理民族關系方面尤為重要。各民族歷史文化、宗教信仰、價值觀念、行為方式都很不同,這些“不同”要實現“共處”,就要通過對話與協商來解決,而不是靠強詞奪理,更不需要刀光劍影。協商民主就是“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找到全社會意愿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努力營造既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又理性有度、合法依章的良好協商氛圍”。[17]協商的能力還包括在對話交流活動中傾聽和表達的技巧,以及設身處地體諒他人,尋求共識的辦法,培育一個“參與式”的共處方式。
要之,“共處”所體現的尊重、平等、包容與協商等價值是多民族和睦相處、和衷共濟、和諧發展的真諦。有了“共處”的理念,我們還要學會共處。“學會共處”是民族共處教育的核心,意味著以尊重、平等、包容與協商的方式來解決矛盾與沖突,拒絕自以為是、制造分化、排斥異己、強加于人。在開放教育的同時,學會共處還要充分考慮民族的特點、學校的多樣性、課程的互補性等,使受教育者能夠感受到身處一個相互依存、相互關懷的民族大家庭的溫暖。學會共處更是每個人全面發展的需要。個體要想獲得成功,不僅僅靠自身的努力,還需要獲得外力的支持和幫助;只有學會共處,才能在不同環境中取長補短,贏得更大的空間、更多的機會。
“學會共處”既是長期而豐富的教育內容,也是高瞻遠矚的民族團結事務。以往的民族團結教育承擔了民族共處教育的部分內容。今天,中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要求民族地區各項事業、包括民族教育事業并入現代化軌道。中國發展仍處于可以大有作為的重要戰略機遇期,要緊緊抓住和用好這個機遇,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正確道路,促進各民族群眾相互了解、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互欣賞、相互學習、相互幫助。“努力創造各族群眾共居、共學、共事、共樂的社會條件”,[10]這些都要求探索符合中國國情和各民族發展實際的民族共處教育。
基于多元民族文化視野研究“學會共處”的教育問題,必須充分尊重和理解各個民族、民族文化(文明)和民族群體的發生學和發展史,充分尊重和理解他們的差異性和多樣性。共處教育是各民族文化百花齊放的教育。每個民族都是獨特的,共處教育既要體現多民族文化的獨特性,又要凝聚中華(民族)文化的統一性。共處教育既要塑造如何“學會共處”的教育理念,還要花更大的力氣構筑多民族文化和諧共處的教育內容、教育方法。從長遠看,國家發展民族經濟、民族教育、民族文化都是為了提高民族共處的能力,而提高能力主要靠教育。為了積極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促進各民族群眾相互了解、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互欣賞、相互學習、相互幫助,開展民族共處教育恰逢其時。
注釋:
①2014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民族工作的意見》指出了當前中國民族工作階段性特征,包括: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帶來的機遇和挑戰并存;民族地區經濟加快發展勢頭和發展低水平并存;國家對民族地區支持力度持續加大和民族地區基本公共服務能力建設仍然薄弱并存;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趨勢增強和涉及民族因素的矛盾、糾紛上升并存;反對民族分裂、宗教極端、暴力恐怖斗爭成效顯著和局部地區暴力恐怖活動活躍、多發并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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