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遙
(山東大學 法學院,濟南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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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星的民事法律保護研究
孫遙
(山東大學 法學院,濟南 250100)
童星作為娛樂圈中的未成年人群體,其利益經常受到雇主、新聞媒體及其監護人的侵害。在人身利益方面,通過實行工作許可制和小時制,可以保障他們身體健康權;確立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及限制新聞媒體與表達自由,可以有效保護他們的隱私權。在財產利益方面,通過設立相應信托賬戶并明確童星本人為其財產唯一所有權人,可以保證他們的獲得報酬權;而合同解除權的賦予也使他們能夠更好地防范監護人侵害,維護自己的自由意志。
童星;未成年人;人身權;財產權;立法保護
近年來隨著一大批以未成年人為主題的影視及真人秀節目的熱播,許多不僅未滿18周歲,甚至平均年齡只有三四歲的未成年人進入公眾的視野,也就是我們俗稱的“童星”,很快成為各大公司和商家競相追捧的對象,紛紛受邀為其站臺走秀拍攝廣告,擔任其產品或服務的代言人。這種商業運作模式的確為童星及其家庭迅速地帶來了名和利,但是童星背后付出的艱辛與辛酸卻鮮為人知。
娛樂圈中的各方參與者,如電視臺、劇組、廣告商及經紀公司以效率為優先,要求童星克服極端的工作環境、完成超出其承受范圍的工作內容,如拍攝夜戲、哭戲、摔戲、打戲;在夜晚、寒冷或者炎熱的天氣下全天拍攝。童星生病仍舊堅持不請假的行為也在不少真人秀中播出并被理解為具備敬業精神,能夠吃苦耐勞而得到稱贊。從本質上看,童星從事娛樂行業,不論是進行表演、模特、廣告代言還是真人秀行為,都屬于雇傭童工,受我國《勞動法》第十五條及國務院《禁止使用童工規定》第十三條等相關法律規范規制,即招用未滿十六周歲未成年人從事文藝事業需履行審批手續,并取得其監護人同意,同時用人單位還需保障其身心健康及受教育的權利。2015年9月1日開始實施的新《廣告法》第三十八條第二款“不得利用不滿十周歲的未成年人作為廣告代言人”及2016年廣電總局新下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電視上星綜合頻道節目管理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中“嚴格控制未成年人參與真人秀節目,不得借真人秀節目炒作包裝明星,也不得在娛樂訪談、娛樂報道等節目中宣傳炒作明星子女”之規定,看出立法者已經注意到了童星廣告代言泛濫、真人秀節目缺乏管理的情況,并通過“限童令”從根源上切斷了童星產業鏈的商業運作模式的決心。
以上規定已經構成了我國關于童星立法保護規范的全部。這對于童星以及其背后衍生的無數市場需求來說,其綱領般的、缺乏執行力的只言片語,雖對娛樂圈各方參與者提出了要求,但不足以從根本上保護童星的合法權益。首先,由于大部分童星只是與雇主簽訂了經紀合同,而不是勞動合同,導致他們與雇主之間并沒有締結真正意義上的勞動關系,很難得到《勞動法》的相關保護;其次,新《廣告法》禁止童星擔任廣告代言人的做法,以童星的工作機會為代價,試圖換取對童星的保護,更是構成了其發展道路上的阻礙。對于童星的立法保護,不僅需要理念正確,更要方法得當。
根據通說,民法中兩大基本民事權利包括人身權和財產權。童星在娛樂圈中的生存與工作,也主要圍繞著這兩個方面,尤其是人身權中的人格權及財產權中的獲得報酬權最容易受到忽視及侵害,而未成年人從事娛樂行業本身也屬于一種勞動關系的締結,因此其勞動方面的權益也應該成為今后立法的重點關注對象。人身權又分為兩個部分,即人格權及身份權,童星的人格權中的健康權,肖像權與隱私權與其日常工作內容息息相關,侵害童星這方面權益的訴訟案件、新聞報道等屢見不鮮,值得立法特別關注。雖然當前我國并無相關童星保護這一主題的立法,也沒有經驗可以遵循,不過童星發展起步早、相關立法完善的國家,給我國提供了絕佳的借鑒。
(一)廣義上的健康權保護
在未成年人工作的語境下,其健康權保護宜作廣義上的理解,即對于他們身心健康的保護,即不但要求在工作中其身體上的權益需要受到保護,其心理健康發展也應受到額外關注,這就對童星的工作環境、工作內容、工作時間以及從業年齡提出了具體的要求,甚至在某些方面對他們的工作范圍進行了限制。
1.工作許可制
