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燕
(安陽師范學院人文管理學院,河南安陽4 5 5 0 0 0)
莎士比亞《暴風雨》中的人文精神與自然倫理
◎秦燕燕
(安陽師范學院人文管理學院,河南安陽4 5 5 0 0 0)
《暴風雨》是莎士比亞第三時期的一部幻想與現實相結合的傳奇劇。該劇在弘揚人文主義精神的同時,也表現了莎士比亞作品中的綠色文化。一方面劇中人與自然的關系是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另一方面《暴風雨》也表現出人與自然和諧是成就其價值的觀念。人文主義強調重新發現人和自然的統一性,《暴風雨》建構人際人倫關系的同時,也完成了人與自然的倫理建構。
《暴風雨》;人文主義;自然倫理;和諧
人和自然的關系是一個古老的文學主題。但隨著社會發展,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自然在人類的思想意識中缺失了。20世紀中葉以后,西方文明生態危機的嚴重使人們認識到自然的重要性,生態環境保護意識迅速擴展。在這綠色文化氛圍里,建構人與自然和諧是新的倫理精神。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主張一切以人為本,反對神的權威,宣揚個性解放,追求現實人生幸福,追求自由平等,反對等級觀念,崇尚理性,追求人的價值。人的力量和價值得到極大的推崇和認可,自由、平等不單指人之間平等,還有人與自然之間的平等。
《暴風雨》是莎士比亞晚年經歷人文主義低潮之后創作的傳奇劇,保持了對人文主義的信念,把希望寄托于烏托邦理想。該劇主要講述米蘭公爵普洛斯彼羅醉心于魔法研究,把國事交與其弟安東尼奧管理,其弟卻聯合那不勒斯國王阿隆佐陰謀篡權。普洛斯彼羅和他三歲女兒米蘭達在海上歷經艱險到達一個小島,用魔法解救精靈愛麗兒使其成為他的仆人,制服女巫之子凱列班使其成為他的奴隸。十二年后,他用法術掀起了一場風暴,把安東尼奧和阿隆佐相關人等帶到海島上,開始一場權利風波下的善與惡、寬恕和諒解的故事。創作《暴風雨》時,莎士比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的人文激情已經消退,建構了非現實世界的環境想象。在這里,人通過與自然的磨合而實現自身價值,同時,也對自然產生了強烈的控制欲望,展示了人文主義人與自然倫理的融合。
古希臘智者派哲學家普羅泰戈拉說:“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1]人被提高到所有一切的中心。然而,莎士比亞創作《暴風雨》之前,已經看到人文主義理想與英國社會現實之間難以克服的矛盾。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郁,他還相信人文主義的信念,于是轉向幻想世界中去尋求這一信念。《暴風雨》中的自然,成為實現人價值的媒介,主要表現在普洛斯彼羅價值的實現。
人文主義思想注重對人的價值的追求與認定。普洛斯彼羅在大自然中實現了作為學者和王者的價值。他是米蘭公爵時,是一個藝術名家,卻是一個權力弱者。“我這樣遺棄了俗物,在幽居生活中修養我的德性;除了生活過于孤寂外,我這門學問真可說勝過世上所稱道的一切事業。誰知這卻引起了我那惡弟的毒心。”[2]從他的講述中,可以看出他給安東尼奧機會來篡權,他醉心于法術研究把國事交給弟弟管理,不聞不問,以至于被流放到荒島。安東尼奧固然有欲望和野心,但是普洛斯彼羅對國家的失職和對權力的漠視縱容了他的野心。作為一個王者,他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政事上,而是陶醉于學術研究,是一個世俗權力的弱者。遠離世俗喧囂的海島,卻使他得到人的價值的升華。海上的狂風大浪給他磨難,也培養他在困境中的堅韌品格。自然的障礙磨煉他做人的韌性,正如余謀昌在《生態文化論》里講的自然災害與人的發展關系時所說:“自然災害的多發性(普遍性)、不可避免性以及嚴重的破壞作用等特征,形成對人類生存環境的巨大的壓力。人類總是在各種自然災害的過程中,在抵御各種災害的過程中實現自己和發展自己。”[3]在海島這個自然生態世界,他建立了自己的王國,具備一個公爵應有的素質。他用法術解救自然界的精靈愛麗兒,征服野蠻世界的代表凱列班。在遠離世俗的自然世界里,他是真正掌握海島權力的人。普洛斯普羅在自然中實現了他的價值,自然幫助他更深地來建立人與人之間的新的倫理秩序,追求人善的道德力量。
