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安婆娑

緣起

從畢業(yè)到現(xiàn)在快十年，我所有的時間都變成了一幅幅畫作。2007年，我在畫《殺夜色》系列，到后來我開始畫《何處惹塵埃》的禪宗公案系列，我所有的時間都被這些畫記錄了下來。或者是更早之前在讀書時所畫的畫，都變成了時光流逝的線索和證據(jù)。

2014年，我滿了三十歲，那天我寫了“壯歲”兩個字貼在墻上。于是就冒出了：“應該要畫張像模像樣的大畫”的念頭。

關于《楞嚴初相》這張畫的創(chuàng)作，我覺得最重要的一個意義是對過往歲月的一個交代、一個記錄。

與世界相處

閉門伏案工作兩年，創(chuàng)作這張《楞嚴初相》。很多人問我為什么要用這么久畫一張畫，到底有什么用意，想在這張畫里面做到什么。老實說，我根本回答不了。這些年，在繪畫上我做過很多嘗試，最后發(fā)現(xiàn)只是對繪畫本身的著迷。對于畫筆、顏料、畫布接觸產(chǎn)生無數(shù)形象而帶來無限快感的著迷而已。在這個其實挺辛苦，或者挺笨拙的過程里面，有各種各樣的情緒。和這些情緒相處是一個很真實的、沒有掩飾的過程。

我想，在這張《楞嚴初相》里面，可能看不到我的才華，也看不到我藝術(shù)上飛揚的激情；可能也看不到我對人生、對藝術(shù)、對宗教透徹的了解。可能都沒有。

但這個過程，我覺得可以看到其他一些東西。就是我在面對我過往歲月的時候，我有過的堅定，我有過的著迷。而它所得出的結(jié)果，你可以說它沒有意義，可是這是我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

狹路相逢

這個時代是當代藝術(shù)、裝置藝術(shù)、行為藝術(shù)為主流的時代。在這樣的生態(tài)里面，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顛倒過來了。你能講出一個東西比你能做出一個東西來更重要。而仍舊執(zhí)拗的用這種方式表達，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偏執(zhí)。

對每一個畫畫的人來講，無論時代如何變化，潛意識里一定有畫一張“大畫”的念頭。而如何處理好一張“大畫”也是每個面對它的人無法回避的，因為“大畫”像是自己給自己的考試，考驗這個人的綜合能力和格調(diào)，沒辦法回避。

當然，畫一張“大畫”對于我來說，更像是擺擂臺。簽下生死狀，自己跟自己比武，不計成本、不論輸贏。這場比武，僅僅是個證明，證明了在這樣的年歲，對于繪畫曾經(jīng)有過這樣美妙的愛。

《楞嚴初相》其實也是我選擇的一個相逢，在這個瞬息就萬變的時代里的相逢。終不能幸免的狹路相逢。

時時勤拂拭

神秀禪師的“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終究不及六祖慧能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即便如此，歷代祖師的任何成就，都必須有一個過程，對于他們來說，叫做修行。哪怕是我們的本師釋迦牟尼佛，也是經(jīng)過極為艱辛的修行，終于菩提樹下悟道。對于我來講，只能叫磨練。所謂的磨練，是絕對包含時間觀念的。畫這張《楞嚴初相》，算是對我自己的磨練。不計成本長時間的行為，是我的方法，故意拋開南人的靈巧，是時時勤拂拭的狀態(tài)。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從某個角度來講，藝術(shù)和宗教相互依托而得以傳承下來，千百年來的畫家用各式各樣的作品，帶給人們一種儀式感。作品中莊嚴的感覺一直震撼著觀者。《楞嚴初相》講的是過去時代發(fā)生的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其實又是以不同面貌和形式一直在延續(xù)。中國人講：為往圣繼絕學，我們繼承和發(fā)揚前面人類的智慧，用現(xiàn)在的手段，身體力行的挑戰(zhàn)大尺幅的作品，重新敘述一個古代的經(jīng)典，面對面的與之碰撞出火花。體現(xiàn)它的莊嚴，傳播它的觀念。是我們這代人的任務。

在這兩年的工作當中，我大部分精力仍是放在怎么把這張作品畫的好看，雖然剛開始心氣很高，但是對于位置的經(jīng)營、整體的把握，遠不如前一代藝術(shù)家。尺幅變大之后，很多缺點也隨之放大，畫到中途也屢有失控的情況發(fā)生，尤其是新鮮感很難保持。如今這個年月，人們的想象力不斷提升，可對于這樣大型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反而缺失的厲害。每當遇到這些困難的時候，最能夠幫助我的，反而是讀書時畫長期作業(yè)的經(jīng)驗。原來，那些在學生時代老老實實的訓練，在此時變成了我度過難關僅有的救命稻草。