針對這一問題,美國各州法紛紛建立了童星工作許可制,要求在未成年人參與娛樂行業活動之前,必須向各州主管部門提出書面申請,經審核批準后方取得從業資格。加利福尼亞州《勞工法》與相關童工法規要求童星在簽訂勞動合同前,應首先取得許可,主管部門為州工業關系部勞動標準執行司(以下簡稱勞動司)。首先,雇主向勞動司提出申請,并填寫申請表。雇主應作申請表詳細申報童星所從事的演藝活動的性質與范圍,如是否包含恐怖、暴力、淫穢等內容,由勞動司審核決定是否辦理許可。田納西州的《未成年表演者法》要求,涉及童星的演藝合同在法庭審核許可后方生效,法庭將為童星提供強有力的保護。[1]紐約州《勞工法》第186條3.1也規定:童星之監護人無獨自為其所監護的童星締結演藝合同之權利,除非獲得紐約州兒童委員會頒發的許可。[2](P86-87)
英國的《未成年人法》第22條和第37條,及1968年《未成年人表演法規》也規定了,雇主在雇傭16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從事演藝工作時,須得到未成年人住所地行政管轄機關之許可提出申請,該機關在發布許可令時將具體考慮該未成年人的健康和學業是否達到法律規定標準這一因素。[3]在某些特殊情形下,如拍攝暴力、虐待內容的影視作品而不得不使用未成年人演員時,雇主必須為其提供心理咨詢師,以免對童星的心理健康造成不利影響。
2. 工作小時制
在工作時間方面,英美法系制定了細致具體的梯形標準,對不同年齡段的童星工作時間進行了區分。允許年齡較小的未成年人,甚至是嬰兒參與娛樂活動的同時,各州立法也對其雇主提出了謹慎,甚至是苛刻的義務要求,雇主需要承擔對未成年人進行嚴格保護的責任,如限制未成年人的工作時間。
美國《聯邦公平勞動標準法》對未成年人學期與假期中的工作時間做出了不同規定,如9到15周歲的未成年人在假期工作時間為每日7小時,在學期期間為保證學習,工作時間則相應減少2小時;15天到6個月大的嬰兒,每天最多工作20分鐘。
2014年6月23日,英國教育部也出臺了《未成年人表演法規:工作與休息時間咨詢文件》新規,開始實行新的工作時間制。為更好地保障未成年人的健康和并使其有足夠的時間兼顧學業,9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表演者,每天包含休息時間在內,可工作9.5小時;5-8周歲之間,最多可工作8小時,2-4周歲之間可工作5小時,0-2周歲只能工作3小時,未成年人不得被要求不間斷的工作,其休息時間和休息次數都得到增加。[4]童星年齡越小,工作小時數越低,工作時間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遞加,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國外的影視作品中多啟用本為雙胞胎或多胞胎的小童星,這也是兼顧了劇組的效率考量,方便他們輪流工作休息以保證劇組的正常運轉。
日本所采取的工作時間制與英美國家有所不同,其《勞動基準法》實行工作學習整體時間制,童星一天最多工作學習7小時,一周最多40小時,且在從事夜間工作前,雇主須取得許可(第60及62條)。同時,為了保護成長發育中的女性未成年人,日本法對采取性別差異標準,對女性未成年人實行優待,在未經行政官廳許可的情況下,不得在休息日和生理期期間工作(第61條)。[2](P87-89)
童星的健康權益不僅包括客觀上的身體健康,還包括主觀上的心理健康,這就要求他們在工作中也需要勞逸結合。工作小時制不僅保證了童星可以在工作期間得到充分的休息,其學期與假期的分類也使童星能夠獲得充足的學習時間,保障了他們的受教育權。
3.小結
英美法系及日本等國家的工作許可制,在未成年人從事表演、模特、廣告代言及真人秀工作時,增加了公共機構的介入,經其審核未成年人達到一定學業及健康標準,所進行工作的環境及內容符合他們的心智發展階段后,方能取得締約的許可;工作小時制則保證他們能夠在工作中得到充分的休息機會和受教育的機會,雙管齊下維護了他們的健康權。
(二)嚴格的隱私權保護
童星熱潮帶給這部分未成年人的不僅是名和利,在迅速發展的網絡環境下,還帶來了對其日常生活,工作情況及情感狀態等隱私信息的不尊重甚至是侵害,更嚴重的事件——如在某真人秀節目播出期間,由于“星二代”之間的小小沖突引發的不同粉絲群體之間對其他童星的肆意謾罵攻擊等網絡暴力現象,嚴重侵害了他們的隱私,影響其身心健康發展。而對童星隱私的侵權人范圍不但包括雇主、媒體、關注他們的數以萬計的網民,有時甚至包括他們的父母等監護人在內,如在微博中隨意刊登子女的照片等個人信息的行為。因此,對童星的隱私權保護已經不再局限于一個倫理問題,同時也是一個法律問題。
在我國當前的民事法律中,只有《侵權責任法》第二條明確將隱私權作為一項民事權益進行保護。但是該法并沒有對隱私權的內涵外延進行解釋說明,尤其是其隱私“成年人預設”的理念導致了在未成年的童星隱私權保護問題上的進退兩難。通說認為,明星是一類特殊的隱私權主體,其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賴以生存的觀眾基礎是靠不斷曝光其工作及生活等各方面信息而積累并維持的。高曝光率,不論是正面還是負面,都是成年明星獲取名利的手段,因此司法實踐中也承認明星的隱私范圍與其他自然人主體之間是存在區別的。但這類明星指的是成年人,童星在法律上依舊屬于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進入娛樂圈可能并非他們的本意,追逐名利也不是他們的初衷,而是遵循其父母等監護人的意愿,那么對他們能否適用與成年明星相同的隱私范圍標準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1. 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