自然面前,人人平等。面對風暴時,國王和他的權臣們都束手無策,和海常年接觸的水手卻能和風暴做斗爭。就像水手對貢柴羅說的“你叫這海不要發脾氣吧。走開!這些波濤哪管得了什么國王不國王?到艙里去,安靜些!別跟我們麻煩。”[2]權威在自然災害面前無能為力,在自然災難到來的時刻,生命都是平等的,實現人人平等的價值追求。《暴風雨》弘揚人文主義思想的同時,也反映自然的重要作用。具有人性缺點的人在海島上也能認識到自身錯誤,完善道德靈魂。因此,普洛斯彼羅在海島上寬恕了自己的仇敵,完成了對真善美的追求。這反映了人文主義文化與綠色文化相結合,可以實現人的價值。
《暴風雨》構建了對立的自然世界和文明世界。首先,是現實的權力世界。第一幕普洛斯彼羅的回憶中,展示一個現實的文明世界:以米蘭和那不勒斯為代表的權力世界。這里有道德的墮落,陰謀的施行,王權的僭越,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實現人文主義的理想是困難的。其次,是以海島為代表的自然世界。這里是原始荒野狀態,沒有人類文明的浸染,是令人愉悅的。就連凱列班也會稱贊“這島上充滿了各種聲音和悅耳的樂曲,使人聽了愉快,不會傷害人。有時成千的叮叮咚咚的樂器在我耳邊鳴響。有時在我酣睡醒來的時候,聽見了那種歌聲,又使我沉沉地睡去;那時在夢中便好像云端里開了門,無數珍寶要向我傾倒下來;當我醒來之后,我簡直哭了起來,希望重新做一遍這樣的夢。”[2]小島可以說是人建立的夢想世界,能更好地實現人的價值。
但是,權力世界和自然世界是有矛盾的。例如,普洛斯彼羅給海島帶來文明的同時,也破壞了它的自然倫理。小島成了權力運作的場所,某種程度上,“普洛斯彼羅對自然的統治本質上是對該島的控制。”[4]自然界的精靈愛麗兒,她的本質是自由靈動的,卻被女巫西考拉斯幽禁在開裂的松樹中,沒有人身自由。她被普洛斯彼羅解救后,雖然獲得行動自由,卻成為他的女仆,任他差遣,失去了精神自由。這可見人類文明對自然的束縛與控制。普洛斯彼羅對凱列班則更是嚴格意義上的統治。凱列班是女巫之子,野蠻丑陋是他的本質。在普洛斯彼羅沒有到達海島時,他自由地生活,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他被馴服后,則由自由人變成受文明束縛的奴隸。凱列班的身份變化反映了人征服自然界的規律:由順應到征服的過程。普洛斯彼羅剛到海島時,對凱列班是一種與之和諧的態度,后來征服凱列班后,便開始奴役他。正如凱列班所言“你剛來的時候,撫拍我,待我好,給我有漿果的水喝,交給我白天亮著的大的光叫什么名字,晚上亮著的光叫什么名字:因此,我以為你是個好人,把這島上一切的富源都指點給你知道,什么地方是清泉鹽井,什么地方是荒地和肥田。我真該死讓你知道這一切!但愿西考拉斯一切的符咒、癩蛤蟆、甲蟲、蝙蝠,都咒在你身上!本來我可以自稱為王,現在卻要做你唯一的奴仆;你把我禁錮在這堆巖石的中間,而把整個島給你自己受用。”[2]從這里可以看出:普洛斯彼羅一旦了解自然界的一切,便開始用文明來改造自然,把自然界納入自己的權力范圍內。矛盾的是凱列班已經適應了野性生活,沒有辦法具備文明人的人性,這也反映了人文世界和自然世界的矛盾。
綜合來看,《暴風雨》中所體現的對自然的態度是矛盾的。一方面,自然是實現人類價值的媒介,另一方面,自然是人統治的對象。基辛在《文化·社會·個人》中說“人類是一種動物,和其他動物一樣,必須與環境維持適應的關系才能生存。雖然人是以文化為媒介而達到這種適應的,但其過程仍然跟生物性適應自然一樣受自然法則的支配。”[5]這意味著人在改變自然的同時,也應順應自然的法則。作為一個屬于整個世界的大家,莎士比亞并不是一個生態學家或者環境保護者,卻流露出高瞻遠矚的意識。雖然《暴風雨》里更多表現的是人對自然的主宰意識,也不乏對自然的贊美。它一方面展示人文主義以人為本的價值觀與自然的沖突,另一方面也試圖建立新的倫理關系——烏托邦世界,以此緩和人與自然的關系。
《暴風雨》構建了三個世界,除了世俗權力世界和普洛斯彼羅建造的海島世界,還有貢柴羅幻想的烏托邦世界,后兩者都與自然有著密切的聯系。在政治文化方面,貢柴羅的王國是這樣的王國:“在這共和國中我要實行一切與眾不同的設施;我要禁止一切的貿易;沒有地方官的設立;沒有文學;富有、貧窮和雇傭都要廢止;契約、承襲、疆界、區域、耕種、葡萄園都沒有。金屬、谷物、酒、油都沒有用處;廢除職業,所有的人都不做事;婦女也是這樣,但她們是天真而純潔;沒有君主……”[2]這可以說是一個社會和諧、人人平等的烏托邦國家的想象。在與自然的關系方面,貢柴羅是這樣構想他的烏托邦的“大自然中的一切產物都須不用血汗勞力而獲得;叛逆、重罪、劍、戟、刀、槍、炮以及一切武器的使用,一律杜絕;但是大自然會自己產生出一切豐饒的東西,養育我那些純樸的人民。”