所以很難講有些事情到底有沒有用，今天大多數(shù)人詬病的學院基礎教學，那些看上去最平凡，最無用，最害人的，反到在這個時候，就是最高妙的。昏暗畫室里沒日沒夜鉛筆沙沙作響，哪里是在訓練什么造型能力、素描功底，分明是積累在遇到困難時的一身本領，在逆境里的一身傲骨。師長們用無數(shù)個日夜，給我們一把利刃。也許他們早就料定了，有朝一日我們獨自上路，將拿著把趁手的兵刃，披荊斬棘。

在這兩年里，除了趴在畫架前埋頭苦干之外，因為題材和宗教相關，所以面臨更大的困擾是太多人跟我爭論人物的相貌、手的姿勢，糾結(jié)于法器的器形和服裝的制式。

關于這些問題，我想畫面本身可能更多的是一個載體。就像寫詩一樣，很多詩的真意在字面意思之外，它所寄托的其實是在字面之外的那個世界。詩是有典故有意象的，而單純的字面意義往往是無意義的。繪畫同樣是營造了一個虛幻的世界，因為畫面背后是有言外之意的。就像很多教堂里的壁畫也是一樣，都很莊嚴，一下讓你進入他營造的那個世界。當你們碰擦出火花的時候，也許就是藝術(shù)的最大價值。《楞嚴初相》講的是《楞嚴經(jīng)》開場的故事，他的深意是引導觀眾去探討這個場景的由來，以及這本經(jīng)到底在講什么。

繪畫當然不是新聞，也不是紀錄片，如果單純用古人的方式去重現(xiàn)，那么當下性和時代性就弱了，這些面孔、道具的選擇類似舞臺劇，他們只是符號，都有所指。我挺希望這張畫是有我們這個時代痕跡的，人物造型不是兩千年前的，也不是宋元的，一看就是現(xiàn)在的，2016年的。而也只有在我自己導演的這出戲里最方便實現(xiàn)，不得不說，這也是繪畫的魅力。

一張寫實的油畫，看上去一眼就可以懂，可是他背后另有言外之意，而繪畫里面的“相”，只是一個傳承的載體，當然也可以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作為現(xiàn)代人再去閱讀以前的文本，尤其是像《楞嚴經(jīng)》這樣的經(jīng)典，沒有明師也許很難進入。繪畫的功能就是用視覺的方法做一種嘗試性的解釋和翻譯，我覺得這就是我們這代年輕人最應該做的事情。

閉門即深山

繪畫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創(chuàng)作者的情懷，而藝術(shù)跟別的工藝品之所以不同，是因為藝術(shù)是需要去承載精神性在里面的。這個時代可能更加關注自我。自我意識被放大之后，世界變得更加的多元，平等、自由，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人人都可以發(fā)聲。草根文化實現(xiàn)了每個人的自我價值，可是泛濫之后，又使人茫然不知所措，而《楞嚴初相》就是在追求繪畫最初的儀式感，最初指向的那個觀念。也許藝術(shù)有的時候真就不是為大眾的文化而產(chǎn)生的，它就是一種更加追求精神性，追求上層建筑的一個過程。

任何的信仰都是信仰，科學也是信仰，宗教也是信仰，閉門造車也是信仰。古人講閉門造車，出門合轍。哪里來的自信呢？我想閉門之前，造車人肯定在外面混過，如果沒在外面混過談何閉門呢，不要開門就是了。

我畫畫企圖優(yōu)雅，可生活里實際情況是我滿口粗話，我討厭一本正經(jīng)，會經(jīng)常暴跳如雷。今天坐在這里敲這些文字想想都好笑，可是因為“閉門”了，想干嘛就干嘛。畫畫也是一樣，門一關，是自己跟自己較勁，我相信任何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東西，歸根到底，都跟作者本身息息相關。如果這個人對了，那么做出的東西想必也不會有太大偏差。

歷史上真正的藝術(shù)家都是無視時代的，不在顯赫之處強求；而于隱微處鍥而不舍，就是自己跟自己較勁。閉門即深山，大地隨處是清涼。信仰就應該身體力行，踏踏實實去做一件極致的事情。而關注小煩惱、小迷茫那不是大智慧。而藝術(shù)最終是要制造一個場面，然后讓這個場面與觀者自然的發(fā)生反應，具體是什么結(jié)果，無法預料。但愿《楞嚴初相》這張畫，碰巧能直擊到觀者的心靈。