根據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第二條“關于兒童的一切行為,不論是由公私社會福利機構、法院、行政當局或立法機構執行,均應以兒童的最大利益為一種首要考慮”,也就是兒童權利最大化原則,以及第十六條“兒童的隱私、家庭、住宅或通信不受任意或非法干涉,其榮譽和名譽不受非法攻擊”等規定來看,我國的粗陋的童星隱私權保護,甚至整個未成年人隱私權保護立法并不符合國際標準。
《公約》第二條“每一兒童均享有此權利”實際上確立了無差別原則,即排除了兒童因種族、膚色、性別及地位等因素導致的歧視及差別待遇。因此可以推導出,兒童權利最大化原則及其隱私保護,不因兒童所從事的職業而存在任何差異。也就是說童星依然享有《公約》確立的全方位的兒童隱私權保護,并不因其工作性質而大打折扣。
因此,有必要對童星隱私權的保護作嚴格解釋,也就是說童星隱私權的行使主體同時應該包括其本人及父母等監護人,不論童星的行為能力,在公開其隱私時都應征得雙方同意。這不僅避免了父母等監護人侵害童星隱私權的行為,也要求監護人在童星做出非理性的公開隱私決定時能從旁勸阻,起到相互制約的作用。
2. 新聞媒體與表達自由的限制
隨著微博和微信等網絡交流平臺的風靡,童星隱私侵權主體也在日益多樣化。最常見的兩種形式還是新聞媒體在其報紙、網站等載體上大肆披露未成年童星的生活工作信息;以及廣大網民在自己或童星本人及其家人的微博下任意對童星隱私進行評論批判。雖然新聞媒體與網民都享有法律賦予的新聞媒體與表達自由,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與童星等未成年人隱私權保護之間存在著極大的矛盾。
作為生活在鎂光燈下的特殊群體,成年明星的隱私在與新聞媒體與表達自由沖突時,往往要讓步于后者,這已經得到司法實踐的默許——成年明星的隱私權外延的確要小于其他自然人主體。但當這一自由與未成年童星隱私權沖突時,考慮到聯合國《公約》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及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三十九條規定的“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披露未成年人的個人隱私”,前者不得優先于后者,也就是說新聞媒體與表達自由不能成為侵害未成年人隱私后免責的保護傘。但考慮到童星畢竟屬于公眾人物,其工作機會的獲得,觀眾基礎的積累有時還需要依賴于對其個人信息的媒體披露與網絡熱議,二者是相互依存的,須在這兩種權益之間劃定一個界限。[5](P168-175)
因此,對童星隱私的披露,以不引起異議,不產生消極影響、不打擾其生活安寧為限度,涉及其非正面形象(如吸煙照、喝酒照片、裸體照片、暴力照片及其他任何不符合其年齡及心智發展水平的影像資料),財產狀況以及情感狀態的信息不宜報道。而且電視、報紙、網站及廣播等傳播媒體在披露未成年人的隱私信息時,需提前與童星本人及其監護人進行溝通,說明披露隱私的內容和范圍,經他們同意并獲得書面許可后,才能夠公布其隱私信息,否則就要按照《未成年人保護法》第六十九條規定承擔相應的責任。簡言之,今后立法應該包括對童星隱私侵害的避免、制止及對侵權結果發生后的法律救濟等內容,在法律救濟過程要避免二次傷害的現象發生。
童星除人身權外,其財產權利也暴露在立法保護范圍之外,或者說并沒有被作為一種特殊的主體,得到與其相應的法律保護,尤其是對獲得報酬權和合同解除權兩項權利。
(一)獲得報酬權
童星獲得報酬的權利主要包含兩個層面的涵義,一是向雇主索要報酬的權利;二是如何確定報酬的所有權人,尤其是第二個問題,最具爭議,我國立法對此問題的態度也尚不明晰。
生1:大約450顆;生2:大約380顆;生3:我覺得它特別多,我也估計不了……師:有辦法知道它有多少顆嗎?生4:數一數。師:一顆一顆地數嗎?生考慮一會,提出:這些幸運星太多了,一顆一顆數耽誤我們上課的時間。師:如何較快地數出這么多的幸運星?我為每一組都準備了一份與我同樣多的幸運星,不同的是,你們的每10顆裝了一袋。
1. 向雇主索要報酬的權利