[2]可見,他的理想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烏托邦幻想。在這里,沒有權利統治,沒有不公平的壓迫,自然與人之間不存在剝削的關系,并且自然自覺地服務人的需要。貢柴羅的這種烏托邦設想在當時是不現實的,所以國王阿佐羅認為這是沒意思的話。即使是在這個海島上,這種理想也不可能實現。那么,《暴風雨》里所要展現的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理想,這種理想在莎士比亞的理想中是能實現的,可以說是介于現實世界和烏托邦幻想國之間的中和部分。《暴風雨》體現的是人文主義大背景下,人與人之間道德的重建以及人與自然倫理關系的思考,也是今天人文主義和綠色生態結合的思想。這要求人類既要實現人的價值,又要和自然和諧存在。就像腓迪南和米蘭達的愛情一樣,他首先愛上的不是米蘭達,而是大自然生氣凝結成的精靈的歌聲。而米蘭達則代表著文明世界與自然世界共同培養出光輝女性。
《暴風雨》是一出悲喜劇,講述的是復仇的故事,不同于莎士比亞的其他復仇故事,報仇的同時也毀了自己。普洛斯彼羅的復仇不是大快人心地懲罰小人,而是讓他們經歷過風暴驚嚇之后活著到達海島,然后讓普洛斯彼羅寬恕和諒解仇人,達到大團圓的結局。這樣的劇情安排更加凸顯人的高貴品質與寬恕力量,普洛斯彼羅劇中最后收場詩中說“我再沒有魔法迷人,再沒有精靈為我奔走;我的結局將要變成不幸的絕望,除非依托著萬能的祈禱的力量,他能把慈悲的神明的中心刺徹,赦免了可憐的下民的一切過失。你們有罪過希望別人不再追究,愿你們也格外寬大,給我以自由!”[2]普洛斯彼羅拋棄了魔法,是因為他更想借助人與人之間的真善美的道德力量來使人與自然更好的和諧相處。希望建立一種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的新道德模式——善。“善就是保持生命、促進生命,使可發展的生命實現其最高價值。惡則是毀滅生命、傷害生命,壓制生命的發展,這就是必然的、普遍的、絕對的倫理原則。”[6]《暴風雨》的結局沒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模式,原因也在于此。可見,莎士比亞在《暴風雨》里強調的是人倫關系的修復與重建,強調人的道德的力量,并且通過人的道德力量的提升改變人和自然的關系。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得以和諧的社會并不完全是讓人安居樂業的社會,還需要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和諧是《暴風雨》倫理秩序重建的目標,也是人文主義理想在當今社會的出路。
[1]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 9 8 1:5 4.
[2]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一)[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 9 9 4.
[3]余謀昌.生態文化論[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 0 1:1 0 3.
[4]馬克思.花園里的機器——美國的技術與田園理想[M].馬海良,雷月梅,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 1 1:2 26.
[5]基辛.文化·社會·個人[M].甘華鳴,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 9 8 8:1 5 1.
[6]史懷澤.敬畏生命[M].陳澤環,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 9 9 6:9.
(責任編輯 倪玲玲)
I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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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123(2016)01-0074-04
2015-11-23
秦燕燕(1986-),女,河南焦作人,安陽師范學院人文管理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