當前我國娛樂行業從業人員,包括童星在內,與其雇主之間的“勞動關系”主要是通過經紀合約建立的,由經紀公司負責為其介紹工作,如簽約劇組拍戲、廣告商演、T臺模特及真人秀等,童星只能在工作收入中以一定的比例提成。這與傳統的勞動關系之間存在著極大的不同,其簽署的也并非勞動合同,而是經紀合約,二者之間也就不存在用人單位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因此雖然從表面上看屬于雇傭童工,但實際上通過經紀合約替代了書面勞動合同,十分技巧地繞開了我國《勞動法》的規制,也導致了童星的權利一旦被侵害,無法尋求勞動部門的救濟。
為保證童星能夠及時取得報酬,要求雇主提前支付部分報酬的做法比較可行。根據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和紐約州法規定,在童星從事任何娛樂事業前,其父母等監護人必須以童星本人的名義在銀行、信用合作社或者經紀事務所為其開立一個“庫根賬戶”,該賬戶為法院授權建立的封閉式的信托基金賬戶,是童星取得工作許可的必要條件之一,否則將無法通過州主管部門審核。童星的雇主在雇傭合同生效15日內,必須向該賬戶內存入其報酬的15%,供他們年滿18周歲后取用,從而避免雇主拖欠報酬、剝削童星的情形發生。[6]而一旦在合同履行期間發生雇主拒絕支付剩余報酬的情況,那么童星也可以行使下文中的合同解除權。
2. 財產所有權主體
聯合國《公約》第三十二條規定了兒童免受剝削的要求,不僅指的是兒童免受雇主的剝削,也禁止監護人等家庭成員對其勞動的剝削。但普通法長期以來所堅持的“嬰兒法律準則”,即未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不具備簽訂合同的民事行為能力。[7]因此童星只能由其監護人代理簽訂合同。而且根據英美法傳統,監護人享有對被監護人的“控制權”,包括對其人身及財產的所有權和處置權。[8]因此,童星的勞動合同通常由監護人代為締結,報酬也由其領取支配,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早期好萊塢的童星財產權益不斷受到其監護人的侵害,類似案件頻繁發生,如1939年著名的“庫根案”[9]的發生,直接催生了美國相關保護立法的改革。[10]
杰克·庫根(Jackie Coogan)出生于1919年,后經查爾斯卓別林發掘成為家喻戶曉的美國童星,在娛樂圈從業期間取得不菲的收入,但其成年后發現所有表演收入被監護人揮霍一空,遂于1939年起訴其監護人并勝訴。該案發生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該州于1939年制定了《未成年表演者法》,并以庫根之名命名為“庫根法”。“庫根法”規定,未成年人為其收入及所積累財富的唯一財產所有權人,[11]這將童星從傳統的監護人代為締結合同、擁有其勞動報酬所有權的模式中解放出來,[12]從而避免監護人濫用監護權侵害童星財產利益的情形發生。相較美國設立專門信托賬戶的做法,大陸法系的日本更加徹底——日本《勞動基準法》第59條規定,監護人不得代領未成年人勞動報酬,以避免監護人剝削未成年人勞動成果的現象發生。
(二)合同解除權
1. 美國法的反面例證
雖然獲得報酬權的保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障童星的財產權,但是如果在合同尚未履行或履行中發生雇主拒不履行合同,侵害童星本人利益的違約情況,也應賦予童星及其監護人,尤其是童星本人解除合同的權利。傳統的普通法規則賦予了未成年人在不滿他人代理自己締結的合同時的解除權,在娛樂圈中,這就等于向童星的雇主,如影視公司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防止童星解除合同,雇主必須為童星提供更好的條件。
但是主導娛樂圈話語權并制定規則的并非童星,影視公司相比勢單力薄的未成年演員群體更能影響立法的方向。1927年,加利福尼亞州修改其民法典第36條,允許童星在取得州最高法院的同意后,解除合同。[13]華納兄弟電影公司訴布魯戴爾案(Warner Bros. Pictures v. Brodel)[14]就是最明顯的佐證。隨后紐約1961年《藝術與文化事務法》第35.03條[15]及1983年的謝爾茲訴格羅斯案(Shields v. Gross)[16]也借鑒了這一點,[17]即當未成年人在成年后認為其監護人訂立的合同不符合本人最大利益時,可以解除合同,但首先需要征得法院的同意。[18]
解除權是民法財產權中的一項形成權,合同一方單方面意思表示即可使合同自始不發生效力,是避免不平等及剝削的最有效方法,在這一過程中引入了法院,顯然違背了形成權單方意思表示即可生效的本質,增加了童星自行解除合同的難度,維護的是廣大雇主,也就是娛樂圈中的規則制定者的利益,而不是童星的利益。這一改革遭到許多學者的反對,包括謝爾茲訴格羅斯案中持反對意見的三位法官——杰森、馮斯伯格和梅耶。他們認為:“法律的本意并非要將商業利益凌駕于國家對于兒童利益的保護之上”。[19]如果一份合同可能導致對童星的剝削或者致他們于不利的境地,那么應允許童星自行解除合同,否則就是置童星的自我決定權與民法的自由意思價值于不顧。[20]
2. 合同解除權的主體
從長遠看,賦予童星單方面的合同解除權是十分必要的,但當前民事法律的語境下,解除權的主體與締結合同的主體必須是吻合的。而根據我國《民法通則》第五十八條,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的,以及限制行為能力人不能依法獨立實施的民事行為無效,也就是說童星在不滿18周歲前,其本人是不具備簽訂合同的資格的,必須由其法定監護人代為締約,這就導致了合同的一方當事人通常不是童星本人而是其監護人,那么解除權的行使主體也就不是童星本人,只能是其監護人。
《民法通則》制定距今已經30年了,這一規定首先是預設監護人與被監護人通常是“利益一致”的,這很顯然沒有考慮到監護人可能為保護自己的私利,要求童星從事不符合本人意愿和身心健康的工作的可能性,也就是說二者的利益并不一定是一致的——如上述的庫根案與謝爾茲訴格羅斯案。在謝爾茲訴格羅斯案中,原告演員兼模特布魯克·謝爾茲(Brook Shields)起訴至法院要求撤銷其監護人在其10歲時為其簽訂的一份不平等合同,并禁止攝影師蓋瑞·格羅斯(Garry Gross)使用繼續使用當時為她拍攝的照片,尤其是部分裸照。[21]但紐約上訴法院多數意見認為,童星即使在成年后也不可以撤銷其監護人為其簽訂的書面合同,并判決布魯克·謝爾茲敗訴。[22]
從這兩個案件中可以看出,有時侵害童星利益最深的人,就是與他們最親密的人,或者是掌握并深刻影響他們生活工作的人——監護人。這部分監護人利用其天然的身份上的優勢,置其未成年子女的利益于不顧,并簽訂一些可能影響被監護人身心健康發展的商業娛樂合同。而由于相應的保護未成年人權益的合同解除制度的缺乏,導致這部分童星無法解除這種對其明顯不利的合同,即便合同與其意愿相違。
這種情形需要納入立法者的考慮范圍,即便在我國民事法律語境下,未成年童星無法獨立選擇工作機會,簽訂商業娛樂合同,但是必須賦予他們獨立的解除合同的權利,畢竟合同涉及的是童星本人,而非其監護人的直接利益。為了最大限度地維護未成年童星的權益,也必須限制雇主行使解除權的條件,即只有當解除合同是為了該童星的最大利益考慮時,雇主才能夠行使合同解除權,以防止雇主因童星提出額外的合理要求而更換人選的現象發生。
童星作為娛樂圈中不可或缺的一種演藝人員,其存在不僅是為了娛樂圈藝術性的需要,也同時為其他未成年人提供了一個可供學習的榜樣。如果任由娛樂圈其他參與者侵害童星群體的權益,不僅會導致對童星的不公平,也給整個未成年人權益保護帶來消極影響。因此,在童星日益成為我國娛樂圈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一類群體時,他們權利的保護與娛樂圈效率效果至上的理念的確存在著深刻的沖突,如何實現二者之間的平衡值得立法界和學術界關注。
今后立法中應該從童星人身權及財產權保護兩個方面入手,遵循聯合國《公約》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確立童星工作許可制與小時制,授權相應民政、文化、教育及未成年人保護部門,審核其監護人所提交的工作申請,決定工作性質及方式是否符合童星的心智能力,能否促進其身心健康發展,通過梯形工作小時制,保障童星彈性的工作休息時間及受教育權;明確童星為其收入等財產的唯一主體,設立信托賬戶,賦予他們解除監護人為其訂立的不符合本人利益的娛樂合同的權利,可以有效防止雇主及監護人侵害童星財產權現象的發生。如此多管齊下,保護未成年童星的利益。
[1]Campbell, Dorothy. Stand by Me: the Tennessee Protection of Minor Performers Act[J]. Tennessee Bar Journal, 2004, (11).
[2]孫遙. 童星現象怪圈及立法保護路徑[J]. 當代青年研究,2016,(1).
[3]United Kingdoms The Children and Young Persons Act 1963, Section 37.
[4]United Kingdoms Department of Education. Child Performance Regulations: Performance Hours and Breaks [EB/OL]. https://www.gov.uk/government/uploads/system/uploads/attachment_data/file/322045/consultation_doc_final_19_June.pdf, 2014-06-19/2016-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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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Krieg, Jessica. There's No Business Like Show Business: Child Entertainers and the Law[J].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Journal of Labor and Employment Law, 2004,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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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AL. FAM. CODE.§771.
[12]CAL. FAM. CODE.§7500(a).
[13]CAL. CIv. CODE § 36(b).
[14]Warner Bros. Pictures v. Brodel , 31 Cal.2d 766 (1948).
[15]New York's Arts and Cultural Affairs Law § 35.03.
[16]Shields by Shields v. Gross, 563 F. Supp. 1253 (S.D.N.Y. 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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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Shields by Shields v. Gross, 563 F. Supp. 1253 (S.D.N.Y. 1983).
[20]Boehm, Karren and Guzman, Maria. Legislative and Judicial Approaches to Minors' Contractual Rights in the Entertainment Industry Shields V. Gross[J]. University of Miami Entertainment & Sports Law Review, 1984, (1).
[21]Shields by Shields v. Gross, 563 F. Supp. 1253 (S.D.N.Y. 1983).
[22]Shields by Shields v. Gross, 563 F. Supp. 1253 (S.D.N.Y. 1983).
(責任編輯:杜婕)
The Legal Protection for the Children in the Entertainment Industry
SUN Yao
( Law School,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China )
As the minor group in the entertainment industry, the interests of the child performers are frequently infringed by their employers, media and even their guardians. The establishment of work permit and work hours, and the restatement of the principle of child best interest and the boundary between media freedom and child privacy, will effectively protect their personal right; the application of trust fund account, making minor the only owner of their property,and entitling them with the disaffirmance right, will protect their property right.
child star; minor; personal right; property right; legal protection
2016-05-08
孫遙(1989-),女,山東濟南人,山東大學法學院、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聯合培養民商法學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法、婦女兒童權益保障法研究。
D913
A
1008-7605(2016)04-01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